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这样一群人。


深夜来临,他们躺入温暖的床榻,戴上发热眼罩,打开空气加湿器,滴好安神精油;紧接着,打开手机里某个声音博主,图片上的人手捧一种名叫“钵”的金属碗,用一个棍子来回敲击;终于,在耳机里听到沉闷的金属敲击声后,他们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在瑜伽、针灸、压力舱,冥想、灵修、铜锣浴后,这届中产又找到了最新的助眠方法:颂钵。


虽然声音单一,即使线下课一次就得300出头,哪怕别人都不理解这件事的意义。


但永远有人源源不断地表示——“听了它,我就想开了!”



不就是敲个金属碗,真有那么大的用处吗?


中产沉迷的它,真的是智商税吗?


颂钵,都市人最新的失眠疗愈


每当深夜,一个神秘的直播间,会悄悄出现一大批观众。


主播并不需要有姣好的容颜和动人的身线,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端坐其中,敲着一个金属制的碗。悠长厚重的金属敲击进入耳朵,从鼓膜到颅顶,只需三秒,顿时通泰。


你觉得你坐在古刹里,旁边是一口磬,或者置身于外太空;一阵舒适的耳鸣声将你托举起来,意识慢慢放松,精神渐渐模糊,困意慢慢袭来——当睁开眼睛,一个人、一根棍、一口钵而已。


颂钵,已经成为一种新的助眠方法。


外行人还在质疑“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吗”的时候,内行人已经先睡了:“就像在外面爬了一天山,第二天觉得还想多睡会儿。“



力气一大,甚至能睡得人想醒醒不过来:“救命,听了一次颂钵,我睡到鬼压床。”



成年人听得五体通泰,甚至连小孩也听得昏昏沉沉……



还有人开发出了新的用途,听得那叫一个进入心流、泪眼婆娑:“结束的时候,我流泪了。”



能让人流泪,也能让人平静——就像爱情一样。



没体验过颂钵疗愈的人,自然会觉得网友的评价过于玄学。毕竟外行从形式上看,颂钵的原理还是过于简单了:它不就是敲碗吗?


毕竟,钵的本质,就是一个金属碗。


只是由于金属的质地特性,敲击或摩擦的时候产生回声、持久又足够响亮,从而形成“空灵”的特性,仿佛一种印度金属木鱼。


如果高级一点,无非是在钵中加入液体改变其音色,从而符合灵修或是冥想的氛围情境。


大概由于印度的佛自带心灵净化属性,评论区里的人们,仿佛进入了科幻小说宇宙飞船里的冬眠黑科技。




还有北上广的打工人,在租的鸽子笼里听完颂钵以后,逃到了应许之地、都市打工人的疗愈之乡云南大理。


有人甚至还开设起了一个颂钵学院,源源不断地为和自己一样,北上广的特困青年提供“催眠专家”。


在颂钵疗愈的圈子里,信奉一种“声波共振法”。


颂钵的不同频率据说可以和人体不同器官的波频产生共振,从而让被疗愈者进入放松状态,从而获得平静和睡眠。


〓 图片来源:sleepspace


科学上是否能够论证我们并不知晓,但声波能治病吗?当然能。


只是上次我听说声波疗愈法的时候,还主要是超声波洁牙和胆结石超声波治疗。


然而在圈内人眼里,颂钵界甚至有一套完整的鄙视链。


尼泊尔古钵鄙视尼泊尔手工钵,藏村颂钵>陶瓷/玉石钵>义乌颂钵。


然而,对于非原教旨主义者来说,钱是能用来换面包的纸,那钵就是用来敲的碗。


义乌三天速成培训、产自义乌的易拉罐回收再造铁碗,只要能让人睡着,怎么不是钵了?


这里有13块的和3000块的钵,你告诉我哪一个是卑贱的,哪一个是高尚的?


如果说定义再宽泛一点,苏泊尔内胆也是一种大胆的钵体——一些去不了尼泊尔体验原教旨颂钵疗愈的人,开始拿出搪瓷茶杯、不锈钢脸盆、用擀面杖或敲打或摩擦。



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对都市人来说,看配方不如看疗效,颂钵疗愈只是他们对抗睡眠问题的最新救命稻草。


毕竟,“万一真的有用呢。”


为了入睡,都市人有多努力?


