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黄小邪,图片来源:ShenzhenWeekly,原文标题:《30岁确诊抑郁症后,女孩决定为自己而活:“去他的结婚升职”》,题图来源:《丈夫得了抑郁症》


前天(7月5日)夜里,得知李玟去世的消息,我们编辑部的同事们震惊极了。你很难想象,这个像沙滩阳光一样热烈耀眼的Superstar,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世界。


李玟让我们又一次讨论起抑郁症。


这个时代,人们犹如困兽,困于职场、家庭,充满不确定性的生活环境,高度单一的价值标准,疏离而松散的情感关系……大环境催生出越来越多有抑郁倾向的人,并将一部分人推向病变。


在30岁之前,林隽姿和多数女性一样,活在社会为女孩们划定好的价值规范里,尽力使自己更符合各项标准。尽管这种迎合,让她疲惫、拧巴,一点都不快乐。


改变,发生在林隽姿被确诊躁狂抑郁症(简称躁郁症)之后。其后她的经历,是“困兽”尝试着挣脱“囚笼”的过程。


陷入泥潭


现在回头去看,林隽姿甚至要感谢这场病。


“我很庆幸,在30岁就找到了自我。” 如果没有被确诊为躁郁症,她未必会拼力思索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生活可能还陷在泥潭之中。


备注:躁狂抑郁症,又称双相情感障碍,是一种既有躁狂症发作,又有抑郁症发作(典型特征)的常见精神障碍。


2018年,林隽姿28岁,跟恋爱4年的男友分了手。


生活一下子脱离了既定的轨道。“读书、工作、结婚、生子”,是母亲为林隽姿规划好的人生路径,前两个环节,她做得都不错,算得上“别人家的孩子”。


这段感情,本来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像大多数女孩一样,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孩子,完成世俗意义上的四大人生命题,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


分手以后,林隽姿的节奏一下子被打乱了。临近30岁了,到处都在贩卖这个年龄节点的焦虑,尤其是女性,婚姻市场、职场,似乎处境都将一路向下。


她感觉生活失控了,自己陷入了泥潭。


“非常非常迷茫,看不到这个路该怎么走了”。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2020年9月她被确诊为躁郁症。


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林隽姿一直试图抓住点什么,摆脱泥潭。 


2018年底,她认识了一个男孩。她拼了命地要跟男孩在一起。为了他,她疯狂减肥、让自己变得更漂亮。她习惯把自己的很多问题,归因于长得胖,外貌不够出众。


等她减肥成功,对自己的形象也满意了之后,男孩还是拒绝了她——“我自己都特别迷茫,怎么帮你”。他亦身处泥潭,没法拉她一把。


她更迷茫了,“我发现变漂亮,并不能解决我的问题。”


就像努力变瘦、变美一样,过去30年里,她活在社会为女孩们划定好的价值规范里,尽力使自己更符合各项标准。尽管这种迎合,让她疲惫、拧巴,一点都不快乐,情绪长期处于不安定和焦虑之中。


这种情绪状态,从童年贯穿至今。母亲控制欲很强,总希望她变得更好。考试考不到第一名,察觉到了母亲的失望,她会不断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如果我没看那本小说,是不是就能考第一。”


她同理心特别强,总会不自觉地考虑对方的想法。就是跟家里的两只狗相处,抱了其中一只,她也马上会想,另一只会不会感到失落。


“和动物相处,同理心就是同理心,它们没有越界的需求和索取。可到了人与人的关系里,这种同理心一不小心就成了负担,太多地考虑别人,自我是被压抑的,总会有特别大的压力。



在工作中,她不会拒绝上司额外交付的工作。其他同事,能以送孩子上辅导班,小朋友生病这些理由拒绝上司,她没有孩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绝。


不少时候,林隽姿的精力根本做不了那么多工作。一旦某件事情做不好,她又会陷入焦虑和自我怀疑,“是我不够努力,还是能力有问题”。 


付出与回报,不会总是对等的。原本属于她的升职机会,上司给了一个男同事,理由是“领导就应该男的来做”,尽管这位上司,自己就是女性。男同事不久后就离职了,上司也再没提过给林隽姿升职的事情。


她还和从前一样,没法拒绝上司,可心里失望又厌倦,“我做了这么多事情,都不给我升职,那等我生了孩子,没法这么拼了,升职是不是更渺茫了。”


坏情绪像砂砾一样,一点点地累积,最后压垮了她。


2020年8月底,身体发出了警报。林隽姿开始感觉眼睛睁不开,疼痛从头部蔓延至后背。站立超过2个小时整个人就受不了,必须在床上躺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她以为前一阵子太忙,累着了。尝试了按摩、颈椎治疗,似乎都不见效。而后她跑到医院,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也没查出什么毛病。最后神经内科医生建议她,“要不去精神心理科看看吧”。


很快,她被确诊为躁郁症。身上的问题,都是心理疾病的躯体化症状。


活了过来


她请了假,配合医生开始治疗,度过了十分难捱的一段日子。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她对周遭的一切感到失望,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我甚至想过,如果我死了,我妈是不是就不用再为我焦虑那么多东西,她可以活得更好、更自由。”



