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占领深圳
周末的长沙是属于广东人民的,长沙人说:“我都快学会粤语了”。
周末的深圳是属于香港居民的,深圳人说:“差点以为到了香港”。
无论是刚刚过去的端午假期,还是每个平常的周末,香港人蜂拥过关,涌向深圳,一如过去二十多年内地游客蜂拥到香港血拼。罗湖的金光华广场,福田的COCO Park或皇庭广场,南山的万象天地几个地方,到处闪现着香港人的影子。
“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香港人。”不少深圳人反映,满大街都是操着香港粤语口音的人,说话声音响亮。
由于来深圳的香港同胞太多,有网友总结出一些香港人的特征,包括并不限于:现金支付、运动鞋、双肩包、滴露免洗洗手液、说话夹带英文……还有“商场里偷偷摸摸观察别人怎么用手机点单的”,大概率也是香港人。
星期天晚上的深圳地铁4号线,仿佛成为香港人特供,放眼望去都是大包小箱拖家带口说粤语的人。
“笑发财了,深圳到香港的地铁上一车鲍师傅。” 深圳开往香港的地铁上含“鲍”量极高,内地网红烘焙品牌“鲍师傅”成了香港人的标配“手信”。
“鲍师傅”已经成为“反向代购”最常见的伴手礼。常驻香港、广州的博主Kobe说:“在香港寻常的糕点更多是像菠萝包、猪扒包一类的,像鲍师傅这类的非常少。”
有网友调侃“香港居民凭一举之力拉动了鲍师傅的GDP”。
光凭外表辨认香港人,可以看看谁手上提了橘黄色的袋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爱马仕,实则是新锐“芝士蛋糕届爱马仕”KUMO KUMO,深受香港人喜欢。
作为“奶茶之都”的深圳,几乎遍地都是奶茶店。本土的喜茶、奈雪,还有网红茶饮品牌阿嬷手作、一点点等,都是香港人的“新宠”,一到周末店面大排长龙。
甚至香港年轻人学会了用WeChat小程序下单,一位“港仔”分享:阿嬷手作福田罗湖的店几乎都是200单以上的排队,好在他老早下单了。
内地流行的网红餐饮品牌,似乎香港都“落后了一个时代”,香港人来深圳主打一个报复性消费。太二酸菜鱼、海底捞、木屋烧烤、文和友、八合里潮汕牛肉火锅等,挤满了香港人。
深圳的口岸附近还有一个“奇观”:日料店的密度极高,每逢周末节假日,用餐的客人里几乎有一半是香港人。香港人是出了名的喜爱日本料理,我一位香港朋友说,不少香港人经常周末飞去日本,就为了吃日料。如今来深圳吃日料反而成了“平替”。
当然,更资深的老饕,已经对网红餐饮品牌脱敏,他们的新宠是充满烟火气的深圳夜市/路边摊,铁板鱿鱼、臭豆腐、东北烧烤,钵钵鸡......深圳,这个咱们内地人眼中十足的美食荒漠,成了香港人的美食天堂。
说深圳是美食荒漠,因为这里来来去去的名菜就一个椰子鸡。但在香港朋友听来,觉得你在凡尔赛。
毕竟,“香港人可能是全中国唯一一个觉得深圳有美食的群体”。
在中国大学生发起特种兵旅游后,香港人也不甘示弱。小红书上,有人发起了“香港人周末占领深圳计划”。她们自我调侃是“香港土鳖”,记录下了来深圳吃喝玩乐的流水账。
早晨7点出发,除了打卡网红美食店之外,还要把美甲、按摩、美容、唱K都安排上,才不枉跑一趟。
看完香港人在深圳的“特种兵式旅游”,深圳本地人都会自叹不如:“我一个深圳local,要看香港群众发帖了解深圳的吃喝玩乐”。
深圳从“搞钱城市”变身“旅游城市”,香港人功不可没。
自今年2月6日内地香港全面恢复“通关”后,访港旅客数据不断刷新纪录,“赴港热”的热度,被“来深热”盖过。
深圳微时光以罗湖口岸、福田口岸、莲塘口岸、皇岗口岸、文锦渡口岸、深圳湾口岸这深圳六大口岸为统计口径,统计了两周(2023年3月22日至2023年4月4日)的香港出入境数据,发现14天内有180万香港人入境深圳!而同时期内地访客总数仅为54万人次。
图源:深圳微时光根据香港特别行政区入境事务处公布数据制作
一网友说,“昨天丝滑过关看周董,过关的香港人比大陆人多太多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静静流淌的深圳河仍然是两地的界碑,香港人为何忽然“逆流而上”?
