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WEEKLY (ID:phoenixweekly),作者:关珺冉、章鱼,编辑:闫如意,头图来自:《我的解放日志》


今天是世界人口日。


人类一度为人口的爆发式增长忧心忡忡,可如今在一些国家,没有孩子,成了更大的危机。


韩国,首当其冲。


“最后一位韩国人将在2750年消失。”


“韩国很有可能成为全球第一个因为人口减少而灭亡的国家。”


自从韩国的总和生育率(育龄女性平均生育子女数)跌破0.78,互联网上关于韩国“灭亡”的讨论就从没断过。


而这些基于统计学的猜测,最近有了更直观的事实依据:韩国小学,招不到生了。 


设置儿童禁入区的韩国,早就没娃了


韩国学校,正在接连倒闭。


2022年,韩国6200多所小学中,有131所小学没有新生入学。125所小学只招到1名新生。


大邱某小学,一年级新生仅有16人。为了节约成本,学校只得把两个年级的学生聚集到一个教室学习,其余教室全部关闭。


2023年3月,位于首尔市广津区的华阳小学正式关停。学校仅有的62名学生,则被分配到邻近的圣水小学及长安小学。


〓 首尔市广津区华阳小学已于今年3月正式停课。摄影:王雅玮


在江原道阳谷郡,龙河中学、大岩中学、芳山中学、海安中学四所学校一共只有57名学生。


小学没有新生,幼儿园的情况同样糟糕。


据韩国保健福祉部统计,近三年间,每年有超过2000个幼儿园停业。从2017年开始,全国至少有82处托儿所、幼儿园变更为养老院。


与此同时,妇科诊所接连关闭,殡仪馆不断开张。


就连高中,也开始消失了。


道峰高中将于2024年2月正式关停,这是首尔第一所被裁撤的高级中学。


高校,亦难幸免。


在2023年韩国大学定期招生(全国统一招生)中,韩国14所大学的26个专业无人报考。


近五年间,韩国地方大学已有20多个专业全部消失。


根据韩国教育部的数据,截至2022年3月,包括小学和初高中在内,韩国共有3896所学校关停。



学校周围的文具店和补习班,大都变成了奶茶店和美甲店。


周围都是面向年轻人的美食街、酒吧、单身公寓和租房中介。


“如果我是父母,不会让孩子在这种环境下学习。”在刚倒闭的华阳小学附近,一家咖啡店老板娘直言。


根据2020年7月的一项调查,华阳小学所在的广津区华阳洞,有79.11%的家庭处于一人独居状态。


2021年韩国统计局数据显示,韩国婚龄5年内的夫妇中,约44.5%没有子女。


韩国社会,正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恐童”情绪。


不生孩子的韩国年轻人,甚至连看都不想看到小孩。


商家设立儿童禁入区已经成为某种基本共识。据统计,韩国有大概542家禁止儿童进入的商铺,这还不包括酒吧这类本身就不允许儿童进入的地方。


咖啡馆、餐厅的“No Kids”标识,正将成年人和儿童隔绝开来。


事实上,即便不在儿童禁入区,在首尔街头也很难看到孩童的身影。


刚刚过去的端午假期,编辑部的花木蓝带着她2岁的儿子去了韩国,她惊讶地发现:


首尔街上没有童装店;餐厅基本没有婴儿座椅;地铁里看不到初中以下的孩子……


“韩国孩子在断层式减少”,用她的话说,“首尔遇到的宠物狗都比小孩多”。 


政府“重金求子”,民众“油盐不进”


