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底,东门老街突然作为“东门网红直播街”爆火了起来。
东门的主街大屏幕上,好像播放着“东门大舞台,有梦你就来”一样,吸引着各路网红齐聚主街。
他们跳着科目三和性感的舞蹈、唱着老歌、穿着皇帝的服装、东北花大袄、用化肥袋做出的“流浪汉”衣服......在小小的镜头前,拿出十八般才艺,只为博得榜一大哥一笑。
现在,东门不仅是商品批发城,更是网红集散地。游客们冲着“不是演唱会去不起而是东门更有性价比”的想法,把东门主街围得水泄不通。
东门不大,创造神话。抖音上也慢慢出现了各种“东门四大天王”“东门某某某”之类的账号,他们共享着东门极好的自然流量,收入却参差不平。
有的直播两小时收入5000元,有的直播间人数五十万,打赏只有50元;有的今天成了直播排行榜上的王,明天直播间又剩观众三三两两,还咒骂他们“牛鬼蛇神”。所谓吃饭喝粥,全无定数。
我们找了四位东门直播链条上不同类型的主播,来直观地剖析东门的直播生态。
一、“狂舞小荔枝”:直播街“最差”跳舞女主播,粉丝58万,付不起摄影师费用
在东门,有一个默认的说法,基本上哪里围着一圈人,那必定有一个正在跳舞的女主播。
小荔枝来深圳东门,也正是看中了这里人多又热情,同类型的辣舞网红“爆爆”也是在这里成就了100万粉丝。她记得初来深圳东门直播时,直播都还没开始,她就已经被围起来了。
小荔枝浓眉大眼,面容姣好,为了跳舞方便,她时常衣着紧身,展现出窈窕的身材,青春靓丽,让路人不禁瞩目。
她有三个抖音号,粉丝总数58万。每天直播三场,每个号一场。从11月底来到东门后,她总共涨了1万粉丝,收到最多的一次直播间打赏,是3000元左右。
直播看似轻松,在镜头前比划几下就有人打钱。实际上,她每天在镜头前跳舞长达8个小时,晚上12点直播结束的时候,她总是累到直不起腰身,双腿发软,拖着疲惫的身躯,才能回到出租屋。
赚到钱,并不是持续性事件。实际上,她有时甚至付不起摄影师的费用。
她直播流量最好的一次,直播间观看人数达到五六十万,同时在线人数1万多,但当天并没有给她带来丰厚的收入,所有的直播打赏加起来,到手只有50块钱。
她没有团队,摄影师是时薪100元聘请的。所以当天即使她的流量达到了历史最高,仍然付不起摄影师的两百块。
虽然她每天都直播,但短视频平台的流量,一直都不稳定。
平台每天都有考核,一旦她在直播时有一点不合格,就会失去流量。就算没有不合格,流量也不稳定。
“他今天可以让你当王,明天就可以不给你流量。”
因此,她的收入也不稳定,每天都在经历不同的心理落差。东门直播街的网红扎堆,现场各种卷,也给她带来很大的压力。
“现在有流量的直播间太多了,每个人都可以直播,没有门槛,而且,很多都是半路出家,没有才艺,也能赚到钱。“
东门直播街的一边,全是主播 作者供图
她觉得自己是东门直播街最不会运营的网红,虽然有专业的舞蹈功底,但是至今很少有自己的铁粉。
她的直播间,不仅刷礼物的人少,反而还有很多恶评,骂她在公众场合跳舞,是“牛鬼蛇神”。
她努力克服了自己的“玻璃心”,把网上那些恶评都当成空气,不被他们一两句话就影响到。
但铁粉少,确实是她直播事业一直以来的痛点。
“观众都是看免费热闹的,直播间有人骂我的时候,也没有人站出来替我说话,很少会有实际支持。”
她想要的实际支持,不仅是打赏,支持她的生活,更是支持她的工作,给她提建议,帮她想一些直播内容。
因为,直播间是她唯一的收入来源,“直播间没有打赏,我其实就是亏钱的状态。”
在深圳户外直播,她每个月即使省吃俭用,也需要支出八九千,用来租房、吃喝、给摄影师付钱,“现在勉强能够支撑自己的生活。”
