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城市研究室(ID:gh_316bbfbace45),作者:王药师,原文标题:《今天,广州的隐形富豪,一半都在江里划水》,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端午节假期刚过,各地相关习俗很多,有包粽子、拴五彩线、挂柳条、赛龙舟等。而在广州,今天最重要的仪式是赛龙舟,现场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场面堪比过年。


广州人对于端午龙舟的热爱,或许比春节逛花市的兴致更高,这种万人赴的趁景斗标、享誉海外的珠江竞技,早已是广州民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赛龙舟绝非广州独有,南方很多省市都有这样的赛事,俗称 “扒龙舟”,一般由专业选手组成。广州本地龙舟赛的特殊性是以村为单位,无论男女老少,想参加比赛,就得满足基本条件:必须是本村的村民。


广州有个耳熟能详的段子:


“那些在河涌里划龙船的广东仔都是做什么的?”


“哦,他们都是好几栋楼的房东。一条龙船上的人,身家加起来超过一个上市公司。”


这话虽有些戏谑的成分,但并不夸张。


豪横的广州城中村村民


知乎上曾有这么一个提问:


“如何看待广州成为唯一一个上榜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的一线城市?” 


一位网友答道:


“最大的幸福感,就是我每年端午都能划龙舟。” 


因为那些坐在龙船上卖力划桨的阿叔阿婆阿哥阿姐,家家户户都有至少几套房出租。


“村民”这个看似很土气的称呼,却是来广州的外地人十分艳羡的身份,因为“村民”即代表他是当地土著,是隐形富豪的代名词。所以,一年一度的龙舟赛,也叫“广州房东争霸赛”。


广州人喜欢赛龙舟,更多是一种社交需求。与过年时走亲访友的亲情交流相比,端午的龙舟赛则是村与村、宗族与宗族之间的友好往来。


广州各地龙舟活动地图


虽说至今没人具体统计过广州猎德、棠下、杨箕等城中村龙舟队的村民到底有多少套房子,总资产又是多少。


但像番禺区这样一场龙舟赛奖金动辄近百万,堆满海鲜与鸡鸭鱼肉的龙舟饭一摆就是上百桌,足以体现这些村民选手背后的强劲实力。


与很多城市带有贬义词的“城中村”不同,广州的城中村是连接城市文明与基本生存的重要节点。对很多人来说,大都市的概念是繁华耸立的高楼大厦,集各种时尚、购物以及精致生活为代表的景象,更是一个与小城镇和乡村完全异质的精英社会。


可在广州,城市壁垒与城中村的边界十分模糊,豪华气派的CBD与破旧杂乱的城中村交相辉映,和谐共生。广州目前有138个城中村,相比一线城市正逐渐被拆除的城中村,广州城中村显得格外有生命力。


20世纪80年代,广州突然成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获得了发展机遇。面积不大的广州城像大饼一样,以越秀和海珠两个老城区为中心四面开花,逐步发展成今天的模样。


1980年,广州的建成区面积为136平方公里,到2020年城市建成区总面积已达1300.01平方公里,近20年间,城区面积扩大了将近10倍。


随着城市用地的扩展,城市建设蔓延到昔日的市郊村庄,成为独特的“城市包围农村”的现象,城中村随之形成。


不过,与其他城市的城中村多由松散的外来移民组成不同,广州的城中村内都是在此生活多年的“老村民”,彼此多是同一个家族,同一个宗族,势力盘根错节。村民的耕地被征收,却仍然留在原居住地,并且保有一部分供他们建房居住的宅基地,从而摇身一变成为了房东。


岁月变迁中,有着千年传承历史的城中村也成为当地传统习俗的延续之地。置身这些村落,随处看见破旧但整洁的“XX宗祠”,或者是有数百年历史的庙宇祠堂,印刻着岁月的痕迹。


对于初入广州的“广漂”来说,城中村是他们最初的落脚点,也可能是他日飞黄腾达的起点。


混杂各种异味,空间极其狭小的城中村虽然生活条件不如人意,但胜在多数建在城市周边,不用像其他城市打工者,颠簸几个小时才能到达租房。


很多时候,奋斗的故事不在远方,就在脚下。


龙舟选手皆为土豪


在广州,城中村的“天花板”是猎德村。


猎德村是广州市天河区街道属下的行政村,位于珠江新城南部,三面是主干道,一面临江。这里不仅可以饱览一线珠江水景,抬头便是近在咫尺的“小蛮腰”(广州塔),村落周围散落着各类豪华商场和气派的甲级写字楼。


从2007年旧村改造到现在,作为广州第一条整体改造的村落,猎德村号称“广州第一村”,是拆迁致富的典型代表。按照附近14万一平方的房价计算,这里的村民即便家中只有一套回迁房,市场价值也在千万以上。


事实上,猎德村的很多村民手里远不止几套回迁房,他们几乎都在村中有自建楼房,分割成几十上百的房间进行出租。其中任何一间出租房,每年的房租基本与一个广州白领的收入相当。


