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赖清德竞选广告，他的总统竞选成为一条深度伪造音频的目标。 AN RONG XU FOR THE NEW YORK TIMES本月开始在台湾流传的可疑视频似乎显示，台湾领导人正在给加密币投资做广告。
在视频中，曾多次冒着激怒北京的风险宣示台湾主权的蔡英文总统声称，政府参与了该数字货币投资软件的开发，“软件”一词在中国很常见，但台湾很少这么说。她的嘴形看上去很模糊，声音也很陌生，台湾刑事警察局因而判断该视频几乎肯定经过了深度伪造——即人工智能生成的仿冒内容——而且可能是由受命于中国的人制作的。
多年来，中国一直在用不准确叙事和阴谋论来冲击台湾的信息生态系统，试图破坏其民主制度，分裂其人民，以实现对这一毗邻岛屿的控制。如今，在台湾对北京侵略性日益增长的担忧加剧之际，新一波虚假信息正在明年1月的关键大选到来前穿越分隔两岸的海峡。
但或许就和其他所有地方一样，这个小岛已经做好了应对虚假信息攻击的准备。
台湾抵御外国干预的能力足以令其成为将于2024年举行大选的其他几十个民主政体的榜样。这些防御措施包括形成世界上最成熟的事实核查员群体，进行政府投资，达成国际媒体专业合作关系、以及多年来通过对中国入侵发出警告而形成的公众怀疑意识。
如今的挑战是如何维系这些努力。
“主战场就在这里：制造恐惧、不确定和怀疑就是为了让我们夜不能寐，这样面对新的威胁我们就拿不出新的防御手段了，”台湾首任数位发展部部长唐凤表示，她的职责就是加强网络安全防御，防范虚假信息等威胁。“我们主要理念就是保持灵活。”
探究互联网和政治的研究项目“数字社会计划”显示，在全球范围内，台湾这一高度网络化的社会一再成为外国政府虚假信息战的头号目标。研究人员表示，中国被指控在疫情期间散布关于台湾政府应对新冠病毒的谣言。去年，时任众议院议长佩洛西访问该岛引发了一系列大规模网络攻击，以及大量被事实核查员揭穿的与中国有关的网络讯息和图片。
但即便北京如此发力，仍然难以影响台湾的公众舆论。
近年来，台湾选民选择了民进党总统蔡英文，而民进党被中共视为实现统一大业的阻碍。专家和台湾事实核查员皆表示，中国的虚假信息宣传曾在2018年的地方选举中制造重大威胁。到2020年蔡英文以压倒性优势连任总统时，这些宣传似乎就不再那么有效了。她的副总统赖清德在接任竞选中的民调支持率也一直遥遥领先。
中国否认进行了干预，反称自己才是“虚假信息的最大受害者”。蔡英文反复强调她的政府如何努力对抗北京的虚假信息宣传，也多次回应了关于她的策略旨在扼杀政敌言论的批评。在本月的一场安全会议上，蔡英文说：“我们让民众具备反驳和举报虚假或误导讯息的知识及工具，在维持资讯自由流通和拒绝资讯操纵之间保持谨慎的平衡。”
一家台北面馆内的电视上播放着有关总统竞选的新闻。“假新闻清洁剂”的一位创始人说，许多台湾人都对可疑的叙述产生了内在的“警报”。 AN RONG XU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专注于信息素养教育的组织“假新闻清洁剂”的联合创始人谢呈釀说，许多台湾人都对可疑的叙述产生了内在的“警报”。她的团队有22名讲师和160名志愿者，在台湾的大学、寺庙、渔村和其他地方教授反虚假信息策略，有时还会用精美的香皂等礼物来激励学生。
像这样的组织在台湾有很多。比如“Cofacts真的假的”，它的事实核查服务被整合到一款名为Line的流行社交媒体应用程序中。本月刚刚离任的台湾民主实验室负责人沈伯洋教授今年曾在美国政府的独立机构美中经济与安全评估委员会作证。MyGoPen，其名得自台湾方言“别骗我了”的谐音。谢呈釀说，市民们寻求事实核查方面的帮助，比如最近因进口鸡蛋引发的轩然大波，令人对黑色和绿色蛋黄的视频产生质疑。这样的要求在2018年是不可想象的，当时围绕一场有争议的公投的激烈情绪和破坏性谣言促使她与人一同创办了“假新闻清洁剂”。
“现在，每个人都会停下来想：‘好像很奇怪。你能帮我检查一下吗？我们有怀疑，’”谢女士说。“我认为这是一种进步。”
台湾的反不实信息组织包括原由沈伯洋负责的民主实验室。 CHIANGYING-YING/ASSOCIATED PRESS
