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有读者在后台问,作者你写的这些,到底有没有用?还有读者误以为,作者有“建言权利”,因为看到过本号一些文章观点曾经“被采纳”。这个公号的文章确实有一些被当作“折子”收录过,但作者没有任何特权。理论上,每一个读者都可以写,都可能被采纳,只是大多数时候,人们不愿意公开表达。


不少网红学家都把自己的观点能被官方采纳当作无上荣耀。但作者有时候比较害怕自己的观点被简单采纳。正如此前我们讨论过,现代社会的利益是多元化的,在一些具体社会经济问题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代表所有群体的利益,而官方的权力又比民间权利大太多,这导致本该由权利之间碰撞来解决的问题,一旦有权力下场,就会出现各种变异。初心很重要,但效果可能更重要。


所以比起观点被采纳来,作者更加重视是否有更多的读者能够理解作者的观点。比起“感恩垂怜”,作者认为更重要的事是让更多人了解事实和逻辑。这在今天尤为重要。中国大陆今天的问题要比三四十年前复杂很多,但基本逻辑又没有太多变化。


我们是一个采纳了东亚模式的后发追赶国家,东亚模式成功的方面我们都做到了,主要是在追赶期几个重要方面都做对了,包括基建投入、教育普及、产权确立与保障、通过开放获得先发国家的技术扩散成果、通过处理对外关系获得良好的外贸环境。


以前我们讨论过,中国大陆房地产过往三十年的发展不只是因为城镇化这个内在经济诉求,主要是因为房地产权保障的制度建构在一些经济领先的省市确立起来,相应地,那些房地产权保障很落后的地区,房价其实一直受限。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最近A股的情形,让作者回忆起1997年左右的A股。


你也不能讲这将近三十年资本市场没有变化,但当前的投资者心态,其实与三十年前并无二致,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呢?所以,在制度建构有基础性问题的时候,靠“救市”去维持价格和繁荣,怎么实现呢?理论上,如果在资本市场上能够实现,那在(缺乏房地产权保障的)房地产市场也可以实现,但为什么这种情况闻所未闻呢?


东亚模式是有尽头的。不要随便喊“厉害了”,也不要随便总结“模式”,因为很多情况,都是因为各自处于不同的周期时段。理论上,研究上,这都从来不是问题。但问题是,为什么那么多理论家、研究者,愿意去总结模式,愿意去喊厉害了呢?不是讲做研究不好,年轻人,如果没有条件,还是先不要做研究了,想想怎么养活自己,至少,你要有一个独立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环境,才能做好研究。


全球化的冲击会让主要进口国开始倾向保护本土产业,这不是喊两句“支持贸易自由”就能改变的。因为你的外贸收入取决于人的进口需求,而人对你的依赖会导致人的产业结构发生变化,人的失业率就会增加。


作者在2019年发表的《深度全球化与中美之争(上)》中提及了美国本土主动“去工业化”的问题,很显然,这五年美国的调整非常剧烈,可以说,站在彼岸看,调整方向是符合美国本土利益的,一定程度上也成功了。甚至因为疫情,美国对“全民基本收入”也做了尝试,以政府债务扩张为代价,支撑了居民侧的可支配收入增长,从目前来看,效果也很好。这两件事是同时发生的。


最主要的差异在哪里?在于钱在民众手中,需求是千变万化、千差万别的,是真实的、可持续的,是真正的市场。但如果钱不在民众手中,那需求是特定的、局部的,总是与基建、安全这些筛选好的特定产业相关,产能过剩会很快发生。不是讲基建、安全或其他产业筛选不重要,而是讲,这个结构性问题,如果不解决,那很多问题就会不断反复。


对G2而言,双方都应当向对方学习,彼岸应当向此岸学习加大基建投入、实施产业政策挽回制造业,而此岸应当向彼岸学习如何通过增加民众财富来形成庞大内需,以及形成真正的法治。可以说,过去五年,彼岸学得比较好,制造业回流、新兴产业突飞猛进。


这就好比两个学生竞争,一个数学好,一个物理好。正常情况,是数学好的把自己物理成绩搞上去,物理好的把自己数学成绩搞上去。总不能是,数学好的去补物理时,物理好的还沾沾自喜,觉得对方不如自己,天天说自己物理厉害了,不管数学成绩,继续在物理上加码。问题是,满分就是100分,你物理都99了,你就算废寝忘食,又能怎样呢?


