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产业智研InnoVision Wire(ID:futurewire),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3年5月30日,马斯克的私人飞机降落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秦刚和他亲切握手,马斯克表示美中利益交融,如同“连体婴儿”彼此密不可分。早在2014年,马斯克访华后委屈巴巴,感觉“自己在中国像一个匍匐前进的婴儿”。
时代变了。历经十年,特斯拉超级工厂从一个疯狂设想变成了一张人人垂涎的规模船票。
2013年,马斯克接受CNBC采访时第一次公开表示,要建一座“规模惊人的真正的巨型工厂”来生产电池。它将会成为全球占地面积最大的建筑群,相当于100多个足球场。
所有人都觉得他又疯了。在当时,别提汽车公司不会自建电池厂,连电池供应商也不愿意砸10亿级别的资金建厂。
马斯克认为这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别的车企不敢投是因为担心电动车卖不动,而他担心的是买不到足够的锂电池。按照年产50万辆的小目标,全球的锂电池都不够他买的,只能自己建厂。至于销量,他完全不担心,毕竟未来是属于新能源的。
历史总是由疯子创造的。1913年,福特发明了流水线,从此汽车工业重塑了世界的面貌。100年后,马斯克发明了超级工厂,从此电动车从高端市场走向大众化愿景。
2014年,没有电池技术,没有产能供给,还亏损连绵,马斯克拿着内华达州的14亿美金豪华大礼包,打下第一座超级工厂的地基,并许下宏愿,要在全球建十座超级工厂,实现年产200万辆的目标。
2022年,特斯拉计划在中国建立第二座超级工厂,引发十城争夺。最终选址结果在今年4月公布,再次落子上海。同期公布的还有第七座超级工厂的选址:墨西哥蒙特雷。彭博称,这标志着墨西哥制造业迎来了黄金时代。
这是一场冒险者的无限游戏,由马斯克下注,政府跟投,供应商倒贴,一次次加码,押注时代机遇。
在初期,特斯拉和州政府博弈,手握就业和投资的牌面,依靠虚张声势赢得政府的最大筹码。到后来,特斯拉出于商业动机不断跨越地缘政治的藩篱,从供应商那里用规模换技术,以多元供应商结构保证话语权,再用收购和自研,一步步构建全栈生态。
背后有四次关键博弈,让特斯拉最初以猎物形式出现,最终围猎产业先机。
一、第一次博弈:七州激战,内华达14亿礼包获胜
超级工厂的核心优势是低成本和高速度。但在从0到1阶段,特斯拉博弈的主要筹码是允诺就业和投资额。
在谈判中制造神秘而紧张的竞争氛围是必要的。2012年10月,加州、德州、内华达州、新墨西哥州等七个州的招商办公室先后接到特斯拉的电话,称公司有重大项目需要秘密讨论。
一直到招标现场,特斯拉才对着一屋子政府的招商代表揭晓谜底:公司计划筹建一个超级电池工厂,这意味着6500个就业岗位和50亿美金的投资额。每个州需要提交选址建议,只有三周时间。
选址申请包含了90多个问题,事无巨细,还鼓励“创新奖励”。各州赶在截止日期前交了,却迟迟没等到答复。一直到财报电话会,马斯克表示,工厂可能在北美,“但我们也探索不同选项”。
有的州再无音讯,辗转打听到出局的原因是:拒绝提供重大税收减免。
有的州进入考察环节。2012年11月,德州哈托经开公司总裁格力斯·哈姆殷勤地替州政府接待一个代号为“五星”的秘密项目,后来才知道是特斯拉。他提出了减免房产税的建议,政府也表示会提供现金奖励。之后就陷入了漫长的等待。
他在焦灼中得到了特斯拉的暧昧回复:还没出局。不过,在详细拆解了建厂成本和优惠指标以后,德州已经落后对手7亿美元了。格力斯·哈姆听懂了,得加钱。
内华达州提供的地址在里诺和拉斯维加斯。特斯拉显然对小城市没兴趣,表示时间不够,就不去里诺了。
里诺团队一听,立刻花一万美金打了个飞机去截胡。戴着大金链子的开发商负责人当场表示,他们的楼盖得比美国其他州都快。
一句话说到马斯克心坎里。他在和各州谈判时关注的除了税收优惠就是建设速度。
2014年2月,特斯拉官网确认,正在建设电池工厂,在地图上用红色标注了参与最终角逐的四个州:内华达州、德州、亚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还特意注明,“选址活动仍在进行中。”
华尔街认为,一直想搞大项目的新墨西哥州这次能赢。早在2007年,新墨西哥州就有加价2000万美元,从亚利桑那州手里抢下特斯拉组装厂的魄力。只不过,临开建前,加州突然杀出来,愿意免除特斯拉的销售税。马斯克算了算,10年能省9000万美元,果断倒戈。
