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的脸烧坏了,我的脸烧坏了.....”
楼里的电梯被爆炸震坏了,富贵儿赤裸着身体跟大家一起往下跑。救护车被堵塞的车流困住,两个阿姨用衣服把富贵儿围起来,将她抬上了救护车。
震碎的玻璃,飞到马路中央的洗衣机,拍照的路人……种种混乱的景象在眼前掠过,编织成了富贵儿噩梦的第一幕。
经历烧伤的女孩们面临着人生的崩塌。从皮肤接触火焰的那一刻开始,撕心裂肺的身心折磨、艰难漫长的复健过程、难以估量的医疗费用破坏了原本的生活轨迹,疤痕和畸形成了她们再也绕不开的话题。但所幸,她们努力驶回原本的人生轨迹的路途并不孤独。
做完手术的第三周,富贵儿终于从只能瘫在床上恢复到可以坐起来。妈妈去护士站借了一把轮椅,艰难地把被纱布紧紧包裹着的富贵儿抬上去。在被妈妈推着去往医院的小花园放风的路上,富贵儿抬起头,这是入院五十多天以来,她第一次望向天空。
“这是我第一次真实地面对这个世界,第一次看见晴空。”
分享痛苦的人
富贵儿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多少次尝试新的治疗方法了,她忐忑地打开包裹着腿部的弹力套,和平常一样,一圈一圈撕开缠绕着腿部的纱布,拆下的布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显得小心翼翼。
对富贵儿而言,每次打开纱布的过程都极为漫长,她总是又期待又害怕。她害怕不惜一切代价地使用了昂贵的药物后,在纱布下等待她的,还是乌黑乌黑的小腿。
“它变成青色了。”她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烧伤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它发生在富贵儿搬家的第一天。大包小包的行李还堆在地上没来得及收拾,她刚刚脱下衣服准备洗澡,火就扑面而来了。“感受到燃烧的那一刻,像是被火狠狠地拥抱了。”富贵儿如此形容爆炸发生的时刻。
在逃出爆炸现场之后,富贵儿在近乎昏迷的状态下被抬上了救护车。经计算,富贵儿的烧伤面积达到了75%,属于重度烧伤。她在进入ICU的第三周进行了植皮手术和削疤手术,又一周后转入了普通病房。
植皮手术结束一周后,医生拆开了缠绕在富贵儿身上的纱布,那是她第一次直面烧伤以后的自己。她呆滞地愣在那里,盯着医生拿着剪刀挑开她的肉,一根一根拆掉手上的线头。一时之间她竟忘了痛,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从那时起,疤痕、畸形,成为了富贵儿难以跨越的话题。
为了更有效地祛疤治疗,家人陪富贵儿跑遍了当地几个有名的医院,得到可靠的建议后一直在坚持昂贵的激光祛疤。激光的光束穿透皮下将疤痕组织由颗粒变成粉末,粉末慢慢被细胞吸收,疤痕就会由深变浅。而这种治疗方法,一般的收费标准是一平方厘米200元。
除此之外,富贵儿还尝试过配合激光治疗的十几种抗疤药物,其中有乳膏、疤痕贴、喷雾等等,价格也从几块到几千块不等。
疤痕微小的改善给了富贵儿莫大的鼓励,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正在好起来,也是第一次萌生出要分享自己烧伤经历的念头。
“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在小红书搜各种烧伤的故事,突然想到在我痛苦迷茫时看了那么多朋友的记录,给自己增加了很多勇气,不再那么孤独。想了想,趁着现在还记得很多细节,得记录下来让需要的人看到。”
一年多的治疗,使富贵儿在缓解康复中的忐忑与无奈、回归正常生活的担忧等方面摸索出了许多经验,她希望能分享出去,给所有像自己过去那样忐忑和迷茫的烧伤患者提供一点帮助。但这意味着她需要重新回忆这场灾难的所有细节,这让富贵儿感到恐惧。
经历了一个月的心理斗争,富贵儿终于发出了第一篇有关烧伤的笔记。一晚过后,她收到的互动消息数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除了路人给予的赞美和鼓励之外,更让她惊喜的是有许多正在经历烧伤治疗的患者看到了她的分享,并向她寻求帮助。于是她正式开始更新“烧伤小记”系列,讲述她从事故发生到治疗结束的故事。
