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Lina,一个北漂18年,即将移居加拿大的河北人。

我靠着学习美术走出农村,成了当地范本,给同乡的弟弟妹妹展示了另一条路,让他们也实现了大学梦。

兜兜转转,为了女儿的学习教育,我们决定全家前往加拿大。学习拯救了我,它也会为孩子们的未来带来更多的光明和快乐。

(2016我们一家在北京)

1980年,河北秦皇岛的农村,蝉鸣,烈阳,稻香。我就出生在这样立秋之后的秋老虎里。

我的母亲小学都没毕业,父亲刚刚小学毕业,在他们那个没有普及义务教育的年代,想靠学习走出农村,是不敢设想的道路。

1980年12月3日,上面要求有条件的地方进而普及初中教育。我成了义务教育的第一批受惠者。在这之前,家里有孩子想读书,对于一个收入只够温饱的家庭来说,是雪上加霜。

我小时候的性格温暾,总感觉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接受事物的时间需要的也比别人多。到了三年级,我才终于开窍,学习天赋被唤醒,成绩渐渐地名列前茅。

到四年级,一名四十多岁的男老师,却让我有些厌学。义务教育才开始,国家没能力全部公办,所以我上的小学还是民办的。



(家乡现在的样子)

民办学校不要求老师必须有教师资格证,也不统一培训。所以就造成了老师的素质水平参差不齐。一般的老师都是鼓励式教育,这位老师却格外喜欢打压学生。

当我回答对问题时,他会故意说:“真没想到你能答出来。”

在我上台领奖时,他会跟同班的老师说:“没想到她也能上去领奖。”

知识分子的傲慢让他看不起我们这些没知识的农村孩子。知识的作用是让你认识到世界的广阔,平等对待每一个人,而不是让你鄙视不如你的人。

我从小心思敏感,对别人的善意恶意,察觉得很清楚。来自成年人赤裸裸地蔑视,让我从小就埋下了自卑和社恐的种子。

没有师德的老师对教育界是蛀虫和毒瘤。他们会不经意间就毁掉很多孩子的学习积极性,甚至给心理造成巨大阴影。



(我当时的小学是这种庙改的)

外柔内刚的性格,让我暗暗较劲,更努力学习。我并没有因为他的不认可否定自己,我清晰地知道:“不认可我,是他的问题,我努力诚实没有做错。”

我顺利地升入初中,高中。不知道为什么,高中我坚定地选择,一定要上大学。1995年,大学生在我们村还是稀罕物。

高中是我这辈子最拼命,最努力,但也是最不懂事的一段时光,也是这仿佛命中注定般的转折,让我现在走出贫穷,拥有幸福的未来。

农村的话,女孩子的命运99%都是一样的,大多数女孩上完初中,打几年工或是不打工,然后就直接嫁人,结婚生子。

唯一的区别就是,婆家家庭条件好生活就会好过一点,差就难过一点。

1996年我初中毕业,大家都开始浑浑噩噩地随大流,有的继续上高中考大学,有的趁早回家进厂打工。



(初中毕业证)

我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跟所有迷茫的初中生一样,但我清晰地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我不想走打工结婚生育的路,所以我只能抓住上大学这条路。

我的成绩并不足以支撑我考上大学。但在与同桌的聊天中,我无意中得知,他的哥哥在隔壁镇学习美术,准备走艺术生路线考入大学。

我第一次知道,还有另一种方法可以进入大学,想上大学的意念,催促我一定要去看一看。

我和我的同桌一起走了十几公里,来到艺术高中考察,受到了校长的亲自接待。

校长带我们参观向我们介绍,“学美术考上大学的概率很高,比普通高中考大学更有希望。”我毫不意外地被引诱了,什么都没有考虑,决定入学。

回到家,我自顾自地和父母诉说,艺术学校的好处,村里人得知后开始对我父母冷嘲热讽。

他们说:“一个女孩读什么高中还是学画画的,有什么用,又考不上大学,瞎耽误工夫还浪费钱,初中毕业打几年工,找个婆家就得了。”

家里也早已给我找好了罐头厂的工作,想到3500元的学费,对于我的家庭来说真的是一笔天文数字。我妥协了,决定第二天就去罐头厂上班。



(1993年罐头厂照片)

有些事情真的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只有安排。去上班的那天,下雨了,村里不发车,就没去。到第二天,还没出门,高中录取通知书到了。

拿到通知书,即使知道自己这样做会给父母很大压力,但心中对未来的期许死灰复燃,性格里的倔劲,让我死守余地,铁了心要去读艺术高中。

我上初中的弟弟也劝我父母,并决定自己不上了,出去打工帮我挣学费。

好在父母那时候没有同意,平等地对待自己的孩子,不然弟弟如果因为我没有上学,我肯定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父母并不懂艺术高中,也并不确定我是否一定能考上,他们只知道读书受教育肯定是有用的,决定年年借钱让我上学。