马斯克在种种猜测中提高了选址要求,从之前的90英亩一下抬到1000英亩。最初的截止日期过了一个多月,特斯拉还在继续向各州施压。他们通知内华达州,现在排名垫底,落后第一名9亿美元了。
内华达州州长桑多瓦在2010年竞选时承诺,会在州内创造更多就业。当时,内华达州失业率一度突破14%,稳居美国前三。桑多瓦正急于扩展博彩业以外的业务,不仅重组了政府招商团队,还任命了开发主管,直接向他汇报。
这位州长多次扪心自问,到底多想要特斯拉超级工厂,答案都是:非常想要。
当你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先问问自己愿意付出什么代价。一开始,内华达州招商团队讨论的是,不能放弃太多。到了后来,为了满足特斯拉的奖励要求,甚至需要举行一场特别议会会议来起草新法律。
不管内华达州愿意采取怎样的措施,特斯拉似乎要得更多:除了免费土地,为期20年的零税收,还有25%的电力优惠。巨额电力补贴会导致居民不满,这是内华达州的底线。桑多瓦忍痛拒绝了,以为项目黄了。
没想到特斯拉重启了谈判。只不过,马斯克在电话会上重新开始招商:我们考虑在多个地方建设超级工厂。
内华达州不得不加码。桑多瓦同意了最重要的税收减免条款,推进了立法会议,还找了工人只花四周时间就平整完了土地,充分展现内华达的诚意和效率。项目好像又有着落了。
马斯克突然变卦了,他想要5亿美元预付金。内华达州当年的全部预算只有65亿美元,没法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特斯拉立刻撤走了240名建筑工人,“如果不能在这建,我们就拿走铲子,到别处去”。马斯克在电话会上告诉大家,内华达州已经停工了,“现在球被踢到了州长和立法机构那边”。
为了5亿支票,特斯拉重新在各州周旋。大本营加州再次加入战斗,州长见完议员见,还特批了一系列收税减免政策,缩短了环评审批流程。
5月,加州媒体推波助澜,称特斯拉正在萨克拉门托的一个商业园区选址,结尾引用加州招商发言人的评论,“政府每天都在努力吸引企业来加州,特斯拉肯定是其中之一”。
这种暗示引起了特斯拉的不满,怎么学会用舆论反制了呢?
内华达州沉不住气了,想出一个折中方案:把原本预留给影视公司的可转让税收抵免挪给特斯拉,一共1.95亿美元,之后可以卖掉。州长还特批了汽车直销合法化立法,配合特斯拉的销售模式,修建拖延了15年的公路,方便特斯拉运输。诚意至此,特斯拉终于松口了。
至此,长达一年的七州争夺战落下帷幕。内华达州为拿下特斯拉超级工厂一共付出了14亿美元的巨额奖励。这是美国企业史上给出的最大礼包之一,之前享受这个待遇的是波音、耐克、英特尔等跨国巨头。
一直到发布会召开之前,其他州都不知道特斯拉已经做出了选择。格力斯·哈姆说,“我们一度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新娘。”
在这次博弈中,超级工厂变成了马斯克手里的指挥棒,随之而来的就业岗位和投资额,让他可以像管弦乐演奏的指挥家,撩拨各州政府的心弦。
马斯克垄断了信息渠道,一边公开放各种烟雾弹,一边要求各州政府严格保密,在拉锯中不断试探对方底线。各州无法掌握全貌,也不知道对手会如何出牌,又担心错失超级工厂,陷入囚徒困境,被迫层层加码。
到最后,如《财富》杂志评价,“为了拿到超级电池工厂,这几个州情愿挪走几座山或几条公路。”
二、第二次博弈:300种测试,松下豪赌16亿建厂
2014年夏天,在封闭酷热的工厂车间,一群穿着银色笨重防护服的团队正在加班做电池检测。他们已经连轴转了三个半月。
这是来自松下的动力电池团队,在为了迎接特斯拉做最后的电池检测。马斯克手里的牌没有电池,光有政府的支持还不够,还需要找到有核心技术的供应商。检测项目繁琐细致,稍有差错就会前功尽弃。眼看特斯拉做决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松下没有时间犯错。
特斯拉电池技术总监凯尔蒂测试了市面上超过300种电池,最终还是选了松下,因为能量密度高,安全性好。他在松下工作了近12年,后来在创业初期就加入了特斯拉。这一次,他是促成双方合作的关键先生。
7月,松下表示愿意出资16亿美元,和特斯拉联合建设第一座超级工厂。津贺一宏将合作定义为“支持马斯克的梦想”,工厂由特斯拉所有和管理,产品中也不体现松下的品牌。他认为“这是向特斯拉供应电池的唯一办法”。
松下内部炸锅了。几十年来,松下一直都在自家工厂完成订单,由自己人说了算,大客户里也不乏丰田等汽车巨头。一家百年老店和一个硅谷新贵合作为什么要受这么大委屈?