富贵儿第一篇笔记的配图(图源受访者)
富贵儿收到了许多正面的留言,除了对她的故事中展现出的坚强勇敢的赞美,更多的是鼓励她走出病痛的阴霾,回到原本的生活轨道。
这些关怀让她感到非常幸福,“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也会很慌张,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竟值得屏幕对面并不相识的你花时间来给我关爱。”
但在她看来,从选择将自己的经历分享出来开始,她就已经度过了那些最难熬的日子,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变好。
“需要加油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富贵儿回忆起那段时光时说。
“像一辆上错的公交车”
出院两个多月后,富贵儿去申请伤残鉴定前又去了一趟医院,那天正好是元宵节的前一天。她虽然戴着口罩,但还是被护士们一眼认出。
穿过走廊,挂在墙壁上的病例图片依然让她不寒而栗。透过病房门,看见里面熟悉的病床和被纱布层层包裹住的病人时,她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了几个月前。
富贵儿所在的ICU门外(图源受访者)
烧伤发生后,为避免感染,医生会第一时间对皮肤上的坏死组织和异物进行清创处理。如病人因严重烧伤出现危及生命的失血性休克、感染性休克等情况,就会被立即送入ICU病房进行抢救,并被安置在其中进行密切监护。
而在ICU治疗的时间,对烧伤患者来说往往是最为灰暗的。除了生理上遭受着巨大的痛苦之外,她们的精神上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不能打电话、不能见家人,有需求只能靠医生代为转达。一片天花板和戴着口罩匆匆来去的医生护士们,就是富贵儿每天所能望到的全部。偶尔麻药药效强的时候同医生交谈几句病情,得到的回答往往让她更加恐惧。
这段时间里,富贵儿并没有向家人传达过什么信息,“我能说的无非只有疼。”她每天都在绝望和昏沉中度过。
更深的噩梦是在进入ICU第三天开始的。
由于治疗需要,富贵儿从普通病床被抬到了沙粒悬浮床上,这种悬浮床由精密电路和多种传感器控制,可使空气搏动给患者带来类似“风吹”的感觉,因此这种床也被称为“风床”。它可以保持创面干燥,避免感染和压疮发生。
富贵儿躺上“风床”的第一个星期,睡着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5小时,持续的寒冷让她不间断地发抖。她裸露的身体只有肉没有皮,24小时不间断的“风吹感”就像给她赤裸的身体撒上了盐和辣椒面,再反复摩擦、揉巴。
但失去尊严比单纯的疼痛更加恐怖。而后富贵儿换了“翻身床”,这种床由两层床片和一个水平转轴连接固定,它虽有利于病人翻身和暴露创面,但在床上的每一刻,病人都被压在两块床板之间来回旋转,不能动弹,“就像烧烤架上的五花肉”,富贵儿这样形容。
富贵儿治疗时使用的翻身床(图源受访者)
尽管如此,对富贵儿来说,换药才是治疗阶段最痛苦的回忆。
每天上午九点,护士都会准时来到病房,打开纱布,将伤口暴露在外,用镊子或者剪刀剪去翻起来的死皮和鼓起的水泡,再用刮刀刮去烧焦的皮肤。
换药的痛感非常强烈,但每天换药都注射麻醉药物会对患者的身体产生伤害,因而这个过程是不打麻药的。刮刀撕扯皮肤的瞬间,病人们承受着撕心裂肺的刺痛感和灼烧感,痛不欲生。
“裹住的纱布替代了我们的皮,替我们挡住了感染的风险,但是每天换药揭下它来时,皮肉的分离和鲜血淋漓让我们生不如死。所以每天晚上闭眼之前都很害怕,害怕第二天的到来,害怕一次又一次的活剥皮。”
换药后,伤口会被倒上生理盐水和碘伏,再以纱布擦拭消毒。对于烧伤患者来说,每一下的擦拭都和被砂纸摩擦伤口无异。但即使这样,她们也无法哭泣。
“每次我都会哭,但我又不能哭,因为泪水流到脸上,皮肤感染病情又会加重。”圆圆说。
