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冰川思享号(ID:icereview),作者:张明扬,原文标题:《中年男人,连狗都嫌》,题图来源:《我是余欢水》


前段时间父亲节,我的一个好友揶揄地发了一条朋友圈:“今天父亲节,据说市场购买力的排序是:少妇>少女>儿童>老人>狗>未婚男人>已婚男人>已婚有娃的男人。作为倒数第二级,恨不得在最后一级面前横着走,在他们面前,真是赢麻了。”


作为鄙视链的最后一层,我不得不承认,商家在父亲节没有针对我们搞任何促销活动,是再正确不过了。


中年男人不花钱,连狗都嫌。



2020年疫情前后,身边很多中年男性朋友,当然也包括我,消费观与消费行为发生了缓慢但却剧烈的变化。


这些人基本都是大城市的中产男。


原本,“中年男”晚上饭局后贼心不死,会奔去酒吧。喝百威会被视作没品味,人手一杯精酿,言必称IPA才是新常态。


在2017年和2018年风投最兴盛的那几年,开瓶威士忌也是常有的事,边喝边侃苏威(苏格兰威士忌)和日威(日本威士忌)的各种段子,再叫服务员上几块冰球。我们像吉普赛人一样,透过水晶球,看到了钱淹脚目,看到了财务自由。


现在呢,工业啤酒在饭局中卷土重来,我们挺着中年的肚子,找到了青春的拮据感。


据说“中年男”喝工业啤酒再也喝不醉了,倒也和酒量增加无关,一来毕竟度数比精酿低,喝了好多年精酿的我们这算是降维打击;二来我们这些中年人新陈代谢能力剧减,还没到酒精醉人,肚子已经快撑爆了,原来啤酒喝醉也是青春的遗迹。


▲《漫长的季节》剧照


至于酒吧,我们中年人已经很少去了,原因之一当然是太吵太闹,就像我们的父辈当年对我们去酒吧的态度一样。


不爱说的原因还有两个:熬不动夜了,一回家就恨不得半躺在沙发上,在酒吧耗一晚上第二天这老腰就断了;也舍不得花这钱了,我们宁愿趁着电商打折在家里屯上几瓶精酿和威士忌,再买个制冰器自制冰球,自斟自饮,这在疫情封控期间似乎是“中年男”的唯一快乐。


原本,“中年男”也爱买衣服买皮带买手表,许家印的皮带虽然买不起,但让我们眼里放光。而今,我像身边的很多朋友一样,人手数件优衣库,一年也不逛一次服装店,老婆好心给买的衣服要三请四邀才不情不愿地去试下大小,买了身贵衣服还不领情,比如我就会嗔怒地说“我不配,赶快退掉”,直到老婆怒了,才觍着脸被迫收下这份厚礼。


“中年男”几乎不关心同性朋友身上穿的衣服多贵,是啥品牌,谁偶尔穿身正装还要遭受群嘲和拷问,忍受被沐猴而冠的屈辱;谁如果这一段时间都穿得人模狗样,多半要被身边朋友怀疑出状况犯生活错误了。


“中年男”已经很久没有穿过皮鞋,穿过牛仔裤,穿过衬衫了,更别提西装了,身边的朋友一水的优衣库T恤、打折运动裤运动鞋,夏天穿着短裤和凉鞋上班的比我上中学时还多,似乎中年人在这世上所受的束缚与压抑,都要通过宽松的穿着来释放来发泄,似乎如果穿衣再多一分拘束,我们就要和生活割袍断义。


我们最常穿的国际名牌可能是阿迪达斯,原因大概是工厂店和电商打折打到了骨折。判断年轻人和中年人的一大标志就是,年轻人穿的运动鞋是限量款、明星联名款,而中年人穿的是打折款。


至于皮鞋、皮带和手表,这似乎是50后60后的追求,80后90后00后对此意兴阑珊,如果要拿一年996换一块几万元的劳力士浪琴,“中年男”大概觉得你得癔症了,几万元干点啥不好,干嘛不回家躺平半年,没日没夜打游戏根本不需要知道人间几点。




中年男,以不花钱为荣,以不花钱为家庭责任感的体现。


当老婆批评中年男一回家像无脊椎动物一样蜷缩在沙发上时,我们根据自己家庭地位的高低,或猥琐或振振有词地说:“我都好久不买衣服不花钱了,我把钱都留给你和孩子花,亲爱的你想买点啥,我这里有2000元马上红包发你。”