这是津贺一宏为新能源转型下的重注,另一方面,松下臃肿的官僚体系也需要注入硅谷钢铁侠的创业精神。
2010年,松下在手机和等离子平板电视上押注失败,陷入亏损,亟需新业务输血。一辆特斯拉Model S需要8000多块松下18650型号的小电池。这种电池此前多用于笔记本电脑等消费电子产品,松下刚好可以无缝切换赛道。
两年后,Model S上市,备受市场青睐,不过没能给松下止血。松下巨亏7800亿日元,刷新亏损纪录。这一年,津贺一宏临危受命,担任CEO。特斯拉一年2万的销量锁定了1.6亿块电池的销量,更让工程师出身的津贺一宏嗅到了电动化浪潮的讯号。
他做了两个重大决策。松下必须从to C转向to B,也必须和特斯拉绑定在一起。
其实马斯克一度不满松下专供Model S的电池价格,曾在内部试着自行生产电池,努力数月,发现自己做成本更加高昂,只好先放一放。毕竟,松下能帮他把电池组成本从首款车型Roadster下降了44%。
津贺一宏力排众议,强行倒贴,将命运和马斯克拴在了一起。“如果特斯拉成功,电动车成为主流,世界将会被改变,我们将有很多发展机会。”2016年,Model 3的订单坚定了他的信心,松下准备发债融资38.6亿美元,扩充Model 3产能。
自此,特斯拉变成了吊在松下脑袋前面的那根胡萝卜,只是追得比较吃力。
2016年7月,只完成三条生产线的新工厂迎来了盛大的开幕仪式。马斯克承诺,到2018年工厂的电池产能就足以支撑50万辆车。一句话把进度拉快了两年。
严谨的津贺一宏着实为难。按照松下的产能爬坡,最快要到2019年10月才能圆上马斯克的大饼。
不仅如此,马斯克还做了个梦,在全自动的梦工厂里,产能一下子扩大了十倍。他醒来就想把工厂全都改造成全自动化流水线,还要求量产Model 3的时间表再拉快四个月。这个被他命名为“无畏舰”的大跃进一度把特斯拉送进产能地狱,也送走了无数高管。
这批走的高管里包括凯尔蒂,双方合作失去了关键盟友。
此后,马斯克在工厂地板睡了三年,凌晨三点还带领工程师抢修传感器故障,连生日都是在厂子里过的。看来不管多大的佬,遇到问题都得亲自卷,就像现在的大模型运动。
一直到2018年,Model 3的产能终于达到5000辆/周,年产50万的小目标总算是完成了一半。津贺一宏认为,从投资建厂,到实现电池产能三倍的爬坡,真遇到问题真上,已经和特斯拉建立了超越供应商的“密切而独特”的关系。不过,马斯克似乎不这么看。
2018年,至暗时刻里的马斯克甚至在访谈节目中公开抽大麻。这在日本是重罪,松下高层忧心忡忡:我们的投资人会怎么想?