每回换药妈妈都会陪在圆圆身边,圆圆疼到忍不住要流泪的时候,就喊妈妈赶紧拿来棉签,轻轻沾一下眼角把眼泪吸掉。再憋不住泪水她就大叫、唱歌,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她总唱一首家乡战争时期的民歌,熟悉的韵律让她不需要思考,可以尽情地把痛苦融在呼喊出的歌词里。她唱了太多次了,久而久之,医生也陪她一起唱,妈妈也噙着泪一起唱。“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竖啊竖起来……”
由于烧伤部位涉及到了额头和脸颊,圆圆刚被送进急诊时就剃成了寸头。半个月的治疗后,圆圆需要进行植皮手术,医生计划切下她的一块头皮,覆盖在手部的瘢痕处,这意味着圆圆要真正意义上的剃成光头了。
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头皮切掉会不会不长头发了呢?自己会不会变成男生的样子?这些微小的情绪都被圆圆的爸爸察觉到了。于是手术结束五天后,圆圆的爸爸反常地戴着一顶帽子,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病房。被圆圆问及,他才笑嘻嘻地一下把帽子摘掉,露出锃亮的光头。
“本来就不长头发,干脆都剃了。说不定重新长,会更浓密呢!”爸爸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低着头有些羞涩地笑了。
“纪念一下,咱俩光头拍个照片。”就这样,爸爸拉住了圆圆的手,拍下了一张合照。快门按下的瞬间,病床旁边的妈妈一下子哭了出来。
“他是怕我不自信,觉得女孩子剃光头肯定会伤心,所以瞒着所有人偷偷剃了头。”圆圆回忆着说。
在病人最痛苦的时间里,她们的生命已经不单单属于自己。
走廊的拐角是离ICU病房最近的地方,蚊子总是成群地绕在那里。富贵儿的妈妈带来在家给女儿准备好的饭菜,提着饭盒走向走廊的尽头,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病房的方向出神,日复一日。
时常有富贵儿的家人、朋友找到她,教她如何为女儿维权。她被不断地告知“这个阶段要收集好证据”、“要准备好打官司”,她听了很多建议,但当身边的人焦急地提醒着她这些事情时,她却总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不想想这些,我只想我的女儿能好。”
她做不到如此快地从女儿遭受的痛苦中脱离出来,也没有办法做别的事情,她只能在闷热的病房外坐几个小时,每天给女儿带饭。
那些与患者生命连结起来的人们,都在煎熬中给予了患者力所能及的陪伴。
出院之后,富贵儿和男朋友去了北海,这是她烧伤后的第一次旅行。那几天的北海总是阴沉沉的,湿冷的天气让富贵儿的疤痕发痛、发痒。于是每次洗完澡富贵儿都要花好一阵功夫在全身的疤痕处涂抹疤痕膏,再套上抑制疤痕生长的弹力衣,这些琐碎的事项让她感到烦躁又沮丧,失去了出门游玩的兴致。
看出了富贵儿的心思,男朋友帮她把一件件药物装好、摆放整齐后,坐到她身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眼神真挚又心疼。
“你就像上错了一辆公交车,但是现在从车上下来了,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他将富贵儿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脖颈。房间的落地窗外,灰白的海浪翻起又归于平静,窗内的他们却听不见翻涌的浪潮声。天空依旧阴沉,但隐有放晴的趋势。
直到疤痕不再长高为止
烧伤病人在治疗阶段结束后,就进入了更为漫长和需要耐心的抗疤阶段。抗疤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无论选择哪一种,都是烧伤患者回到正常生活必经的第一个步骤。
疤痕是最先吸收营养的。住院时,为了阻止疤痕增生,圆圆想方设法地减少营养的摄入,于是她不吃鸡蛋、不喝牛奶也不吃肉,如此坚持了八九个月后,她的体重由最初的92斤减到了71斤。
圆圆住院时期的体重(图源受访者)