来的都是“香港穷人”?
社交媒体上,香港年轻人喜欢自嘲“香港穷人占领深圳”,背后的潜台词是——香港赚钱深圳花,简直不要太爽。
这点跟中国人跑到泰国、越南消费是一样的,都是“降维打击”。
据香港政府统计处数据,2022年香港本地居民总收入41万港币,折合人民币近38万元,月均3.17万元,差不多是人均腾讯的水平。
而2022年深圳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72718元人民币,是香港的约六分之一。就连最低工资标准,香港都是每小时40港币,而深圳(非全日制职工)最低工资标准每小时22.2元人民币。
也许在香港,这些自嘲“香港穷鬼”的人,一定程度上确实不富裕,因为香港是全球生活成本最高的的城市之一,香港的物价甚至连“之一”都可以去掉。
在香港,想在好一点的位置租房,一个月大概需要5000到8000港币,坐一趟地铁就要几十块起步,的士更是30港币起步。
餐厅吃饭,物价基本上是内地2-3倍的,一份扬州炒饭78,一碗蒜苗白饭12,一瓶矿泉水都要10块。
难怪香港人说,“港人进城是真快乐啊!一桌子湖南菜才300多块,这在香港是不敢想象的。”
香港人来深圳卡拉OK,发现花200+可以包4-6人的中包间,还送酒水和果盘,播放的歌单比香港还香港,在香港得人均200+。
美甲、按摩和牙科,是“港人进深”三套件。有香港网友分享,“深圳牙科真的很便宜,我在深圳洗牙66,在香港最便宜也要200”;“在那边(香港)按摩一次的费用,够来这边(深圳)剪发、按摩、美甲三件套了”。
所以哪有什么“香港穷人”啊,来了深圳就是大金主。拿着平均3万月薪的香港人来到深圳,看到只花香港物价三分之一的钱,就能吃好、喝好、玩好,不禁发出感慨:深圳,香港人的天堂,空气都是甜的。
由于深圳美食对香港人太过有吸引力,有香港人开始叫“跨境外卖”。深港关口的桌子上,挤爆了港人叫的代取的外卖。
从前的香港“代购族”,开始“反向代购”,他们给香港朋友普及微信接龙、小红书私信下单,一杯奶茶10块钱的代购费,加起来还是比在香港当地喝奶茶便宜不少。
接单后,大部分美食代购们,都会选择通过从深圳发往香港的地铁投喂客户。
“香港客户个个在沿途翘首企盼——你要找他们租房,有可能会放你鸽子,但没人真的敢在取餐这事上不守时。”
“要知道,每站只停不到1分钟,错过了就错过了,还会上代购的黑名单,以后别说是想吃鲍师傅,康师傅都不给你带。”
在给香港朋友普及内地美食文化博大精深这一块,内地的社交媒体功不可没。香港的年轻人,除了常用ins,也是小红书、大众点评等内地的APP的资深用户。
香港媒体报道,清明假期,由于大批香港市民北上旅游,一时间内地应用手机App的排名急升,比如高德地图由第8位跳升至第3位,美团与大众点评也在短时间内进入前10名。在苹果手机App十大热门排行榜中,超过一半与内地生活相关,除了上述App外,还有小红书(第10位)、铁路12306(第14位)、百度地图(第16位)、支付宝(第18位)以及美团外卖(第20位)。
当然,更让港人欲罢不能的,是只有来到内地,才能体会到什么是“顾客是上帝”。毕竟广东的服务水平,是出了名的好。
“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阿嫲手作会跟我说‘你好,欢迎回家’,酸菜鱼会跟我说‘欢迎来吃酸菜鱼’,正规SPA店的小姐姐会你跟我说‘帅哥又见面了’。”一位香港网友分享道。
遇到不熟练手机点单的香港人,深圳人也会搭把手,“刚帮两个大叔点了9.9的瑞幸”。
这一幕很容易让人想起电影《甜蜜蜜》经典的一幕,当内地人黎小军第一次来到香港麦当劳,他字正腔圆地念出汉—堡—包,紧张到讲不出可口可乐的全称。一口标准的粤语的服务员李翘,把一丝丝不耐烦写在脸上,并悄悄暗示他是“可口可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从小喝维他奶长大的香港人。
时代真的变了!