马斯克还总爱直接给津贺一宏打电话、发邮件、发短信,轰炸目的只有一个:要求降价。津贺一宏不为所动,当面提出,希望特斯拉一旦盈利,能提高电池价格,还向媒体喊话,再这样下去,就考虑把人手和设备撤出来。
双方的分歧表面上是风格差异,实际是利益分歧。卷王特斯拉嫌弃松下拖了产能的后腿,还嫌贵。松下一路贴补扩产,用爱发电,快没电池了,工厂也不是自己的,扩产动力不足,自由度也比较有限。
从蜜月到冷淡,变心速度取决于找到新欢的速度。“一对一”的专供结构并不意味着忠诚,只有利益一致才可持续。
2018年马斯克在Twitter上表示,为了快速扩大产能,中国工厂的电芯将由几家公司本土化供应。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包括松下在内”,并解释“特斯拉的长期目标是本地生产、本地销售”。
津贺一宏嘴上表示理解,“多供应商结构”也是为了特斯拉好。松下的财报却很诚实,由于Model 3的快速扩产,松下电池业务已连续两个季度出现亏损。
2019年4月,日媒曝出特斯拉与松下冻结了超级工厂扩产的开支计划。马斯克随后发Twitter,超级工厂的电芯产能只有24GWh,从7月开始一直限制Model 3的产能,在产能达到35GWh之前,“特斯拉是不会再投一分钱的”。
津贺一宏回应,产能已经追不上了,“如果特斯拉开始大力推广Model Y,电池就快用光了,我们怎么办?”
2019年10月,特斯拉发布三季度财报,汽车降价销售导致营收下降,但却盈利1.43亿美元。这是特斯拉成立16年来为数不多的单季度盈利。而此时,松下的北美工厂仍处于亏损状态,还在挣扎着扩产。
津贺一宏终于后悔了。松下累觉不爱了。他公开表示不会帮特斯拉在中国建厂,首要任务是在不增加投资的前提下,尽快满足特斯拉的产能要求。
特斯拉在和松下的博弈中充分感受到了,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才能把话语权拿在手上。
三、第三次博弈:谈判四年,中国发出首张绿卡
2018年,当马斯克进入至暗时刻,一边深陷产能地狱,与松下闹得越来越僵,一边与美国政府赛跑时,中国解救了他。
中国需要特斯拉。政府自2009年开始,从公交车、出租车切入“十城千辆”计划,在全国范围推广新能源汽车。在2013年遭遇大规模骗补,2016年开始严查,撇去政策泡沫后,新能源汽车产业迟迟未见起色。
引进特斯拉做鲶鱼,推动新能源汽车行业从政策导入迈向市场竞争,是中国超级工厂的应有之义。
特斯拉也需要中国。2013年1月,特斯拉进入中国市场销售。2014年4月,马斯克拜访被誉为“中国电动车教父”的科技部部长万钢,直截了当地给出建议:给特斯拉关税优惠,和国内车企公平竞争。
由于时机不成熟,这次拜访唯一的收获是一张合影。马斯克委屈极了,感觉“自己在中国像一个匍匐前进的婴儿”。
2016年,特斯拉在中国的销量突破万辆大关,马斯克表示希望在年内确定国产合作伙伴。“无畏舰”的产能地狱让他对中国的渴望变得迫切起来,“连微信都会用了”。
一时间,苏州、广州、上海等地先后传出抢夺特斯拉的消息,广州市南沙区政府还设立了“T计划”,专门服务特斯拉。
不过,谈判一度陷入僵局,特斯拉不愿意接受外方最高持股50%的限制条件。这是中国执行了20多年的汽车产业政策。
2018年3月,中美贸易摩擦给了马斯克斡旋的机会。他在Twitter上和特朗普互动,实则声讨中国的汽车进口关税和外资股比限制。
马斯克称,中国进口汽车关税25%,美国仅2.5%,中国没有一家外资公司持有超过50%股权,美国却有五家中资100%持股的电动车公司。现行规则让他“像穿着铅鞋参加奥林匹克竞赛”。
一个月后,中国先后放宽了汽车行业等制造业外资股比限制,将汽车关税税率大幅下调至15%,自7月1日起实施。
马斯克的心情坐了趟过山车。
同样在7月,中美两国加税,包括汽车在内,约340亿美元商品一起受到影响。特斯拉的关税税率升至40%,在中国市场的销售额陷入了长达半年的冰冻期。2018年,特斯拉亏损逾10亿美元。马斯克亟需大笔资金,扩大Model 3的产能。