在孩子面前,中年男是最大方的,找回了一些当年在酒吧KTV挥金如土的感觉。一大原因是,中年爸爸陪娃的时间并不够,只能用买买买来收买孩子,与立规矩的妈妈形成错位竞争。


中年男对购物完全无感,更愿意把钱花在“体验”上。我们再小气,也还是整天想着和朋友约饭约酒,只是找的馆子装修越来越差,喝的酒越来越便宜。馆子猥琐美其名曰“那些高档饭店是给公费吃喝割韭菜的,苍蝇馆子才是人生”,酒便宜则自嘲说“达则茅台,穷则茅台镇”。


喝多了,中年人还动情地说:“老兄弟们在一起吃啥喝啥都开心,钱他妈的太不重要了,服务员,再给来两瓶勇闯天涯,一盘盐水毛豆。”


我们再小气,也整天想着带老婆孩子出去玩。上班憋闷时,降薪挨刀时,“中年男”想着的就是度假,一边郁闷一边查旅行信息,生活在别处,人生即道路,上班干私事就是对领导的报复。


等到出行向领导请假时,“中年男”又气焰大减,准备了十个请假版本还担心出状况,请假不成功叫嚣辞职,请假成了觉得跟着领导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值了。


一到酒店,“中年男”寻找一切可以躺平的地方躺下,气若游丝地让老婆孩子自己出去玩景点,可是一听说要去海边或泳池,又垂死病中惊坐起,乐不可支地张罗着给泳圈打气,夸老婆穿泳衣身材曼妙。


住好酒店坐船出海浪吃海鲜,“中年男”一点都不怕花钱,因为这些都是他们的核心需求,但一旦跟着老婆去免税店,又是各种叽叽歪歪,老婆试穿啥你要么说不合适,要么说家里有件差不多的,直到老婆恼怒,你才拖拖拉拉地去付钱。


“中年男”唯一的反击是,当老婆作为示好也想给你买点啥,你大声地吼出“我不要”,老婆咕哝着“爱要不要”。这一吼,不光泄了愤,也省了钱,“中年男”回酒店时这样安慰自己。


旅行结束返程时,“中年男”在飞机上闭目养神,心算着这一趟花了多少钱,一边心疼,一边气恼着某顿饭性价比不高。


这样一路算着,快下飞机前四十分钟,这才睡着了,刚睡着没多久,飞机的广播声把你吵醒,你带着浑身无力的身体下飞机拖着行李,自嘲说:“据说精英都是上飞机就睡,下飞机神采奕奕,我正好相反。”




“中年男”讨厌购物,不愿花钱,主动边缘化,自甘沦落为消费主义的弃儿。


这当然是一种经济现象。在2017年左右的创投狂热中,不少“中年男”在纸面上赚过不少钱,抑或觉得自己即将财务自由了。


等到财务自由梦碎,很多“中年男”突然发现,在这些年的镀金时代中,其实自己并没有赚到什么钱,反而花了很多纸醉金迷的钱,甚至还欠了很多钱。


每个“中年男”都有自己的将进酒时代,“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但有一天,当我们发现,天生我材未必有用,千金散尽也不复返,甚至对自己是不是“材”都充满了怀疑,属于一代人的将进酒时代就结束了。


学新闻的干新闻的,都要被棍子暴打了,还敢自称天生我材么?


“中年男”原以为,挣多少钱,干什么工作,都是自己可以掌控的,但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唯一可以真正掌控的,是少花钱,是不消费。


不花钱,未必是真的没有钱,“中年男”多少还算作时代的幸运儿,体会过时来天地皆同力,很多都有房有车,被年轻人视为既得利益者,但运去英雄尚且不自由,何况“中年男”呢?他们没有了做梦的自由,再无连续创业式的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只剩下不花钱的自由。


不花钱,让“中年男”夺回了对生活的些许掌控感。


不花钱,让“中年男”找到了最后的安全感。


失业不足畏,降薪不足惧,他自狠来他自恶,我不花钱真气足。


流浪中的孔子自嘲为“累累若丧家之狗”,但失去时代方向的“中年男”,连网约车都报名不上的“中年男”,在商家眼中连丧家狗都不如,唯一的信念只剩下“不花钱”。


这些被称作中产的“中年男”,看着成都太古路上牵着姑娘招摇过市的“中石油高管”,艳羡可能也是艳羡的,但他们默默地算了算花费,就再无非分之想。


适合他们的,可能只有失业时在星巴克买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对着笔记本电脑从早坐到晚,不买三明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冰川思享号(ID:icereview),作者:张明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