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是一个生意人,他喜欢所有明码标价的交易,追求效率。


在他的身上你可以看到一个深圳人所崇尚的特质:精准、高效、实用主义。  


但在下载使用约会软件的三个月后,他对自己的评价、对生活的期待、对爱情的憧憬都一定程度崩塌了。


“感情和人生也是一种交易,但它的评价体系太过复杂了。”


30岁的他,透过约会软件拓宽了社交半径,却也认识到了残酷的真相:


爱情,似乎并不会发生在约会软件里。


一、我一认真,对方马上就跑掉了


文生是一家深圳外企的中层,年薪突破了百万,对于自己在婚恋市场的优势,他的自我评价是:高收入,成熟稳重,一个“纯爱战士”。


年轻时受过的情伤,让他一直对恋爱敬而远之。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心投入到自我提升中,回过头来房子和车子都落定,人也在公司站稳脚跟,业已立,成家的冲动和紧迫感涌上了心头。


但第一步他就被卡住了,他突然发现,“在现实里遇不到新的人了。”


于是,他想到了约会App。“我只是单纯地觉得,算法能比宿命让我更快找到伴侣。”


除了长相差了点意思——身材有点发福,头顶也有些危机之外,他觉得自己的条件能打败约会软件里95%的男性,找到对象应该不成问题。


其中,他尤其对“纯爱战士”是自己的一大加分项深信不疑。



但一个故事从不同的视角讲述,往往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局。


小爱年轻漂亮,身材好,在同一个软件上传照片半个月,已经显示有1300个人对她感兴趣。


为了看看这些人的资料,她充了约会软件的会员,结果就是,“人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大批量的丑男,被吓出了心理阴影。”


我表示同情和理解。但我也在想,文生会不会就是其中的“丑男”一个。


作为一个以刷脸匹配为核心机制的软件,长得不帅,简介里再怎么强调“纯爱”,都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后来,文生也学会了,“我放了点‘照骗’,终于找到了人与我双选。见面后发现,双方都是‘照骗’”。


小爱还与我分享了,她在约会软件“阅人无数”后总结出来的深圳人的五大“美德”:


1. “真诚”在简介里就写着ons(one night stand一夜情),fwb(friends with benefits炮友),casual(非正式关系)等让人费解的英文词语。


2. “高效”信息交换的效率至上,一问一答,比boss直聘还要严格。工作日从来不发消息,到了周末马上约人喝酒,省略不必要的了解环节。


3. “坚持”对于深二代、mbti、星座、身高、学历等标签有绝对的执着,和estj说了一句“我是infp”后,被对方瞬间解除匹配。


4. “专业”把约会软件中的对话变成了高度结构化的动作,车轱辘话复制粘贴给无数人,让你不知道是在与人工智能调情,还是在和客服索取情绪价值。


5. “务实”有人在约会软件找工作,练外语口语,找副业搭子,拓展人际关系,就是没有人谈恋爱。所有约会安排都可以往后稍稍,见面后对方接完电话要开个短会,你掏出笔记本说没事我也改个方案。


她说,在深圳玩约会软件找对象真的很可悲,一个个档案都光彩夺目,一聊天,一在装忙,二在装X,三好好聊聊天会死。 



回到文生的视角,他只对第五点产生了狠狠的共情:是真的忙。


他也问过自己,在不忙的纯情时期恋爱,为什么没有一个有好结果。


在他看来,这和环境有关,和深圳这座城市的特质紧密相关。这个城市对一无所有的纯情年轻人不友好,各种各样的条件和势利被看作考验后生的必需,直到他们变“成熟”。


“没钱谈什么恋爱?”


而他相信的算法,确实给人提供了选择:海量资料推送到眼前,只需要筛选不需要培养,选择看起来无穷无尽,但线上的心动和吸引,总是会遇到“见光死”。


交友软件把你现实中会完全避开的人,也拉进你的选择范围。



“现在我发现,软件上能带给你的都是短期关系,是找长期伴侣或结婚对象最低效的方式。”当人花大量时间持续在即时性关系,随时用新的刺激覆盖掉上一段心碎,对方让自己不舒服了,马上就滑动匹配下一个,他就会离稳定关系越来越远。


“我一认真,对方马上就跑掉了。”


怀着松散的姿态恋爱,让速食爱情成为了这个城市的基本盘。


二、一个性缘脑,对爱情彻底祛魅


一味执着于寻求爱情,反而容易落入有害的关系之中。


作为一个性缘脑,约会软件的设计逻辑让落落急速上瘾了。


性缘脑,指的是对认识的人总是第一时间代入“恋爱关系”视角,考虑对方的性缘吸引力的思维模式。每年圣诞都会准时温习《真爱至上》,流着泪喊“美好的爱情什么时候轮到我呀?”的落落,很难接受自己的生命处于单身状态。


“不想沉浸在失恋的悲伤里,想着要自己主动出击。”和前男友分手后,她下载了一个约会软件。


但这种安慰落空了,她很快发现:玩约会软件,对女生来说并不是一个很愉快的事。


一个匹配的男生向他坦白,他玩软件就是为了看美女,看到好看的就右划,只有双向匹配了之后才会开始看资料。“我划你绝对是基于审美。”


落落抱怨这不公平,“作为女生,不要说愉快的审美体验,不被‘辣眼睛’已经算运气不错。”



