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Murtius,题图来自:ShenzhenWeekly


一个寻常的周二下午,七点左右,我住进了深圳北站附近一个30块钱一晚的青旅,入住当晚,在那个稍显拥挤的房子里,就陆续迎来三个新入住的人,她们有同一个特征:提着行李,风尘仆仆,还没找到工作。


在这个找工作难已经成为大众共同认知的当下,求职人群密度最大的青旅,可能是最能将这种“难”具象化的地方。


因此,我在不同的平台,分别定下了深圳北站附近和市中心的两间青旅,得以从青旅老板和求职者们口中,一窥如浮萍般飘来深圳的求职者们的困境。



一、为了省10块,不介意睡公区沙发


在住进青旅之前,我有两个错误的刻板印象:一是刚来深圳的求职者们如果不住朋友家,就会住酒店,哪怕是那种城中村的廉价酒店。二是深圳的青旅好像不太多。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错得很离谱。


第一个刻板印象,是被一个酒店前台打破的,“毕业生很少有人住酒店,至少我们酒店没有。”相比动辄一百多两百的酒店,最低花二三十块就能住一晚的青旅,才是初来乍到囊中羞涩的求职者们,毫不犹豫的心动之选。一个开了好几年青旅的老板也告诉我,深圳的青旅,还是蛮多的。在美团上搜索“青旅”,就有一千多个结果,根据位置和装修的不同,价格跨度从二十到一百多块不等,也有的青旅显示最低价十几块钱,不过点进去就会发现,这只是行李存放的价格,不能住人。


订房前一天开始,我就分别在两个平台浏览青旅的价格和评分,翻看入住顾客的评论,以一个即将入住者的心态,筛选合适的青旅。很多青旅光从商家页面图片看,就让人感觉“不太妙”,但是因为位置足够好或者价格足够低,往下翻翻,就是满屏的灰色满房标签。最后,出于位置和价格的考量,我选定了两家青旅,前者位于市中心去哪儿都方便,60块钱一晚,选后者则完全是出于价格考量,一晚只需30块钱,深圳北站过去也只有4站,还算方便。


第一家说是青旅,其实更像是民宿,位于一个写字楼里,客厅的沙发床39一晚,三个房间分别是两个男生6人间和一个女生8人间,我很幸运地订到了8人间的最后一张床位,入住之后老板娘告诉我,这个房间有一半人都是长租,租的人基本上都在附近上班,因为超高的性价比,花一千多块在市中心租个床位,一住就是好几年。


从世界之窗地铁站出来走三百米,就能到青旅,房间在24楼,从窗户望出去,一眼就能看见世界之窗的美丽景色。所以除了长租在这里的人,剩下入住的人中,还是来深圳游玩的人居多。至于刚来深圳找工作的,住这里的并不太多,毕竟60块的价格跟大把的30块、40块、50块相比,实在没有优势。


而刚毕业的大学生们,都有点价格敏感。在我入住的同一天,有个女生订了3个晚上的沙发床,老板娘善意提醒客厅是男女的共同活动区,女生住可能不太方便,可以加10块钱住进宿舍,但是被拒绝了,“她说她不介意。”一家今年三月份刚开业的女子青旅老板也说,大学生的生意,真的不好做,“五十都觉得贵”。



第二家规模大得多,也更符合我对青旅的印象,便宜、拥挤、热闹。青旅位于一个城中村,楼梯房,从二楼到七楼,一梯两户,门上都挂着同样的牌子,XX公寓。青旅是男女分开住,一间女生宿舍里有三个房间,两个6人间和一个8人间,基本上都是满房状态,我预定的是6人间,但是最后还是住进了8人间。我没好意思提出来,因为不管是6人间还是8人间,价格都一样。


从配置来看,这家青旅极具性价比,30块一晚,也有人订成28块,住一个月只需800块,讲讲价700块也行。房子里有客厅有洗衣机,还有两个卫生间,只不过晾衣服的地方稍显狭窄,不大的一个阳台,上面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衣服,侧面印证了这家青旅的爆满。


二、找工作不易,被困在青旅


住青旅的人来自五湖四海。聊天不过三五个回合,大家就会提到自己从哪儿来,湖南、湖北、河南、四川……说起为什么来深圳,也基本上是同一个理由:大城市、机会多、工资高。这好像是大城市给自己打造的一层甜蜜糖衣,引诱无数人来此一探究竟,来了之后才发现,来大城市闯荡的滋味,好像没有想象中的甜。