最终撑着她熬过去的,是家里的两只狗。被躁郁症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两只狗也先后上了手术台。大的一只已经11岁了,注射麻醉药很有可能就醒不来了,“那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命运是相通的”。


这点牵挂,和相依为命的依赖感,支撑着她从最黑暗的角落,一点点走了出来。“不是我在养它们,是我依靠着它们活了下去。”


在林隽姿过去的生活里,如果“自我需求”是幅拼图的话,那么“养狗”可能是其中唯一清晰、明确的一块。


小时候,家里前后养过三只狗。母亲的焦虑,很容易传递到她身上,她的情绪鲜少处于安宁的状态。只有和动物在一起,她才是舒服、安全,没有压迫感的。


父亲遛狗总不牵绳,三只狗都被他弄丢了。每一次丢失,对林隽姿都是一次巨大的打击,“那时候我就想,我有了自己的家,一定要养狗,一定不要弄丢它们。”


来深圳工作一年后,林隽姿瞒着父母,领养了第一只狗。母亲知道后态度强硬,坚持要把狗送给别人。最后,她的态度吓住了母亲,“要么断绝关系,要么我去自杀。”


和前男友分手,也和狗有关。当时她已经养了三只狗,前男友下班回家后忘记关门,一只小狗跑出去后,再也没找到。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决定与对方分手,“我不想再重复童年的阴影。”


跟前男友断然分手,与母亲激烈对抗,追根究底,林隽姿是要握紧手里唯一的这块拼图,“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东西,我就认为我要养狗,那是我的一种自我坚持,可能也是找到自我的第一步。”



分手的决定做得冲动。事后冷静下来,林隽姿仍然觉得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那算不上一段理想的情感关系:母亲的控制欲传递给了她,她不自觉地要去控制男友,男友在这种相处模式里,逐渐开始用冷暴力的方式回击。“分手对他对我,都是一种解脱”。


回过头来再去想想,那个她拼命追求的男孩,未必多有吸引力。 “可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要么跟他结婚,回到既定轨道,要么他引领我,走下一段路。”


“那么接下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呢?”精神状态好转后,林隽姿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停下手头所有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


她想过离开深圳,回东北老家做个老师。父母也开解她,“要不以后别工作了,我们养你”。


当底线降到“做个靠父母养的废柴也行”的时候,工作、升职、赚钱……那些曾经令她焦虑、纠结的问题,似乎也释然了。


林隽姿一步步从黑暗走向有光的地方,关于“我”的一块块拼图,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她一个一个地抓在手里,拼合成型,慢慢搭建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她条分缕析,想清楚了“自我需求”——“我是个很有善心的人,以后做的事情,能帮助到别人,就够了。我喜欢观察这个世界,观察别人的人生,现在做的媒体工作,就可以满足这一点。最后,我要独立,我要自己给自己做决定。”


“我要为自己活着”


“妈妈,30岁以前我是为你活着的,你希望的事情我都尽力做到了,但是30岁以后,我要为自己活着。”


林隽姿不再允许母亲指挥她的生活。



以前两人意见相左时,母亲总会告诫她,“我是对的,你是错的”。她同母亲深谈了一次,“你的决定可能是性价比最高的,可如果我不愿意接受,即便那是一条捷径,我也不会快乐”。


母亲接受了她的要求,两个人因为这场病,都学会了审视自我。


回到办公室,躁郁症也成了她的一块盾牌,拒绝上司,她有了相当有力的理由。过去她不愿意做某件事,上司会不停地说服她,直到她接受。现在上司不敢了,因为她病了。


“不要24小时给我发消息”,林隽姿同这位上司讲。她不想重蹈工作生活混为一团的日子——早晨6、7点钟,上司的信息就发了过来。夜里12点,她还要打电话给林隽姿,沟通工作的事情。


上司也接受了她的意见。


林隽姿惊喜地发现,当她的边界建立起来后,别人与她的相处模式,也健康了许多。“我学会了如何跟这个世界相处”,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踏实。



历经两个多月,林隽姿的病情,基本上已恢复到了健康状态。


在生病以前,她觉得自己像一轮半月,“和别人拼在一起,才算是一个圆”。现在,她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圆。“能遇到喜欢的人,我愿意跟他一起走下去,如果遇不到,一个人也能过得挺好。”


躁郁症严重的时候,林隽姿同朋友讲,“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再养狗了,那我可能就是要自杀了”。


两只狗年纪不小了,身体都有一些问题。最近她反而看淡了,“哪天它们真的不在了,如果是以前,我肯定还是要养的,现在,看缘分吧。”


终于,她无须再紧攥着那块唯一的拼图。


她庆幸自己,在30岁找到了自我。“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在林隽姿的东北老家,有位远方亲戚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医生,临近退休时被确诊为抑郁症。她如此分析医生的病因:


“他一路攀爬,获得地位、声名,不错的收入,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家族的命运,实现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却不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当有一天,他的朋友去世了,死亡开始临近。他也要退休了,努力多年握在手中的权力也要失去。他似乎发现,自己努力搭建的大厦坍塌了。”


“其实,大厦真的会塌吗?或者说,大厦真的存在吗?”


这个问题,她更像是在问前30年的自己。


备注:文中人物采用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黄小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