当然还有更为低调的“高端玩家”,资产不仅有自建楼房,还包括厂房和工业园。除了每月收租收到手软,所有村民每年还能拿到村集体物业的分红。


这里的村民,千万身家只是刚起步,亿万富豪也不稀奇。


天河区也不光猎德村一个城中村,还有车陂村、珠村等村落。


在天河区的CBD,那些和你擦身而过,皮肤黝黑,穿着白背心,趿拉着拖鞋的阿叔阿婶,他们中随随便便都是身价过亿的“包租公”“包租婆”。


这样的现象在广州随处可见,其他地方看人穿着“下菜碟”的情况,在广州只会“啪啪”打脸。


广州的村民虽然有钱,但在传统文化逐渐被遗忘的当下,他们其实比任何人都讲究文化传承。从什么时令吃什么,到各类祭拜仪式的细节,绝不含糊。当中华文化埋于血脉,便会用另一种方式重新赴约。


作为广州为数不多保留至今的民俗活动,龙舟赛有着特殊的文化传承意义。这些吃遍广州、深圳最豪华茶楼,打麻将输赢几百万的村民们最期待的便是端午节到来,因为这一天,广州的传统文化才算“活”起来。


广州市内水网密布,百余条河涌串起了天河、黄埔、白云的各大村落,也贯通了以龙舟文化为代表的“广府文化”。


广州人的拼搏团结精神,通过一场场龙舟赛烙印在每一代广州人的脑海中。广州各村的龙舟赛讲究“血缘纯正”,只有本村村民才有资格报名参加,其次才是体力好,有时间等要求。


红底龙舟上被画上了荔枝、石榴等岭南佳果,这种龙舟被称为“花龙”。这些龙舟平日藏在宗祠前的池塘中,每年四月初八“起龙船”时,在湖底“沉睡”一年的龙船被唤醒。


经过一系列祈福、起龙、洗龙等仪式,村民们跃跃欲试,加紧练习,直到端午节当日,“龙舟招景”活动才正式开始。


玩的就是心跳


端午前夕,猎德村、车陂村、珠村,海珠区的土华村等大村会向附近村发出“英雄帖”,邀请大家共同来参与赛龙舟,这便是“招景”。


比赛当日,接到邀请的村落派人划龙舟前来,一路卖力吆喝展示,到达后需再绕河涌中心再游三圈,随后递回请柬,坐下喝茶,此为“应景”。


赛事正式开始时,河道两岸早已挤满观战的人群,男女老少沿江沿河观看龙舟表演,这就是“趁景”。


广州端午节的龙舟赛还有“广州游艇会”的别名,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划龙舟才是广州最高端的圈层活动。要知道,广州的龙舟赛上的选手,手上没有几栋楼,不是拿跑车当“买菜车”用,都没资格参加划龙舟。


虽然广州某些地方的龙舟赛奖金可达百万,但参与的村民根本不是图钱。龙舟赛的训练时期,广州的房东睡到10点都不高兴起来去收房租,但如果要他7点去参加龙舟训练,5点就能看到他在河边开始了热身运动。


白天,选手们头顶40°的高温,打着赤膊,搭条毛巾,汗流浃背地奋力划桨,渴望在赛事中过一把拼搏瘾。夕阳西下,天色渐暗,他们依然在河面上挑灯夜训,毫不疲倦。照亮彼此的,是那颗滚烫的决心。


因为都怕输了之后,对不起本村本族的亲人。


别看他们浑身上下的服饰加在一起不到百元,但他们肯舍得花几十万买一把碳纤维桨,试图在体力之外寻找到科技的加持。


这既是对千年文化习俗的坚持与传承,也是老广们悄悄融入这个日新月异社会的一丝妥协。


龙舟赛外,是令租客们不解的房东生活。哪怕已经一辈子吃喝不愁,这些城中村的房东依然闲不住,甚至比租客还节省。


平时,有的房东会一边上门收房租,一边捡拾房间外的易拉罐和纸箱,准备带回去集中变卖。有会水电技术的房东,还会另外帮租客修理电器、疏通管道。虽然也收钱,但不多,就是一包普通烟钱。


年轻的租客对他们既羡慕又不理解:自己有那么多钱,早满世界旅游去了,花钱还不容易?


可这些城中村的房东眼里的世界,只有自己的房子和村周围环境。对他们来说,千好万好不如自己村子好。去太远的地方不适应,吃西餐不合胃口,喝洋酒不习惯;上百块钱一杯的咖啡和几块钱的凉茶之间,他们只会选择凉茶。平时,他们最大的享受就是喝完早茶,三五成群坐在村口的榕树下打牌、聊天,安享岁月静好的时光。


太阳的暖光落在河道边,呼啸的时代潮流呼应城中村浓厚的市井烟火,重叠着广州这座城市四十年来的变迁。


世事不如意,人人都爱怀旧;人生太焦虑,时间就会太匆匆。


广州这些城中村的村民,不为繁华而狂热,不为财富而迷茫,赚钱只是生活的附赠品。


奋力划桨,悠久绵长的中华文化,将继续流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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