男生的“审美体验”也不见得都是美好的,有些甚至暗藏陷阱。


文生就被骗过好几次——经常有人用网上的图片做假,他老实介绍自己,认真聊天许久,结果对方要求自己买健身卡、去酒吧、转账。


落落在约会软件上的不愉快经历包括但不限于:


她经常遇到双向匹配后,第一句问候就是“要不要贴贴?”“你是什么罩杯?”等性骚扰的话,她明确提出反感后,还遇到过“都玩约会软件了还立什么牌坊,*货。”这样的辱骂。


她和一个简介上写着“有趣的灵魂”的人第一次见面,她在看那些泛滥在深圳城市明信片上的建筑物的轮廓,对方摸上了她的大腿。


遇到一个表现得无比钟意她,她也十分心动的男人,他们的云雨在一个夜晚的时间内布洒,她以为这是一种浪漫的许诺,但第二天醒来之后对方的彻底失联,让她明白那只是生物性的动作。



在约会软件里,这种在聊天框突然消失,或者在见面的第二天突然失联的场景屡见不鲜,人们甚至给它起了一个名字:ghosting。


对文生而言,ghosting经常猝不及防。约好见面喝一杯咖啡,女生聊了几分钟后说去个洗手间,然后就再也没回来。“或者是回去后,就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ghosting给落落带来了巨大的情绪危机,她开始患得患失,自我怀疑。“我没想到我的脆弱变成了别人的可乘之机。经常会有人假定,女生玩约会软件就一定私生活很混乱。我在那种寻找对象的焦虑中陷入了自证陷阱和恶性循环,因为太渴望爱,遇到没那么喜欢的人也想浪费时间试试。”


在一些约会App里,会专门有教程,为因匹配产生负面情绪的用户提供解决方案:被拒绝后要如何处理失落,如何因为匹配而带来的焦虑和疲惫……


“后来我发现,原来约会软件里全都是这样的人。我们在低能量中互相索取,或者是倾吐情绪垃圾,通过次抛约会和快餐关系,试图填补内心的空洞。“


但是只有爱你的人才会关心你的低落,陌生人只会被你散发的魅力和光环吸引,不会有平白无故的垂怜。


她后来不再执着于找对象,“本来是一个性缘脑,现在硬生生厌男了。”


“不要在自己情绪低落的时候寻求陌生人的安慰,就像永远不要在晚上做决定一样。”


三、左滑他人,从而认识自己


“超过一米八,他就一定会把身高写出来。如果不写身高,那可能就是不高。”


“如果照片只露身材和背影,千万不要把对方幻想成帅哥。”


在约会软件摸爬滚打三个月,如今的落落已经满血复活:“这些都是为遇到正确的人在做错题集。”


“我发现了男人追求对象的逻辑,就是先追求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最好的,追不到再换第二好的,以此类推。我在想,那个第二好的女生,是不是就在等着人追她之中错失了和最优质的男人在一起的机会?”


“传统的恋爱关系太被动了,女生永远都处于被选择的语境。通过约会软件,女生可以更加了解自己对男人的喜好, 了解自己在伴侣选择上的优先分配。”



在落落看来,使用约会软件的过程就像是一场训练,她最终得以去掉对爱情浪漫化叙事的幻想,并且在不断地挑选中,拥有了鉴假照技能和识骗功力。


遇到不好的人及时止损,拥有抽离感 ,快速和陌生人熟络,甚至是向上社交,拓展自己的人脉。


“一旦你不把约会软件当成寻找真爱的工具,它就变得好用了起来。”


在深圳,每次你聊到感情问题,都会有人用一句“不如搞钱”来反驳你。


一句轻飘飘的话,正确且苍白,就这样掩盖了人类最基础的感情需求的意义,仿佛在暗示:活在深圳,应该活成一架没有情感的搞钱机器。


“谈恋爱会耽误我赚钱的速度”,更是对深圳人的一种口号式注解。


的的确确走了不谈恋爱只搞钱之路的文生却说:不要把爱情和搞钱对立起来,说得好像不谈恋爱你就能赚到大钱似的!


“很多人根本就是钱没赚到,恋爱也没谈成。”



使用约会软件的这些日子,文生发现,新生代女孩完全颠覆了他心中的女孩形象:她们消费男色,倒追男生,说着自己听不懂的网络语言。


一开始,这种隔阂让他感受不到她们的魅力。但一旦亲自接触,女孩们青春的气息刺入他可能已经暗暗加速的衰老里,他认真甚至绞尽脑汁地附和着她们,急速学习着新事物,甚至用上了“纯爱战士”来形容自己。


只是他可能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长得不好看的“纯爱战士”,只是单身狗好听一点的说法。


他会开始注意以前没有注意过的生活细节,开始健身,买衣服,培养更多爱好。


观念也发生了变化,他变得没有那么“急功近利”了,“一上来就说要婚姻之类的,确实比较吓人。”


虽然他对在约会软件找到对象并不抱什么希望,但问及是否会继续时,他却回答道:“打算再转战几个别的软件试试。”


爱意可以在寻寻觅觅,逐渐靠近彼此的时刻里滋长,但每一个人是哪种情况,在哪个阶段,都只能询问自己的内心。


爱情依旧不会在约会软件里发生,却可以在一个变得情绪稳定、心态平和、有绝对自信的我们身上发生。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把真实的、最好的自己展现出来,然后我们再聊爱情。


(文中人物名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