将来考不上,也就相当于少打了几年工,他们也想让我晚点再进入社会劳累。

父母开始拉下脸借钱,到处东拼西凑,去跟伯伯们借钱时,奶奶还会拦着伯伯,说:“钱借给他们有去的路没有回来的路。”

整个高中我挣扎度日。不敢买学校食堂三块钱一天的饭票,为了省钱,几乎每个中午都只吃五毛的馒头。



(90年代一班差不多只有20多人)

秦皇岛的冬天,寒风凛凛,零下十几度的天气,海面上都结着厚厚的冰。

我的手年年生冻疮,严重的时候,整个手紫红,肿得几厘米高,手指关节裂得可见骨,学费已经掏空了家里,更舍不得去医治。随便拿布裹一裹,忍着痛继续画画。

虽然在高中教室,我们轮流生炉子,但教室门破了个大洞,炉子的作用微乎其微,偌大房间所需的热量,并不是一个小小的炉子可以填满的。

在宿舍,也因为害怕一氧化碳中毒,炉子暖气都没有,我每个晚上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再裹着厚被子入睡。

三年高中结束,我的绘画成绩只够上个专科。其实我去上也完全可以,在村里乡亲眼里大专和本科没区别。但我认定,只有本科才算大学,一定要读本科。

绘画成绩出来,我知道自己上不了本科后,高考的文化课根本没去考。我的老师被我气得半死,但我的掘劲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我决定复读,我其实根本没有画画的天赋。但想到家人的支持,同乡的冷嘲热讽,人争一口气。自己选的路,再难也不能抱怨,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人别用自己的嘴干扰别人的生活,也要少靠别人的脑子思考自己的人生。

专业不行我就苦练基本功,画到手发抖,也不敢停下。这样的生活我硬扛了四年。最后考上了燕山大学平面设计专业。



(大学录取通知书)

本以为考上大学家里的条件可以稍微好一点,但在那个年代艺术都一样昂贵。大学每年学费一万。

我的父母在我上学期间经历了他们人生最艰难的阶段。每年到要交学杂费,书费的时候,全都加上也会经常差几块、十几或者几十块,我们全家受不了都会抱在一起哭。

但天下有许多父母都是如此,即使自己再困难,出于对孩子的爱,他们会一直对我们默默奉献,成为我们的根源与支柱。

在大学里,我深切地认识到人和人的差距,是你拼尽全力也无法追平的。这我变得更加自卑。

我从小生活在农村,考上大学后才第一次离开我们县。对设计行业需要的很多奇思妙想和创意,真的很欠缺。

设计很多东西都是天方夜谭,脑海里从没见过的东西,也根本想象不出它长什么样。让我设计商标,我的脑海里就只能浮现出镇里招牌上的手画图案。



(90年代的手绘招牌)

生活费的压力也常常让我愁眉不展。每个月200块钱的生活费,需要我自己挣,这就是悬在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赚不够就要饿肚子。

为了省钱,我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每天的脸色看着都是苦哈哈的。村里人也会说花这么多钱上大学有什么用,将来又找不到工作,一个画画的大学生国家都不包分配。

我的先生经常会怀念上学时光,他的家境相对殷实,过得很快乐。但那些年的艰辛我至今不愿多回忆,甚至我都怀疑,如果人生重来,我还有没有勇气再选择上学这条路。

到大学毕业,真的像村里人说的那样,不好找工作,我在秦皇岛兜兜转转,最后被在北京的朋友接济,才在北京找到了工作。



(自己做的刺绣)

2005年,我终于熬出头了,那时候一个月能拿到3500块。

回家的时候村里人会追问工资,我据实告诉,本家三奶奶直接翻白眼走开,老人家不相信,觉得我在吹牛。乡亲们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们只是认知受限而已。

在我上大学之前,村里还没出过什么大学生,慢慢地他们知道了上大学能够改变命运,学画画也能找到工作,我可爱的老乡们也想把孩子送去我当年的高中,学画画考大学。

就这样,我的村子里出现了好几个通过学画画考上大学的弟弟妹妹,我也很为我自己的榜样作用感到高兴。

2005年还是Web2.0时代,手机有彩铃,也开展一些下载图片的业务,连动画都很少,动画也只有两三帧,我就是做手机上的图片和技术动画。

2008年,我遇见了我先生。

我先生大学在加拿大学计算机,遇见他也是碰巧。我过年要回家了,同事知道,让我去他家年前小聚一下。先生正好也在他家,帮忙做和公司合作的flash动画。

之前一直听同事提起他的这位合作伙伴,但完全没在意过。



(2009年我和老公在北京东交民巷教堂举办婚礼)

第一次见面,我也没有打扮,临时被叫去聚会,我也不知道会碰上我先生,所以用我先生的话说,我当时灰头土脸的。

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我,我就吸引他,对我一见钟情。

迫于生存的压力,在遇到我先生之前,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谈恋爱。终于挣钱可以补贴家里了,我大部分钱都寄回家里,作为父母的生活费,也供弟弟上大学。