我有一个朋友,说自己最大的痛苦有三:没钱,睡不着,因为没钱而睡不着。


毕竟对都市人来说,与睡眠失常的对抗,一直是一部漫长的血泪史。


有人去找张怀民,有人听着赛博敲锅。从音疗,到器疗、药疗甚至偏方,从玄学到科技,失眠的人能试的都试过了。


想当初,在十年前,在颂钵还没有流行时候,音疗界还是ASMR的天下——在闭上眼的时候,耳机里有人仿佛隔着鼓膜搔耳道,迷迷糊糊酸酸痒痒,很快就坠入梦河。



失眠的人不听擦边,因为对很多人来说,在睡觉方面,睡素的远远比睡荤的更重要。


对直搔耳道不感冒的,音疗派还有回归自然主义的白噪音流派、浪漫主义的读诗流派、可能导致走向emo的网抑云歌单流派。


甚至你还能一键下单,摇一个人语音给你语音数绵羊……


睡眠问题的普遍和顽固,现在已经催生了一门叫做“睡眠经济”的产业,规模已经超过四千亿元。


睡眠经济的主要载体,就是各类“睡眠神器”,这便是“器疗”。


器疗分两种,一部分人换床品、眼罩、助眠仪,这属于“让自己好睡”流派。


蒸汽眼罩和隔音耳塞早就是老黄历了,光是号称能催眠的枕头已经是五花八门的了。


艾草枕有安心的味道,荞麦枕睡着像小时候的摇篮,乳胶枕符合人体工学。从功能上看,它们又变成头枕、颈枕、腰枕、腿枕、侧卧枕;从来源上看,又有明星同款、酒店同款,主打一个“差生必须文具多”。


另一部分,纷纷装备好了音箱、香薰,这是“让环境好睡”流派。


二环里失眠的新中产,已经率先去了洞穴盐疗。


中国传统养生第一次和欧洲盐疗碰了面,“气溶胶盐”配合上“负氧离子”,睡个觉,出个片,情绪价值达到了顶峰。


而“让环境好睡”,则是主打在科技发展上遥遥领先。


号称能发射电子脉冲,握在手上或者戴在头上就能睡个好觉的睡眠仪,动辄几百上千的价格。


然而很多人体验以后就发现:“好像被电击了,睡眠没有到来,整个人都电精神了,杨永信看了也直呼内行。“



有些人已经绝望——如果都没用,那不如去找找偏方?


比如大名鼎鼎的美国飞行员两分钟入眠法,前几个步骤身体多个部位的放松,最后一步是告诉自己“不要思考”。


结果有用的人沉沉睡去,没用的人还在守夜:“两个小时过去了,我还是思考着告诉大脑不要思考……”


另外一种叫做“478呼吸法”的方子,据说可以改变心率,进而达到缓慢入眠的效果。然而因为有憋气环节,也不怎么适用于肺活量小的人……



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世界的最后一层堡垒,就是床头的褪黑素。


橙色软糖,橘子口味,两口嚼下肚。


能换大部分人一晚上的快速入眠,为明天的工作注入一点动力。别说它是保健品而非不是药品,别说它吃多了会有成瘾性,也别说吃了它睡着第二天昏昏沉沉,毕竟睡着才是第一要义。


但很遗憾,对于生理性失眠它或许有一些效果,如果是压力等精神问题,褪黑素往往没什么作用。


“吃了褪黑素以后,我花了2小时考虑是不是要刷牙。“



在现代社会,睡眠质量高,甚至已经成了一种朴素的奢侈天赋。


睡着的人无法想象失眠的人有多羡慕他们,仅仅因为睡个好觉对天赋者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般自然。


但我的那位朋友说,每晚睡觉,都像惩罚:“每天晚上,我从床,到沙发,到地板上,最后睁着眼一点点看到太阳出来。


本来朝阳应该是希望,但是这种时候就像一种闪亮的嘲笑,象征着我又一天的失败。”