台湾事实核查中心门口的吉祥物。 AN RONG XU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不过，台湾的事实核查仍然很复杂。最近一个广为流传的虚假声明指责公开批评北京的赖清德承诺向巴拉圭提供巨额资金。事实核查人员发现，作为这一说法核心的一份备忘录被篡改过，日期、金额和签名者都被更改了。这种说法起源于一个致力于反犹主义的英语论坛，后来一个新的X账户在一篇帖子中用普通话引用了它，该帖子被香港的一家新闻网站分享，并被一名台湾政界人士在Facebook上转发。
中国的不实信息产生了“显著效果”，包括“导致台湾政治和社会分化加剧，扩大认知中的代际分歧”，兰德公司的研究称。出于对选举相关的假新闻的担忧，台湾政府上月成立了专案组。兰德公司说，台湾“历史上一直是北京的信息战试验场”，中国至少从2016年开始就在使用社交媒体干预台湾政治。8月，Meta对其称为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中国影响行动进行了打击，其中包括7704个Facebook账户以及其它社媒平台的数百账户，它们的运作都针对台湾等地区。
北京不断改变其认知战策略。事实核查者注意到，受命于中国的行为者已经不再像上一次台湾大选那样，被香港的亲民主抗议分散注意力。现在他们可以使用能生成图片、音频和视频资料的人工智能技术——“这对中国宣传人员来说可能是美梦成真了，”兰德公司研究员内森·比彻姆-穆斯塔法加说。
几个月前，台湾分析人员在一个音频文件中发现了中国参与的证据，熟悉相关调查的人说，这个很有可能是深度伪造的文件，听起来是一名政敌在批评赖清德。
台北路边绘有孙中山和青天白日旗的宣传画。 AN RONG XU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研究人员说，中国的不实信息帖文似乎越来越精巧而自然了，不再是用明显的亲北京讯息灌水。研究人员认为，有些不实叙事是由中国控制的内容农场制造，然后由代理人、机器人或不明就里的社媒用户传播开来。兰德的研究称，中国还试图购买现成的台湾社媒账户，可能付费让台湾网红推广亲北京叙事。
台湾事实核查中心上月称，从2020到2022年，直接涉及中国和台湾关系的不实信息减少了。中国代理人转而更多地侧重通过传播有关当地服务和健康问题的谎言，煽动台湾社会的内部分歧。专家称，有时一些关于医疗救助和名人绯闻的可疑帖文会引导观众去关注台湾政治相关的阴谋论。
这些台湾政府称为“认知战”的威胁日益加剧，政府为此已经展开多项强有力的行动，试图予以压制。去年的一个不成功的提案仿照欧洲的监管，要求对社媒平台做出标记和透明度要求，迫使它们按照法庭判令的要求删除内容。
批评者指责政府的反不实信息行动是政治猎巫，令人想起不那么久远的专制统治过去。也有人指出，在政治倾向多元化之下，台湾的媒体生态体系往往会产生被错认为受中国操纵的亲北京内容。
在6月的一场活动中，蔡英文总统强调大量资金支持下的“大规模的错假讯息攻势”已成为“最困难的挑战之一”，在台湾民众中挑拨离间，侵蚀对民主体制的信任。她说，认知战防御必须是一种“全社会努力”。
事实核查和监察组织称，公众的漠不关心也是一个问题——研究显示，台湾人对事实核查资源的使用不多——此外还有防线过长的风险。
“不实信息排山倒海而来，”台湾事实核查中心执行长邱家宜说，该机构每天有约10名核查员在工作。“我们不可能全都照顾到。”为增加民众对媒体认知能力的兴趣，一场“以幽默反制假讯息”的全国活动利用米姆玩笑文化和可爱狗狗的形象来揭穿不实叙事。9月，台湾事实核查中心还针对年轻人举办了全国虚拟竞赛，吸引了李姿颖、郑旭佑和卢泓豫这样的学生参加。
这三位公民课同学获得第三名，他们承认台湾喧闹的政治环境会让不实信息得以滋生困惑与混乱。然而台湾人已经意识到需要警惕。
“如果你看到新的东西，但不知道它的真假，你需要查证，”16岁的李姿颖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这对我來说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