“干杯!”
随着零点的倒计时数到一,王鹏举杯庆祝。在座的6个人笑称,从大年三十这天下午六点算起,彼此相识的时间刚满6个小时,寓意“六六大顺”。
王鹏抢过话头,这是他第6年在上海过春节,可以凑个“666”,寓意新的一年大家都会很“6”。
这是王鹏组织的一个“搭子局”,6个人的共性是:都在上海,都在除夕夜无人陪伴,又都不想独自吃年夜饭。
受到近两年“搭子文化”的影响,三天前,王鹏灵机一动,在社交媒体上发贴找“搭子”。没想到“可以用一呼百应形容”,王鹏很快就组好了局。
同样留守大城市的林昭有同感,由于父母决定在春节南下旅游,她没有回到山东老家,而是留在了北京。在社交媒体上发帖后,响应人数比想象中多,她很快找到了同伴,又建了一个群,以供大家找“搭子”。在除夕夜前,贴子已经有300多条评论,群里则有超过100人。
在小红书搜索“春节搭子”,相关笔记似没有尽头。出于各种原因留守上海、北京、深圳、杭州等城市的年轻人不甘寂寞,想和陌生人一起抓住年味,驱赶孤独。
为了吸引同频者,他们晒出自己的标签:e人,和我玩儿不用怕尴尬;i人,会照顾所有人的感受;东北人,和我过年不会有话被落在地上;会“喝两杯”,介意者勿扰;只要95后、00后,否则怕有代沟。
组局者众多,难免“卷”了起来。找“搭子”的人亮出自己的竞争点:家里有大电视,可以一起看春晚;会做一手好菜,春节“搭子”只管吃就好;家住可以燃放爆竹的区域,来了一起赏烟花。
然而,如果说驱赶孤独是“搭子”文化的A面,那其B面就是“开魔盒”一般的风险,会不会临时放鸽子、分摊费用时是否爽快、(尤其是多人拼盘时)是否有“扫兴鬼”,都会影响这顿年夜饭的体验。
但瑕不掩瑜,在“回乡过年”和“独守小窝”之间,人们找到了中间态:和陌生人一起,抓住年味。
一
和“搭子”过春节,也可以很开心。
王鹏将“搭子”们请到了自己的家中,走传统路线。每个人做一道菜,并且一起包饺子。大家在群里提前商量好了要做什么,由王鹏负责采购食物。
六个人中,两位东北人分别做猪肉炖粉条和地三鲜,新疆的小伙伴奉上一道大盘鸡,其他三位厨艺不精的朋友分别选择了好操作的可乐鸡翅、青菜豆腐汤和糖拌西红柿。
下午六点,小伙伴悉数到齐,王鹏号召大家先一起包猪肉芹菜饺子,再以菜的难易程度与冷热分头行动。为了营造气氛,他打开电视,播放2000年前的央视春节联欢晚会。
意外时有发生,比如王鹏不小心把可乐买成了无糖版本,又赶紧去楼下商店补买可乐,以及厨艺不精的小伙伴的糖拌西红柿里赫然出现西红柿的黑色肚脐。
但对于这次的春节“搭子”局,王鹏颇为满意。
“大家一行动起来,再配上老小品,年味其实就有了。”王鹏的家住在上海的外环外,可以燃放爆竹,再加上临街,窗外的烟花不断,免费欣赏。
同样在上海和“搭子”过春节的王新竹也度过了美妙的夜晚。和王鹏不同的是,虽然是春节“搭子”,王新竹没有打算特意追寻“年味”。“馆子”是一家中高档西餐厅,没有看春晚。
王新竹一行五人有男有女,年龄涵盖80后、90后和00后,但相谈甚欢。诀窍在于对流程的设计,有多年HR经验的王新竹为这次的“搭子”局设置了“你为什么在这里”“2023高光时刻”的话题,并且搭配了交换礼物的环节。
虽然是陌生人,经过设置的话题也逐渐打开了话匣子,王新竹形容这次饭局“有笑有泪”。最后通过现场抓阄的方式,大家确定了礼物交给谁,王新竹收到了一块幸运币。
二
“留守”大城市的打工人,孤独感在春节达到顶峰。就算平时可以一个人自得其乐,在这一天也不想落单。
“我之前五年都是自己在上海过年的,我很清楚那种感觉。”王鹏是一名90后,已经在上海工作多年。老家辽宁抚顺距离上海1700多公里,票贵路远,回乡并不轻松。
比起春节,王鹏更倾向于平时抽空回乡探望。眼瞅着年龄接近三十,父母的信息里总是时不时提及婚恋问题:“催婚不算严重,但春节加上七大姑八大姨的肯定浓度更高。”
头几年,父母还会向王鹏抗议他不回家过年的决定,近几年已经形成了默契。王鹏有时候也觉得,父母也尝到了过年不大操大办的“甜头”,他们开始在春节的时候去三亚“度假”,不管世间纷扰。