根据一项数据显示,2022年我国民众平均睡眠时长为7.40小时,低于世界均值,近半数人不满睡眠现状;七成以上的受访者存在失眠问题。睡眠时长比10年前减少1.5小时,入睡时间晚了两个多小时。


〓 图片来源:《中国睡眠研究报告2023》


超过3亿人有睡眠障碍,也就是说,每5个中国人中,就有1个人有失眠困扰。


可惜的是,除了安眠药和一棍子打晕之外,目前人类还没有探索出百分百保证每晚安睡的良方。


想睡个好觉,真的好难。


失眠,一种现代病


经常失眠的人都知道,成年人失眠的首要因素,就是工作压力。


阿甘供职于西二旗某家互联网公司。


在入职这家公司的第二年,他日平均睡眠时长从八小时缩减到了五个小时,且经常到了半夜三点还是无法睡着。


“早睡、不看手机,都没用,经常越躺越精神。有次我连续三天只睡了三小时,黑眼圈倒是不明显,但是同事眼里我的一切动作都像是开了0.5倍速。”


为了对抗失眠,他买过上百元一平的遮光窗帘,近千元的记忆枕头和床上四件套说买就买。


三千块一只的Apple Watch ,他买来的主要功能就是搞睡眠监测:“但监测完睡眠反而更焦虑了,因为手表天天显示我深度睡眠不足,像是背上了一种KPI压力。”


这种情况下,阿甘参加了线下疗愈,甚至是数千元一次的高端铜锣浴。


“铜锣浴的场地就是山里的温泉酒店,吃好泡好之后,在一个榻榻米房间里,每人发一个铺盖听敲锣,也有颂钵。效果是蛮好的,我躺下就睡着了。但问题是,这次疗愈之旅也只让我睡好了那60分钟。牺牲睡眠挣的那点钱,最后又拿来补救睡眠了。”


和阿甘一样的人很多。


据统计,六成人会牺牲睡眠的时间,完成工作;30.5%的人经常为了工作早起,21.6%的人做梦梦见过工作,12.9%的人出现过越工作越精神的情况。


从工作,到学习,到生活,焦虑如影随形,渐渐地吞噬了我们的睡眠。失眠像是个恶性循环,越睡不着,越感到绝望。


海淀某高校博士生小好(化名),因为失恋和学业压力,一直患有季节性的抑郁和失眠症。


“今年10月份那会儿一开始降温,我当晚就睡不着了,第二天就出现抑郁症状,赶紧挂号去北医六开药了。”


医生说目前确定一定有用的只有安眠药物,但小好担心安眠药的依赖作用,还曾经接受过医院的物理睡眠治疗。


“物理治疗,就是去到一个强光照射的屋子,头顶全是灯。医生会让你躺下,用一个机器给头上接上电极,用旁边的音响播放一些类似于天气预报风格的音乐。”


〓 失眠物理治疗室(受访者供图)


小好口中的北医六,是北京著名的精神专科医院之一,其开设的特色“睡眠门诊”更是一号难求,甚至一度成为黄牛倒腾挂号的“重灾区”。


而小好说:“北医六很有意思的,在睡眠门诊这样的科室,平时排队看病的都是我这样的年轻人。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总有人黑着眼圈熬着夜不假,但未必自愿,更未必快乐。


无论是高价的颂钵、疗愈、盐穴,还是无科学依据的脉冲、减压、电击,戏谑地都指向一个酸楚的事实:


我们,真的想睡个好觉。


而故事的最后,阿甘也不得不去求助医生,“睡眠门诊太难预约了,我抢了两周号没约上,最后挂了普通精神科门诊。”


“进门后描述了一通失眠原因,大夫说你这样的我见得太多了,问我辞职了没,我说正考虑辞呢,大夫说辞职了就好了,然后象征性地给我开了一盒药。”


“后来,我辞职gap了半年,失眠确实好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生活报告(ID:PhoenixLifestyleRpt),作者:柱子,编辑:杜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