2008年,工资涨到5000块,挣的钱开始有结余。我才终于慢下来,开始享受生活。

人一生的姻缘机会,谁也猜不到命运的安排。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先生是天生开朗,性子很急的吉林人。我外柔内刚,遇到一些事,犟脾气上来了也是一点不肯退步。磨合期,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到要分手。

两个人之间吵架再正常不过,毕竟这世上不存在完美适配的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一个熟悉,磨合,相互包容的过程。

和先生在一起后,我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他会经常夸我漂亮,以前我自卑从不觉得自己漂亮。也会说我温柔。



(2016年泰国旅游)

我变了,变得自信,很多时候也不再羞于表达,我在我先生的世界里,重新认识了自己。

相爱就是说一百次对不起,长大就是听了一万次没关系,如果说这一生有一件事最幸运,就是赌中亿分之一的概率遇见你。

2009年我和先生结婚,2010年我们迎来了自己的爱情结晶,并一起开了个小公司,差不多一年能有几十万盈利。而今年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我们决定全家移居加拿大。

对于没有经济实力的人出国,就是北漂的过程,再从头来一遍。

一个奔五的人开始去国外飘荡,听起来多少有点悲壮,对于马上要出国我真的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不是一个主动的选择。

如果有人问你,你是哪里人,我们应该都能脱口而出。比如我是一个河北人,因为我在河北出生,在河北长大,我对河北有强烈的归属感。

就连我老公一个持加拿大护照的人,也可以不假思索地说他是东北人,因为东北记录了他的童年和青春,可是我的女儿就。说不清他到底是哪里人。



(2020年女儿实现养狗梦想)

我来到北京18年,我在这里组建了家庭,生育了孩子,可是我没有北京户口,所以我不是北京人。尽管对于我来说,北京早已是我的家,但这听起来是那么的一厢情愿。

我的孩子在北京出生、在北京长大,可是他也不是北京人,按户口来说他随我也是一个河北人,可是河北对于他来说只是户口本上写下的一个地名,那两个字承载不了他内心的归属感。

因为没有北京户口,他不能继续在北京上学,只好让他随爸爸申请了加拿大护照。

我们不得不割舍这十几年在北京奋斗出的一切,远离祖国家人和朋友,投身另一个世界,从头开始。

一个从未踏足过加拿大的人,成了一个加拿大人,而一个对于她来说,几乎是她全部世界的北京,却永远无法在这里得到一个身份认同。



(2017年去杭州火车上)

每次提起要去加拿大,孩子都很伤心,她不愿意离开她熟悉的热爱的北京。女儿曾恶狠狠地跟我说,从今天起我要卷死同学,我很好奇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她说:“这次月考她的总成绩班里第三,而第一第二的同学都说自己从来不学习,回到家糊弄完作业就开始玩,”她当然不相信。

我记得去年她还和我哭诉过自己没有天分,说别的同学很轻松就能取得好成绩,而自己已经挺努力的了,有时候却不如别人成绩好。

她跟我说:“妈妈我以前老觉得自己笨,但是我现在明白了,在该学习的时候不努力学习才是笨。”

我很高兴,她终于明白,没有人不努力就能成绩好,只是人家的努力你不一定看得到。大家都是水里了鸭子,在水面上看着,游刃有余潇洒滑行,但水里的脚,一刻都不曾停下过。

但是当我们的孩子都在卷的路上,越走越远时,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2018年北京街头)

父母在坑里,孩子就得先使出全身的力气,爬出坑才能站上平地。父母站在山顶,孩子一伸手就能够到白云,父母的位置就是孩子的起点。

每年都有一大批优秀的新北京人产生,可惜我们却不是其中的一个,我知道出国不是万事好,可出国应该也不是一件坏事,我的努力再为孩子的起点垫一块砖。

选择去加拿大而不是回老家,一方面考虑在老家升学会很难,因为现在的新政策,只有50%可以上高中。

另外一方面就是我希望她换一个,学习教育不是那么卷的新环境去重新定义学习。能找到自己的兴趣,快乐学习,也要知道学习以外还有生活。

我不要求她多么优秀,只要做好力所能及的事,幸福快乐,接受比较好的教育,毕业之后能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顾好自己的生计。

高考的实质,是对有效的教育资源进行分配,高考成功者可以享有被别人更多更好的教育资源,但并不限定个人的发展方向。

重点本科一般本科专科院校的专业设置基本相同。这是社会给普通人的平等越阶机会。

2001年的蒋昕捷,因为高考的一篇满分作文《赤兔之死》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被南京师范大学破格录取,曾任阿里巴巴控股的银泰商业助理总裁。



(我的网络账号)

明星王润泽,父母离异,和奶奶相依为命,考上了安庆师范大学,靠财务管理专业解决生存问题,现在成功实现明星梦。

著名导演张艺谋也说,无论是名扬全球的科学家艺术家,或是一个普通百姓,都是知识改变了他们一生的命运。我一直感谢当初坚持上学的自己。

普通人想翻身,考一个好大学,选择一个合适的专业,是一条捷径。高考并不代表一切,但高考可以是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