在大城市过年,拼的是个“反向”,和老家一到春节就格外热闹不同,北上广这样的城市反而会冷清下来。王鹏之前的五年乐得清静,一个人躺平休息,但是今年他想要在回乡过年和在大城市独自留守之间找一个平衡。
“最近家楼下的车已经越来越少了,有的商店也已经关门了,我不知道怎么了,老是想起小时候一家人聚一起包饺子的画面,但你要让我回去我也不大愿意。”想起之前找人一起打羽毛球,体验也不错,王鹏索性找起了春节“搭子”。
王新竹已经离开广东在上海工作10年,却是第一次春节“留守”这座城市。平时她喜欢看电影、看演唱会、户外运动,“一个人完全可以,蛮好的”,但是“春节这天晚上总不想一个人的”。
征“搭子”的贴子发出去,王新竹惊讶于响应的人数。三天左右,就有三四十个人来私信询问,这让她得以有空间筛选参与者,最终确定了男女比例平衡、家乡背景多元、年龄分布广泛的五人组。
“留守”北京的林昭几天就组好了十三四人的局,静待年夜,但询问的私信依旧不断,她建了群,很快就涌进上百人。
在社交媒体,发帖人可能很快就找到了“搭子”,于是会建群,方便大家继续自由组队。同样是找“搭子”过春节,但大家对春节的期望多种多样,有的人只是不想一个人吃饭,有的人想打麻将、去KTV或者酒吧“嗨一下”,也有的人租下6室6厅的“轰趴别墅”,觉得人多才够热闹。
群本身就已经有某种抚平孤独的功效:不断有人发出邀约,合适的人立刻就搭上了话。有人发自己做饭的照片“秀才艺”,群友纷纷开启夸夸模式。
三
找“搭子”过春节也有不太喜人的B面。
最大的冒险是,热热闹闹找“搭子”如果是一场空,落寞比自始至终躺平还要更甚。
在找“搭子”的群中,一个没有找到合适“搭子”的网友在除夕夜落寞地问:“大家年夜饭吃的什么?我去麦当劳了,今年海底捞都约不到。”去年春节,她也是一个人过,去吃了海底捞。另一位找“搭子”失败的小伙伴则在出售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爆竹:“打扰大家了,有人收加特林吗?局没组起来,买了好几箱,低价转让止损。”
“留守”北京的李一萌找了一个女生在除夕夜一起吃饭,原本想着人少风险低,简单好执行,却没成想“所有鸡蛋错放进了一个篮子”。“搭子”在大年三十白天突然发来消息,说自己有事无法赴约:“我没法给你截图看了,因为我当时就把她删了。”李一萌感到愤怒,除夕夜当晚,她选择在家用预制底料煮汤,吃了很多肉:“有点儿情绪进食了,咱就是说。”
就算是组好了局,和好几个“搭子”一起吃饭,说白了就是在阖家团圆的节日里和陌生人搭个伙,组织者很快就发现事情不简单。
王新竹一度怀疑这个决定有违自己春节躺平的初衷:“大家都不认识,我订好了餐馆,还要A钱,大家不爱吃怎么办。”她整理了一些可去的地方和价格,被怀疑是在做商家推广。
毕竟是过年,她最先想到的是中餐馆,但打了一圈电话就发现这个计划不可行:小餐馆很多都关门了,开门的餐馆在大年夜基本上只提供特殊套餐,价格在4000元以上。自己要组的局本来就小,预计只有六人,还会有临时被放鸽子的风险,价格不低且固定的套餐风险太大。
由此,王新竹才将目光锁定在了中高档的西餐馆:人均几百块,和平时一样点餐,人少就少点餐,很合适。最终,果然有一位“搭子”临时爽约,超过八成的赴约率已经令王新竹很满意。王新竹的“搭子”局在餐食上人均花费不到500元。
“最重要的是,局是我组的,又是大过年的,会有想把大家都招待好、不要辜负任何人的压力。”
虽然没有在家做饭,但王新竹也感受到了压力:大年夜当天,她身体极为不适,上吐下泻。将年夜饭取消是最方便的做法,但在春节这一天她实在不想这么做。于是白天她吃了药就一直静卧,才在晚上恢复了一些精气神。实际上,整场年夜饭,王新竹一口饭都没吃,一直在喝热水。
但散场之时,他们感到一切都是值得的。春节,陌生人,这两个看似不相关的关键词,发生了奇妙的反应。
晚上十点,一行人拥抱告别,其中一个男孩告诉王新竹,他的人生清单上有“和陌生人一起过春节”,现在可以划去了。
在他们的身旁,正巧有一个“I Love Shanghai”的灯光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