在进行疤痕治疗不能正常吃饭的日子里,圆圆总是在小红书上搜索各种美食,看到想吃的武汉美食就让男朋友买来,到她身边吃给她看。她喜欢美食,小吃的香气有时能盖过病房里的消毒水味,这种短暂的幸福感可以给她一些安慰。
出院后,为了抗疤,圆圆每天都会穿戴压力面罩、弹力绷带、手套、颈套等器具22~23小时不等,只有在洗澡、吃饭的时候才会脱下。刚开始时,这些器具给了她很强的束缚感,可久而久之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保护。
刚开始治疗疤痕时,包裹起来的创面占据了富贵儿大半部分的皮肤,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非常少,露出的位置常常被勒得浮肿,这导致富贵儿不得不面对各种各样的目光,而大多目光都是令人不适的。
正如到医院复检时,诊室外的走廊常常堆积了各种各样的人,有在交谈和休息的病人家属,也有和富贵儿一样等待复检的烧伤病人。尽管大家看起来互相并不在意,但只要富贵儿摘下弹力手套让疤痕暴露在空气中,就立马会有很多人围上来问她疤痕的由来。
富贵儿戴着弹力套的双臂(图源受访者)
“每个人都很期待从我的嘴里听到很多故事,但等他们听到他们想要的答案后,往往留下一句‘可惜了’,然后就走了。”她很在意这样的目光。
“我只是戴了一个手套、戴了一个面罩,别人就想看见你手套下面、面罩下面是什么样子的。”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们都在为自己的事情奔波忙碌时,即使并没有人看向富贵儿,她也会产生被审视的感觉。
但与此同时,压力面罩、弹力绷带、手套的存在也能带给他们一些安全感,这些器具遮住了疤痕,它们压迫皮肤带来的束缚感,反而让患者们更加自在。这些保护要陪伴他们整个疤痕恢复的过程,“直到疤痕不再长高为止”。
它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
尚尚是小红书的一位日常博主,同样经历过烧伤。她的疤痕集中在面部,尤其是右眼睑的位置,看起来有些明显,但她并不避讳向大众展示。相反,她热衷于在小红书分享自己的近况,有时是好物推荐,有时是恋爱故事,但更多时候是化妆日常。
视频里,她熟练地在脸上拍开粉底液,竖起粉扑把余粉压进褶皱的皮肤里,然而粉底的存在却让凸起的疤痕显得更加突出了。她只能取些遮瑕按到泛红的部位,一层不够就再叠一层。这样的工序之后,疤痕差不多被遮住了,只是多次的重叠让妆面看来有些厚重。
在所有的化妆步骤当中,对她来说最难的是眉毛——尚尚的眉毛被烧掉了,只能自己画出来。她用眉笔勾勒出眉峰和眉尾,再一笔一笔模仿毛发生长的走势延伸出来。可画出的眉毛是平面的,和正常的眉毛并不一样。但对尚尚来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喜欢自己画完妆的样子。
在尝试对烧伤“脱敏”和“自洽”的过程中,烧伤患者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变化,并在与社会的再次接触中逐渐强大起来。
富贵儿是不喜欢把受伤后的自己和过去做比较的。她很爱美,过去会定期到家附近的美容院做手膜,手一直很纤细白皙,经常被人夸漂亮。经历烧伤之后,富贵儿很少主动提及自己以前的手。
出院后的一个下午,姐姐陪她到医院做复检,她脱下弹力手套,肿胀的、青黑色的手露了出来。姐姐盯着她的手出神,眼神落寞地说了一句:“你看看以前的手多好。”说完又意识到不对,连忙岔开了话题。富贵儿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富贵儿治疗恢复后的手(图源受访者)
从此之后,她开始逼自己坦然地露出手套,会刻意地穿着短袖露出手,去接一杯奶茶、一份烧烤。她偷偷关注着每一个看到她手套的人的反应,有的人会抬头瞟她一眼,但更多人根本不会看她。“我觉得我可能跟别人不一样,但现实情况就是没有人在意。”
在接受自我的过程中,病人们的生活逐步走向正轨。
出院不到一年,富贵儿就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在她不在的一年当中,班里有了新转来的同学,他们并不知道她烧伤的情况,偶尔会用略带冒犯意味的眼神盯着她的脸。然而刚刚问出口“老师你的脸怎么了呀”,就被班里原来的同学笑嘻嘻地捂着嘴拖走了。