时代变了
曾经的深圳河,不仅是香港与深圳地理上的界碑,也是数码消费品、奢侈品价格的分界线,更是发达与发展中的分界线。
要知道,上世纪90年代初期,香港的GDP一度接近内地的1/4,人均GDP更是达到内地的50倍。1997年,香港回归那一年,香港的GDP总量达到1770亿美元,比北上广深和重庆加在一起的GDP还要多。
经济繁荣的香港,让内地人去香港淘金的浪潮像珠江水未断流过。
2003年,SARS席卷香港,香港百业凋敝,当时的特首董建华前往北京请求中央开通自由行,内地人挥师南下“撒币”的浪潮也开始了。当年内地在经济、精神上给予香港人的支撑,为港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在很多新闻报道、影视剧中,都有内地富婆在香港血拼的名场面。她们拖着箱子,打扮时髦,抵达铜锣湾后,像买白菜一样抢奢侈品:Chanel的太阳镜,LV的手袋,Gucci的鞋和皮带……那种派头和阵势,往往会让香港本地人羡慕不已。
2011年人民日报报道,中国的奢侈品定价全球最高:中国内地奢侈品价格平均比香港市场高出45%,比美国市场高出51%,比法国市场高出72%。
于是香港成了内地人买奢侈品的“价格洼地”。当时世界上一半的奢侈品都是中国人买走的,离得最近的香港自然是最主要的发生地,几十万几百万的箱包、珠宝、手表,源源不断从关口流入内地。
“估计香港人看到我们,就像看到飘在空中的人民币。”2011年一则报道中,江女士刚从香港满载而归。
2016年尼尔森报告表示,当年有1700万人次的内地游客在港旅游住宿,人均花费港币2万元。
近几年,随着跨境电商海淘崛起,香港限购的奶粉已经变得触手可及;海南免税店的兴起,奢侈品和高端化妆品香港不再具有的唯一价格优势;HPV等疫苗在国内的普及,“跨界打针”也变得必要性不强……香港仍然有其魅力,只是内地人的心态不再像当初一样“仰视”。
时间来到当下,内地与香港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曾经的“两地”边界在模糊,香港与深圳就是“同城化”的典范。
今年香港恢复通关,向内地打开大门之后,机场门庭若市、街区人流涌动、银行7天无休……这一切的背后,是天量人民币“挥师南下”入港。
香港也加速了北上的步伐:
香港年轻人在北上消费,深圳是第一站。除了吃喝玩乐,在大湾区买房置业也是不少香港人的选择。
香港高校在北上扎根,香港中文大学、香港科技大学、香港城市大学、香港理工大学、香港都会大学、香港大学……这串在内地建分校的香港名校名单越来越长。
香港富豪“三代”接班人在北上,祖辈们在房地产领域搅动风云,“三代”则开始投身新能源等实体经济,其中代表就有被外界赋予“最有前途的香港富三代”的郑志刚,参与了蔚来汽车的D轮融资和小鹏汽车的B轮融资。
还有香港招商和引才的北上。在内地的城市“抢人大战”休兵时,香港悄然加入了“抢人大战”和“招商大战”,目标是每年吸纳至少35000名人才,并希望未来五年能吸引不少于100间具有潜力或代表性的科创企业在港设立或扩展业务……
香港反向北上,类似这样繁荣热闹、互通有无的一幕,未来会越来越多。
余光中说“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更何况是更浅的深圳河呢?
来了就是深圳人,也都是中国人。
总有一些情感,是无法分割的;总有一些脚步,是阻挡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