他还得和美国政府赛跑。美国政府给车企提供税收减税,每六个月减一半,前提是销量超过20万。为了在年底前赶上deadline,马斯克不遗余力地在Twitter吆喝推销。
对特斯拉而言,在中国设厂是最优解,既可以享受部分补贴,也免去了运输成本和进口关税。5月,特斯拉上海公司成立,7月,特斯拉宣布在上海临港区建设超级工厂。
中国政府也给出了足够的诚意,可以说是开厂所需的一切:总理亲自接见,发放首张中国绿卡,底价拍出巨幅土地,地方银团争相贷款,完整的汽车产业链,临港的优越地理位置。
更重要的是中国比卷王想的还要卷。
上海市经信委牵头,联合发改委、生态环境局、规划和自然资源局、市场监管局等组团帮助特斯拉项目落地。按照传统审批,超级工厂需要15个月,实际只用了5个月。“中国的办事效率令人印象深刻。”马斯克忍不住夸赞。
马斯克以为最快的速度是2019年夏天初步竣工,年底首台国产Model 3下线。一名上海政府官员表示,在见证了“上海速度”以后,马斯克认为这个时间表还可以提前。2020年动工一周年,马斯克亲临现场,庆祝“当年开工、当年交付、当年投产”的中国奇迹。
新冠期间,马斯克给上海政府写信,感谢他们在防控期间运送了超过6000名工人,帮助超级工厂快速复产。
这是一次双赢的博弈。国产Model 3的量产帮助特斯拉渡过难关,也将中国的新能源汽车产业推向了从市场导入到产业成长的新阶段。
四、第四次博弈:两条腿走路,寻找超级电池
2019年8月,马斯克专程来了趟上海,密会宁德时代董事长曾毓群。2020年1月,马斯克在财报电话会上首次透露了与宁德时代的合作。
其实松下的嫌隙意味着新供应商的机会,宁德时代眼瞅着特斯拉入华带来新的可能,却被LG化学捷足先登,主要由于人家活儿好,又肯砸钱。
早在2015年,LG化学就在南京栖霞新港开发区建了电池厂,每年可装配5万辆电动车,后来因为国家的动力电池白名单被迫出局。
和新能源汽车一样,之前十年,宁德时代受益于新能源补贴政策和隐形门槛,一路发展壮大,现在需要走出温室,直面竞争。
2019年1月,LG化学突然豪掷1.2万亿韩元扩产,为国产特斯拉配套做准备。据韩媒分析,这笔投资对应的电池产能至少可供应25万辆特斯拉,占上海工厂目标产能的一半。
除了慷慨投产,LG化学还掌握高镍电池技术壁垒。他们当时就在研发NCMA正极材料,计划用三年时间将镍的含量提高到92%,钴的比例降到10%以下。这将大幅提高三元电池的能量密度,同时降低生产成本。
LG化学电池业务部总裁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我们将在一两年内成为全球排名第一的电池公司。”
不过,LG产能爬坡不及预期,到了2020年底只能满足10万辆Model 3,原计划15万辆,出现了产能缺口。再加上2020年特斯拉两次降价,亟需进一步降低成本、提高国产化率,马斯克在标准续航版车型上首次改换电池路线,选用了更便宜的磷酸铁锂电池。
宁德时代的机会终于来了。特斯拉的员工一部分来自宝马,宁德时代是宝马的供应商。他们对宁德时代的电池工艺、本土化供应能力、务实低调的作风都很满意。
业内对于双方合作的技术路线分歧提出质疑。宁德时代主打方形电池,此前LG化学和松下向特斯拉供应的都是圆柱电池。马斯克回应,现在电芯技术很成熟,模组不是必须的,把电芯直接放在电池包里是效率更高的方案。
这一理念正来自宁德时代的CTP方案。相对于传统“电芯-模组-电池包”三级结构,CTP电池包的生产效率提升了50%,能量密度提升了15%,大幅降低动力电池的制造成本,同时提升了续驶里程。
不过,这次合作只是试水,并没有约定采购金额和数量。
这一次,特斯拉学会了两条腿走路,一边建立多供应商结构,一边自研电池技术。2019年,马斯克先后收购全球超级电容龙头Maxwell和电池制造专家Hibar,来找到新的电池入场券。
在结构创新之外,他试图用新型电解质添加剂来延长锂电池使用寿命,从材料研发中找到寿命超过百万英里的“超级电池”。他认为,只要将电池成本降低到100美元/kWh以下,电动车的成本就能和燃油车持平或更低。