富贵儿会因为这些小事觉得很温暖,但相比于这种暗中的保护,她更希望身边的人能忘记这件事,事实是后来他们真的忘记了这件事。
“对大家来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就像在新闻中听说的事情,大家会唏嘘一下,会觉得很值得同情,但是他们心疼一下之后,就马上回归了自己的生活。”
富贵儿没有因为刚刚回到岗位而少上一节课,也没有因为受伤被特殊对待,“大家只是在过自己的生活”,她认为这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
尚尚的烧伤事故是儿时发生的,多年来身边几乎没有人在意她的伤疤。她谈了一段简单、健康的恋爱。“当我谈了一段恋爱之后,当他很坚定地在大街上牵着我的手的时候,我觉得原来也是有男孩子可以不顾这些,只是爱我这个人而已。”
这些爱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幸福的普通女孩,她不再把身上的疤痕当作一种特殊的印记,而是把它们当成自己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许多烧伤患者的愿望只是做一个可以被视若无睹的“普通人”,在时间的流逝之中,患者们逐渐化解了面对生活的害怕和焦虑,回到了曾经普通的轨道上。
第一次看见晴空
患者们仍然面临着偶尔出现的恐惧、防备,往日的痛苦依然在某个瞬间影响着她们。
出院一年多以后,富贵儿去拍了一套艺术照并发在了网上,距离她上次更新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些照片以黑色为背景,柔和的暖黄色光线洒在她的皮肤上,疤痕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粉红色,纵向的纹路像浮在皮肤表面的血管。
拍摄那天,富贵儿预约了一名做过康复师的摄影师,这让她能卸下一些防备,但并不完全。
富贵儿拍摄的艺术照(图源受访者)
“我还是会胆怯。我以为我已经不在意了,但还是会在意。我脱去手套后会先看一下摄影师的反应,知道他已经了解我有疤痕之后,就会放松一些。但过会又进来一个灯光师,我就又会紧张起来。”
成片出来后,富贵儿很是喜欢,她觉得身上的疤痕让照片有了一种特殊的美感。“每个画家、每个流派都有不同的风格,我的风格只是和别人的不一样。”
在富贵小红书的首页,置顶帖子的内容是她所被拍摄的双手,“我有一双独特又漂亮的破布娃娃手”,她这样形容。疤痕成了她身上独特的美丽标记。
烧伤的疤痕在时光流逝中淡去,关于病痛的回忆也逐渐模糊了。寒来暑往,在不断更新的动态中,女孩们开启了全新的生活。
尚尚与一直陪伴她的男友结婚了,他们选择了中式婚礼。结婚当天根据当地习俗,她身穿华丽的红色嫁衣、头盖一块黑布,缓慢而端庄地在新郎的搀扶下站起,穿过欢声笑语的人群。掀开黑布,努力抑制着笑容的嘴角里,看得出她难以藏匿的喜悦和幸福。她发布了一则视频,加上了“我们结婚了”的标签,配文是:
“你轻轻抚摸我的脸,我认为丑陋的存在,你说心疼。”
尚尚和男友的结婚证(图源受访者)
富贵儿治疗时住的医院在象鼻山附近,去医院的路上倚着漓江,有一条很长的路。路两边交错的树笼成一条圆圆的管道,包裹住里面来来往往的人们,偶尔走到一块阳光入侵的地方,她总会拾起头来让它印在脸上。如今她已经可以肆意地抬起头站在阳光下了。
关于烧伤的回忆是有限的,分享完治疗的经历后,富贵儿决定不再回忆这些痛苦的事情。她在自己的烧伤小记完结篇里写道:
“总总感叹,当一颗沙滩上的沙砾也是奢侈。平凡本身,原来这样不平凡。”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富贵儿、圆圆、尚尚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武大新视点 (ID:whuxinshidian),采访:王馨苇、陈怡莹、刘祎涵、吴洋洋、刁乐瑶、黄正良,撰文:王馨苇,编辑:陈怡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