根据她和其他东门网红的交流,“其实主播没几个能挣到很多钱的,大家都是维持温饱的状态。看他们好像赚很多,实际上一一扣掉,就没了。”
但她并不后悔成为一名跳舞主播,赚这些没有定数的钱。
她以前是一名专业的舞蹈老师和编舞师,拥有13年舞龄,曾经是蔡依林的舞蹈mv替身、邓紫棋的舞蹈老师、陈伟霆的广告女主角。靠接演出赚钱,她一个月收入1万多。
“我之前演出是有费用标准的,达到标准我才去的,现在在直播间,免费给大家跳舞。”
即使她现在偶尔产生放弃直播的念头,但一想到已经放弃了舞编和广告演员的工作,来直播行业完成梦想,还是决定继续走一步看一步,再播一阵子。
“目标是粉丝涨到100万,被更多的人认可,粉丝越来越多,直播间的人气越来越高。”
二、“深圳送笑宝”:直播街的多面手,身兼数职,网红链条
如果说,想在东门找到一个人,能在大部分的网红面前游刃有余,那“送笑宝”应该算是其中一个。
他是网红们镜头后的人——流动摄像师,合作过的网红都叫他“宝哥”。他能够行云流水地操作云台,让一部小小的手机,拍摄出大舞台的效果。
他的摄像收费是每小时100元。很多主播在找他拍摄时,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主播,他说,他们一起想办法,一起想内容,慢慢地合作过的人都成了大网红。
“其实我指导了东门很多主播,我是自己摸索的,多看多做多想,就会有一些结论了。”
然而,获益的总是镜头前的人,不管合作对象火成什么样子,收入高到什么程度,他的摄影师收入一直都是100元/时。
“他们成了大网红之后,只给摄影师的费用,不过会请我吃东西,喝呀玩呀…...”
看多了直播的“造富神话”,他也不甘心只当一名临时摄影师,萌生了自己直播的想法。没有摄影的时候,他便在东门直播跳舞、唱歌。
这也符合他入门直播行业时的初衷:赚更多的钱!
两个月前,他还是深圳公明卖柠檬茶,靠摆地摊赚钱。决定转行的那一天,他买了一个云台,在家自学了两小时摄像和运镜,就开始来到东门当摄影师接单了。
现在,他每天接2场直播摄影,客户口口相传,又介绍了很多直播街外的网红给他。他预估,现在每天收入几百块,月薪大概能达到一万左右。
“在东门压力没有那么大,比打工更有价值感,把别人拍红了,别人认可了,我也有钱赚。”
他坦言,现在他有很多选择,有很多团队找他运营和拍摄,但他有自己的选择标准,要看主播的配合程度,“不管大主播还是小主播,她们得听我的,相互配合才能把直播做起来。”
他当摄影师时业务繁忙,自己直播也小有成就,现在已经有两千多粉丝了。
当他直播时,他自诩为“东门送笑宝”,因为大家都说他长得像宋小宝,谐音送笑宝,是给人带来快乐的意思。
他在直播间跳当下最时兴的科目三,偶尔唱唱歌,以娱乐直播间里的观众为主。
而他最突出的记忆点,就是一顶蓬松的黄色炸毛,说话时需要甩一下刘海,才能看清对方的眼睛。让人梦回十几年前,酷炫狂拽炸天的非主流时代。
但他自称不是为了哗众取宠,“我喜欢这种发型,这是我的个人特色。”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吹风筒给自己吹一个这样的蓬松炸毛。
他直播的形式多,点子也多,还会去其他网红的直播间,互相串场,跳舞、唱歌、玩游戏,做一些搞怪的事情,互相增加人气。
在他看来,这种沉浸式的快乐,在其他行业很难再拥有,所以那些差评东门直播街的人,不懂抖音,“不管你直播什么,总有人会认为是反面的。”
三、“赵阿俊(民谣)”:直播街新人,直播传统民谣,却自称剑走偏锋
阿俊是最近才来到东门直播街的,因为东门人多,网红扎堆,能够给他带来人气。
在东门主街的入口,他背着吉他,手指随意又精准地拨动和弦,典型的民谣嗓,声音浑厚有质感,唱着一首又一首朗朗上口的民谣:“董小姐”“南山南”“我记得”......