如今的韩国人,宁愿去交单身税,也不想结婚生子。 


极目新闻截图


今年4月,韩国新生儿数量为18484人,这也是自1981年韩国有相关记录以来,4月的新生儿数量首次低于2万人。


婴儿在韩网有另一个名字:“我买不起的奢侈品”。


家住江南区的韩国妈妈素英,丈夫在北京工作。她刚刚给5岁的女儿报名了北京某所双语幼儿园,三个月学费约合8万元人民币。


据她说,韩国稍好点的国际幼儿园,一年也至少要17万元人民币。


在韩国,“学历至上”的意识根深蒂固,教育是育儿最大的支出。为了让孩子们得到更好的教育,放学后,家长往往会送孩子去课外补习班接受辅导。


根据韩国教育部和统计厅发布的数据,2022年接受课外辅导的中小学生每人月均支出52.4万韩元(约合人民币2900元)。 


这仅仅是一个月的补习支出。


根据韩国保健福祉部调查,养育一个孩子直至其大学毕业需花费3亿多韩元,约合人民币167万元。


然而,60%韩国人每月收入不到250万,也就是1.3万元人民币。


也就是说,想要供养一个小孩读完大学,需要父母一方不吃不喝10年还多。


但养孩子,光有教育经费远远不够,房子也是刚需。


今年4月,江南区的一套使用面积84平方米的学区房,售价已经达到28亿韩元左右,约合人民币1450万元。


根据韩国国土交通部的数据,韩国平均住宅价格是收入的8.9倍,远高于日本和欧美国家。


按照年收入中位数来算,在首尔买一套普通公寓,都要花费一个韩国家庭19年的年收入。


工薪家庭想要养娃,很难靠一人维系。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职场妈妈都要“给保姆打工”。


因为韩国住家育儿嫂的月薪约为350万韩元(约合1.9万元人民币),相当于普通家庭月收入的六成多。


高昂的花销之下,比起生娃,韩国年轻人更愿意养狗。


他们还专门创造了一个新词“petfam”,即pet(宠物)和family(家人)。宠物一跃成为孩子平替。


韩国年轻人彻底躺平了。 


政府开始“重金求子”,接连撒币,鼓励生育:


釜山市北区对生育三孩及以上子女家庭发放1000万韩元奖励金,约合人民币5.5万;


全罗北道茂朱郡,新生儿监护人能以孩子的名义开设银行账户,并向新生儿家庭提供价值2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100元)的福利;


忠清南道天安市为低收入阶层提供300万(约合人民币1.6万)韩元的产后护理费、向工薪阶层提供5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2700元)的分娩支援、向怀孕3个月至产后3个月的孕产妇提供3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600元)的交通补助......


据韩联社报道,韩国政府从2006年到2021年间投入了280万亿韩元(约合人民币1.5万亿元)用于应对人口结构变化。光是2022年,韩国全体地方自治团体的生育支援政策预算就有1.809万亿韩元(约合人民币101亿元),比2021年增加了26.8%。


然而收效甚微。


过去16年间,韩国政府为支援新手妈妈、鼓励生育投入超过2000亿美元,可生育率却下降了超25%。


也别怪韩国男女“油盐不进”。


2017~2020年,韩国大学毕业生人数为223.4万人,而与这一学历相符的工作岗位只有126.4万个。


当前韩国青年失业率为25.4%,可以说韩国青年里每四个人就有一个人在待业。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公务员被韩国人称作“神的职业”。然而最近,连韩国公认的铁饭碗都开始出现离职潮。


因岗位升职慢,且经常加班,每月实际到手的收入却只有18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9900元),只够维持基本生活,在韩国关税厅工作了4年的9级公务员郑某(29岁)辞职。


和郑某一样辞去公职的韩国年轻人不在少数。据韩国公共行政学院发布的一项调查,6000名在职公务员中约有45.2%的人表示想要跳槽。在工作年限不足5年的受访者中,有65.3%的人愿意跳槽。


生娃贵、就业难、工作卷.....韩国网友叫苦不迭,韩网流传着一种悲观情绪:


“对韩国人来说,最好的事情就是永远不要出生;退而求其次,是尽早离开。”


据《韩民族日报》报道,2017年,以3710名职场人士为对象就“移民愿望”进行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54.3%的韩国人表示曾有过移民愿望。超半数的受访者表示,如果成功移民,有意向放弃韩国国籍。


部分韩国网友甚至喊出了非常偏激的口号:


“奴隶能做到最好的复仇,就是不再生产奴隶”。


韩国女性,正在生育罢工


怀孕19周的时候,“不要拖延家务,这样即便你不做啥运动,也能进行体重管理”;



35周即将临盆,孕妇的工作就更为重要:


“记得去医院之前检查一下生活必需品的用量,不要让家人感到不便”;

“把冰箱里的剩菜扔掉,准备一些小菜和速食,以便对家务生疏的丈夫立刻上手”;

“住院分娩前,把送奶日期、常吃的餐厅、矿泉水配送电话写下来贴在冰箱门上”;

“记得把丈夫和孩子3~7天内要换洗的内衣、袜子、外套等准备好,放在抽屉里…… 



最后,“入院前,也要记得关心家人哦。”


这明明是一份韩国首尔怀孕分娩信息中心发布的所谓“孕妇指南”,却更像是篇孕妇“家务指南”。 


在妊娠过程中承担家务是韩国女性的真实处境,而且并非全部。


韩国还有一句话,叫“职场妈妈是罪人”