两个从湖南过来的女生,都是今年刚毕业,校招没拿到offer,文科专业、非名校、没经验,这在今年的求职市场上,她们说:“简直就是buff叠满。”也不是没想过拿到offer再来,但是没来深圳之前,想找一个能接受线上面试的岗位都难。


能通过线上面试直接拿到offer的岗位也不一定保险。从湖北过来的女生通过线上面试拿到了offer,但是去了公司之后才发现,这家公司在招聘软件上的名字、给她发的offer中的名字和实际去到现场的名字,都不一样。她去了一天,就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去了。现实如此让人幻灭,这个机会是她做出妥协之后才得来的,原本一周之后就是她回学校拿毕业证的时间,但是因为公司方面不能协调入职时间,她只能提前过来,来的第一天住的青旅,蟑螂就爬到了她的床上。


不是今年毕业,找工作也同样难。首当其冲的,是22届的毕业生。他们是在求职市场上稍显尴尬的存在,工作过的有经验,但是不多,没工作过的,则不得不给每一个HR解释漫长的空窗期。学电子商务的曼曼,去年毕业之后只短暂地工作过一段时间,今年再找工作,失去了应届生身份,也没有很多招聘岗位需要的一年经验。她形容自己找工作的状态就是碰运气,“找漏网之鱼。”


有经验,还是要碰运气。木木去年来深圳,做过好几年的行政工作,今年五月份辞职之后,就一直在找工作,她浏览招聘软件的时候发现,相比去年,今年同岗位基本上都降薪1000,疯狂投简历的这一个月,面试有,但是待遇都比去年还差。


今年找工作的不容易,青旅老板们也深有感触。一个从2019年开始做青旅的老板说,今年的顾客中,白天在青旅里面待业的人变多了。


他的青旅开在南山科技园附近,每年年初和毕业季是旺季,最近他的青旅只做线下,没有上架美团携程这样的平台,但是还是经常满房,客户群体中,大多数都是大学生,研究生也有一些,基本上都是第一次来深圳找工作的人。


待在青旅的白天,都能干些什么?


去年毕业的小麦说:就是躺着刷手机,要么疯狂刷招聘软件,要么疯狂刷短视频,越刷越焦虑。很多时候,会在刷短视频的时候突然退出来,点开招聘软件看一看。


三、来深第一站,也可能是最后一站


花一周就能找到工作的好时候已经不复存在,这是所有求职者在今年的共识。另一个证据来自青旅老板,“入住周期都是两到三个月的居多。”这是一家客源相对稳定的青旅,能明显得出来的结论。


找不到工作也没有面试的时候,待在青旅的时间是漫长的。六月份的深圳潮湿闷热,很多青旅,并不提供24小时空调服务。我住的两家,第一家的降温工具,还是从窗户外送来的凉风和挂在床尾的一个小风扇,第二家每天空调在两个时间段定时开放,下午7点到早上8点以及中午11点到下午3点。其余时间,只能躺在没开空调的床上,漫无目的地刷手机。燥热和已读不回的信息一样让人难熬。


青旅是包容的,欢迎每一个需要的人入住,以超低门槛成为很多人的来深第一站。但是同时,它的喧嚣吵闹、鱼龙混杂也让无法接受的人想要尽快逃离。而它最大的特色,在于它是流动的,有人离开,也有人涌进来。



离开的人中,要么是找到了青旅之外的归宿向前迈进了一步,要么,则是干脆离开了这座城市。而向前的路,有的人走得喜悦又急切,有的人则只是妥协。


曼曼在一个月内找到了工作,她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尽快搬出去,工作是单双休,上班的第一个星期就赶上了单休,一天的休息时间她也没有浪费,马不停蹄地找房、看房,快速地定下一个小单间,只为下个周末就能搬进去。


在我住的第二家青旅里,那个8人间里,据住了快一个月的舍友小古说,这间房里同一天内走了两个又来了三个,而离开的那两个人,就是在住了两三个月仍然没有找到工作之后,不得不妥协选择了进厂打工。


想留下但是不得不离开的,是来去匆匆的旅客中,最无奈的人。那天晚上,小古告诉了所有新来的人,她已经订好了第二天的火车票,即将结束她为期一个月多的深漂,回到老家,接受父母定好的工作面试安排。这一个多月中她住过好几家青旅,这里是她的最后一站。聊天的时候,她一直在说:真不想走啊。


(文中人名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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