歌声实在过分动听,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免费就能看到的表演。很多人在他面前驻足,仿佛沉浸在回忆里,久久不愿离去。
他是一名专业的歌手,拥有十几年的表演经验,不仅弹唱民谣,还有摇滚、流行音乐,曲库高达3000多首,东门现场有人点歌的时候,他能够保证80%都会唱。
阿俊在东门表演 作者供图
来深圳之前,他在云南丽江待了很久,在很出名的“大冰的小屋”唱民谣,后来,他去了香格里拉开了一家酒吧。
酒吧关闭后,他来了深圳。他去过北京、上海、成都,一直不喜欢那种大城市的氛围,不愿意长久地待下去,但是来深圳之后,他感觉还不错,很舒服,所以就留下来了。
他说,从现下的东门状况来看,他们才是直播街的非主流,其他的网红都很有“招式”,自己则是比较“单一”。
“我们就是一种差异化,大家看他们看多了,也会想看一看我们这样的一个内容。”
他尊重每一种表演形式,在他看来,这个社会现在就是这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分高低贵贱,大家都有自己的客群,本事不一样。
和大部分的网红直播间的氛围不同,他们的表演更加文艺和朴实,观众看他表演的时候,目光也会更加和善和欣赏。
他在东门直播街弹唱了5天,便已经在现场吸引了两百多位粉丝关注了他的号,为后续的直播做准备。
“相对来讲,我觉得粉丝的增长速度还是挺快的。”
虽然目前直播事业刚刚起步,还没有收入,但不影响他的生活,因为这只是他的副业。
他的主业是在酒吧驻场,每天下午6点多,东门直播结束后,他又转场到酒吧继续唱歌,从晚上9点再唱到凌晨1点。
一天下来,他经常在深夜才结束工作,回到家里。靠着驻唱,他每个月收入一万多,足够支撑现在的“创业”和生活。
现在,他的目标就是涨粉,涨到一定数量,靠直播打赏获得收入,同时开拓其他赚钱渠道,比如广告、产品测试等等,完成一直以来想转型短视频的目标。
四、“深圳户外”:直播街第三视角,不用表演,也能分一杯羹
在东门,经常看到很多摄像师扎堆跟拍一个网红,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全是网红的御用摄影师。
实际上,他们只是在“沾光”,俗称“第三视角直播”。他们本身不出镜、不表演,只是偶尔说说话,回答直播间观众的疑问。
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直播街上走来走去,和现场的游客一样,哪里的网红有人气、有看点,他们就把镜头对准哪里。
强哥运营的“深圳户外”就是这样一个号,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记录网红直播现状,他们的镜头追求更加真实,不会开很高的美颜和滤镜,也因此,有时会成为网红的“打假直播间”。
这一类“旁观性”的直播,永远跟着流量走。12月初东门直播街爆火的时候,强哥便跟着来到了这里。
一个手机,一个云台,在云台上挂上自己的抖音二维码卡片。一个月的时间,他涨了1.1万粉丝。
他一边工作,一边看热闹,看这互联网的怪诞,流量经济的疯狂,看直播间富人的阔绰,网红的卖力,现场游客的诧异和欣喜。
“我亲眼看到,那天大嘴味在直播,两个小时,直播间打赏5000多元,这直播肯定是赚钱的。”
强哥说,自己直播不为赚钱,只是想涨粉,宣传自己的业务。
他的主页,几乎都是深圳各个旅游景点推介,比如世界之窗、欢乐谷等等。他的主业是旅游业,抖音只是他的一个宣传途径。
现在,他把东门直播街也当成一个网红景点,每天来直播。因为这种直播方式,比他之前其他的宣传途径,涨粉都要快。
12月底,东门直播街管控,网红们停播了一天。当时他很担心,这个拥有绝佳自然流量的地方,会不会因此让网红消失。
所幸,管理处和二十几位网红们开了会,约定了新的管理条例。
条例规定,2024年1月1日起,东门商业步行街开始实行户外网络直播报备登记制度,罗湖开发了“东门步行街直播报备平台”微信小程序。1月15日起正式执行该平台报备机制,网络主播、自媒体博主需提前2天通过微信小程序进行报备登记。中午12点至晚上10点,东门人流量大时,网红们不能去主街开播,以免造成主街拥堵。
此外,未强制限制主播们离开东门,或强制停播。
网上很多人觉得,东门现在像动物园,群魔乱舞,拉低深圳市容,强烈要求整治。新的管理条例下来,大家都在这场争议中活了下来。
在他看来,个别新来的网红可能会有低俗的表演,用来哗众取宠,因为他们低估了抖音的平台审核。
但是东门直播街的老网红们,都按部就班地在合适的范围内,表演自己的才艺。
“经常去的,知道那里流量好,都自律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