宁德时代为了深度绑定特斯拉,一路追着超级工厂开厂,在上海超级工厂附近3公里拿地,在柏林的超级工厂隔壁建配套,在远渡重洋中降本增效。
2021年,续签合同之后,特斯拉首次替代传统车企成为宁德时代大客户。宁德时代的前五大客户销售占三成,特斯拉一家就贡献了一成。
踩着特斯拉和国产电动车超预期爆发的红利,宁德时代终于成为了众所周知的“宁王”。
为了避免宁德时代一家独大,2022年6月,特斯拉开始采购比亚迪的磷酸铁锂电池,宣布当天,比亚迪市值重回全球前三。
近期,彭博社曝出特斯拉计划和宁德时代在北美共建超级工厂。
去年8月,拜登签署《通胀削减法案》,鼓励制造业回流,车企在北美开厂,采用美国电池和原材料,车厂和购车者都能获得税收优惠。为了享受政策红利,绕开中美摩擦升级,特斯拉看邻居过日子,想学福特和宁德时代的开厂模式,由特斯拉独资建厂,宁德时代提供技术授权。
从分走一杯羹到独家技术授权,宁德时代花了三年时间。这意味着过去由日韩主导的电池产业,终于迈进了国产时代。
卷王和宁王的“多对多”供应商关系也在不断试探与平衡中变得更加稳固。
五、尾声:允许失败,不许无聊
2013年,马斯克最开始推销超级工厂的概念时,让别人把超级工厂理解成一款产品,一个巨型机器,只不过“长在地面上”。
最初的Beta版依赖单一供应商的技术支撑和政府的大力补贴,后来三方都品尝到了规模红利,特斯拉靠供应商学技术,供应商靠特斯拉做规模,政府靠超级工厂拉GDP。
最终特斯拉就等同于选择权,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然后围猎所有产业机会。
和苹果一样,特斯拉想要构建全栈生态,控制从电池组设计到软件开发、汽车生产、部件制造、基础设施管理,再到销售网络的一切。
超级工厂是这个生态的一块基石。供应商的产能和技术是必要的过渡与补充,多供应商结构是把握话语权的基础平衡术,掌握核心技术专利才能保证真正的主导权。至于地缘政治,不过是进入海外市场需要绕开的约束,与州政府博弈一样,需要掌握谈判的时机和技巧。
特斯拉成立于2003年,直到2019年才进入连续盈利期,期间好几次濒临破产,总是由于重大技术失误而差点倒闭。马斯克无疑是人们特别向往的那种人,可以兴致勃勃地去失败。他认为,重要的是意识到技术进步不是必然,趁着机会之窗开着的时候好好利用。
十年来,超级工厂塑造的世界集合了博弈、冒险与创新。超级工厂的A面是技术和金钱,B面是信仰和理念,格格不入而又彼此渗透。一旦博弈达到平衡,就一不小心变成了无限游戏,不再简单地以赢为目标。无数人想拿到这张规模船票,一边争夺话语权,一边把游戏玩下去。
“允许失败,不许无聊。”就像在星舰发射前,马斯克兴奋地用Twitter刷屏,升空爆炸也值得开一瓶香槟,距离下一次发射成功又近了一点。
在他的宇宙里,可以只有50%的胜率,但一定要有100%的疯狂。
参考资料:
[1]Tesla to Invest $3.6 Billion for Gigafactory Nevada’s Phase Two, Semi Production,MotorTrend
[2]马斯克拼规模,财新周刊
[3]特斯拉与松下的“战争”,建约车评
[4]特斯拉超级工厂14亿美元巨额奖励的背后,财富
[5]特斯拉传,哈米什·麦肯齐
[6]硅谷钢铁侠,阿什列·万斯
[7]特斯拉冲击波,财新周刊
[8]Art of the Tesla deal: How Nevada won a gigafactory,Reno Gazette-Journal
[9]Return To Space,Netflix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产业智研InnoVision Wire(ID:futurewi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