美国就是一个长期存在内部纷争和对立的国家,它的特点就是一路跌跌撞撞、争议公开化。作者在《民粹主义改造美国(增补完整版)》中提及:“美国历次民粹主义运动持续的时间都是有限的,民粹主义在打破两党阶段性建制化僵化局面的同时,其诉求最终会被两党竞争者所吸收,美国的内部利益调整将会开启,民粹主义大潮将由此退去。”


美国的本轮民粹主义浪潮尚未结束,可能还会有一波小高潮,但随着美国两党党首高度老龄化,新生代政治人物逐渐走向前台,阶段性的民粹主义早晚也会终结。


站在此岸看,外需的下降对中国大陆的外贸依赖形成了倒逼,以往对应先发国家的产能,因为“再全球化”时代的“全球在地化”“同地协同化”和“近地化”《再全球化与结构性调整》,只能被迫做出调整。这与当年日本的经历在逻辑上是相同的,由于体量的差异,当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会发生的情况是,企业主动走出去,这不是因为海外的生存更容易,而是因为外贸条件(关税、管制)变化后,只能走出去(披一层外皮)才可以维持增长,否则直接出口会受限(高关税、直接进口限制)


换言之,这是欧美“再全球化”政策的主动牵引所致。你可以讲,欧美最终无法脱钩,这当然是事实,但另一个事实是,确实因此改变了,以前的直接出口贸易变成了转口贸易,以前不需要考虑海外设置生产基地,现在必须考虑。这一切是导致成本提升了,还是下降了呢?这一切是导致海外的竞争对手变少了,还是变多了呢?这一切是令对应特定需求的生产性岗位,在海外增长,还是在本土增长了呢?


这时我们面对的问题与当年美国面临的问题,其实就类似了。企业走出去了,维持了生产与销售的增长,但越来越多地与本土无关,如果生产与销售越来越多放在海外,那本土的就业与走出去企业的关系就会逐渐疏离。美国曾经在这里犯过错误,日本和德国相对较好,因为它们让本土供应链与海外部分紧密捆绑。


在当年,美国企业出海是为了躲避其本土成本(税、人工成本)的高企,为了保留控制力,研发留在了本土,生产逐渐外包。这使得东亚制造业前赴后继的崛起。但我们也能看到,在制造业逐渐衰落的同时,美国在新兴产业的研发实力仍然遥遥领先。


吊诡的是,就在中文互联网掀起制造业与服务业大争论的时候,制造业与服务业的分类其实已经十分模糊。传统的国民经济行业分类标准已经与现实逐渐“脱钩”,在信息通信时代,制造业与服务业相互交织:GPU属于制造业,但真正让Nvidia GPU鹤立鸡群的CUDA却属于服务业,GPU本来又是服务业(AI)的基础;Tesla属于制造业,但它未来的目标是靠软件升级(服务业)去赚钱;AI是服务业,但发展AI的一个重要目标是“赋能高效的生产”(制造业)


所以,什么是高科技呢?不是通过财务处理把一些毫无科技含量的销售全部列入“高科技收入”,并因此获得政策补贴或者支持。如果它真是高科技,那它在市场中自然会有自己的位置,自然会有自己的客户。但首先,他们的客户需要千差万别、千变万化,他们的客户不能总是基建和安全。那其他客户究竟从哪里来呢?


讲来讲去,作者就像祥林嫂一样唠唠叨叨,无非是把《分配问题为什么最重要》的观点重复一遍又一遍。无非就是,今天需要做的不是砍预算,而是要把曾经单一、局限的预算通过各种方式直接放到老百姓手中,让花钱的“甲方”从少数人变成多数人。


即便不愿意学习彼岸直接发现金,降低房地产存量贷款利率、推出保障房、以财政投入大幅降低企业和民众的社保负担,只要有这个意愿,方法实在太多了。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都需要依靠人民(需求驱动),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依靠人民更是天经地义了吧。


回到文首,读者问,你讲这些有用吗?很可能短期还是没用。那为什么还要讲呢?长期应该是有用的,现在就算图个乐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太阳照常升起 (ID:The_sun_also_rise),作者:慕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