几乎每个职场妈妈都深感对孩子“有罪”、 对帮助自己带娃的长辈“有罪”、对上司“有罪”。 


这种负罪感源于韩国社会的传统认知——养育孩子的主要责任方是妈妈。


是的,养育孩子、做家务、赡养老人......这些家庭劳动都由韩国女性承担。


以2019年为基准,25~34岁的韩国女性的高等教育比例是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第一(76%)。 


韩国双职工家庭中,女性平均每天家务劳动时间是男性的3倍以上,但工资水平只有男性的69%。


素英从小就是家里的乖乖女,学习成绩优异,“我会和班上的男生比成绩,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女性而觉得有什么不同。 ”


没想到,结婚生子后,她作为女性的角色突然间得到了强调。身为妻子与母亲,她需要负担家务,照看孩子的生活。


《82年生的金智英》


有时她甚至觉得,过去的人生似乎没有太大意义。无论是美国顶级学府的求学之路,抑或在政治哲学领域发表的优秀论文,“对于养孩子来说,都显得一无是处”。 


素英感叹:“我心里常常会感到不平衡。为什么女人生完孩子后,人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男人无论在职场还是生活中,都几乎毫无波澜。”


虽然韩国男性有长达一年的育儿假,但事实上,一些爸爸并不是用它来照顾孩子、减轻妻子的负担,而是借机完成自己的职业规划——比如通过司法考试,为职业转型做准备。


据素英介绍:“韩国的育儿假在孩子八岁之前都能休,一些爸爸也未必会在孩子很小的时候请假,而是根据自己的需求来决定。”


韩国社会,对妈妈们的产假另有一重隐秘的要求。


“在韩国,如果你只休三个月产假就返回职场,外人会认为你是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妈妈。传统观念中,女性应该花更多时间陪伴新生儿。”


更尴尬的是,韩国社会虽然认为女性应该承担几乎全部家务,但却并不鼓励全职妈妈。 


他们甚至把全职妈妈称为“妈虫”


在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里,全职妈妈金智英只是买了一杯咖啡,却被旁边的陌生打工人大声“阴阳”。


《82年生的金智英》


韩国社会对母亲的苛求,让女性无处可逃,索性直接“摆烂”。


有研究表明,1991年,90%以上18至49岁的韩国已婚女性认为,生孩子是一生之中必须做的事情。


到了2021年,同年龄层的已婚女性中,认为必须生孩子的人数比例已经降至42.8%,另有16.6%的已婚女性认为,不生孩子也无所谓。


“为家庭牺牲来换取家庭庇佑”的想法已被淘汰,对于部分女性而言,家庭反而成为阻碍其个人发展的绊脚石。


一种新的风尚,正在韩国年轻人之间兴起。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他们举办“不婚仪式”,宣布自己“永远不结婚”。


当韩国年轻人,正主动成为抛弃结婚、恋爱、生育的“三抛世代”


与此同时,新任韩国总统尹锡悦正将韩国的低出生率归咎于女权主义,暗示它“阻碍了男女之间的健康关系”。


韩国政府最近决定,将“性别平等”一词从学校教科书中删除。


各种政策课题中,“女性”一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每年发表的《从统计看的女性的生活》变成了《从统计看的男女的生活》。


研究韩国家庭生活的哈佛大学社会学者Paul Y. Chang则提出另一种假设:


“如果我们能以某种方式迫使公司向女性支付与男性相同的报酬,向她们提供与男性相同的晋升途径,我相信这会削弱所谓女权主义的优势。”


也许问题的关键正如他所说——


“只有在一个安全的社会,人们才能轻松规划包括婚姻和孩子在内的未来。” 


参考资料:

《韩国“生育罢工”背后》记者·关珺冉 特约撰稿·王瞻  凤凰周刊

《对韩国女性来说,生娃意味着什么?》记者·关珺冉 凤凰周刊

《韩媒:韩国掀“逃离公职”潮,与低工资和缺少晋升机会有关》中国经济网

《首尔市给孕妇的行动指南:临盆前,记得准备好家里人的饮食和换洗衣物》观察者网

《发誓“永不结婚”的韩国年轻人:孤独得像条狗,看恋综排遣寂寞》陆晓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WEEKLY (ID:phoenixweekly),作者:关珺冉、章鱼,编辑:闫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