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风声OPINION (ID:ifengopinion),作者:刘正(Simon Kucher战略咨询顾问),原文标题:《风声|脑机接口获批人体实验,马斯克的“疯狂计划”远超人类想象》,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上周四,脑机接口公司Neuralink宣布获得美国药监局FDA许可,可以在美国开展首次人体临床试验(FIH,First-in-human trial)。钢铁侠埃隆·马斯克再下一城,全球科技界一片欢呼,仿佛看到了继元宇宙,ChatGPT之后,又一个改变世界的大机会即将降临。



而另一边,医学界对这个“划时代的突破”反应却很平淡:FDA每年要发出上百个FIH许可,而FIH和正式获批临床应用(PMA,Premarket approval)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这才哪到哪呢,怎么全世界就提前“沸腾”了?以至于搜索引擎里查FDA、FIH等关键词,都会被马斯克的名字刷屏,让临床研究者们一脸懵逼。


对于FDA的这一决定,业界其实颇为惊讶,因为路透社三月份刚爆出来FDA去年毙掉了Neuralink的首次临床试验申请。但过了不到一年,Neuralink就卷土重来提交补充材料,最终获得FDA许可。


这不愧是马斯克push下的公司,单就执行力而言,Neuralink的团队坚韧又高效,不像是医疗行业的作风。


但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FDA之前要拖Neuralink的后腿。而更重要的是,马斯克强推脑机接口,到底是为了什么?


Neuralink落后于竞争对手:不是太弱,而是太敢想


正如特斯拉并非马斯克所创办,Neuralink也并没有发明脑机接口。非侵入式的脑机接口如脑电图(EEG)、脑磁图(MEG)、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早已用于神内诊断或治疗。而第一例植入式脑机接口试验可以追溯到1998年,通过植入Phil Kennedy医生发明的“亲神经性蕾丝电极”,让瘫痪患者通过集中注意力想象来控制鼠标运动。


对了,这位传奇的神经科学家在2014年给自己也植了个电极,荣膺“The Man Who Hacked His Brain”头衔——黑了自己脑子的人。


而Neuralink最大的竞争对手Synchron,更是在2019年就把介入式蓝牙芯片植入了5名渐冻症患者脑内。通过不断训练,受试者可以运用意念打字甚至发出推文。而Synchron的正式版脑机接口Stentrode,已于2021年获得FDA 许可开展注册临床试验,显然比Neuralink领先了一个身位。



但这并非因为Neuralink技不如人。相较于这些前辈和同行的小步试错,Neuralink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激进画风。


在提交给FDA的注册材料中,Neuralink包含了一整套的解决方案:多通道柔性电极Thread、电极植入机器人R1、以及便携式无线传感器N1。其中柔性电极Thread是一根4~6微米宽,比头发丝还细的引针,上面包含32个电极,通过96根引针最多可支持3072路脑电信号收集。


机器人R1可以自动进行开颅手术,通过热成像避开血管,将Thread电极高效率插入脑皮层。可以无线充电的传感器N1会被植入在硬脑膜外,提供初步信号处理并传输结果到服务器。


这么多前卫的技术集成在一套方案里,对于Neuralink宣称治疗的适应症(肌萎缩侧索硬化,ALS)明显性能过剩了。例如,我们真的需要用3072路信号来理解简单的动作需求吗?坐在轮椅上的患者为什么需要一个无线的便携传感器?用还未定型的机器人开展开颅手术,真的比神外医师的操作更安全吗?


正因为这些不同寻常之处,FDA去年提出了一系列技术层面的质疑:首先,超细的引针如果迁移到其他脑区,是否会造成炎症,甚至断裂导致脑出血或栓塞?其次,便携式无线传感器N1采用了可充电锂电池,那么充电时的发热是否会影响大脑组织?放电时的电极电流稳定性如何?毕竟谁也不想脑子里安个“三星炸弹”对吧?


还有,电极是自动植入的,但你不能管杀不管埋——若由于不良反应或设备升级而让医生来拆除电极,是否会对大脑留下不可逆创伤?材料中没有提交相关证据支持。


最后一点最有意思,FDA质疑Neuralink作为一家未来发展不稳定的初创公司,能否在意外情况下维持对患者的治疗,包括提供手术移除和重新植入的服务,对患者的健康负责到底。


这看起来纯属找茬,毕竟其他脑机接口公司如Synchron,不见得在财务和工程水平上比Neuralink好到哪里去。但这背后体现的是监管方对马斯克深深地不信任:难以确定Neuralink是真心想要帮助患者,还是只想拿他们当小白鼠做完原型验证(POC, proof of concept),转头就去追求自己的星辰大海去了。


这种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回看Neuralink这些激进的设计,并非单纯从患者出发,显然是为将来在健康人大脑应用而预留的平台能力:植入硬脑膜下的多通路柔性电极可以采集更高清,更多维的脑电信号,并保留了逆向进行神经刺激的潜力。而竞品如Stentrode采用的是介入式电极,通过神内微创手术植入大脑内部,通路规模受到脑血管尺寸和植入位置的局限。虽然勉强能读取脑电信号实现医疗用途,但原理上就无法对大脑皮层进行写入,永远实现不了科幻小说里脑后插管的功能。


若想实现更高通路的全脑信号采集,靠手工一个个植入电极显然是不可行的,所以一开始就要配套开发能高效植入电极的机器人。而应用在健康人身上的话,便携可移动是必需的功能,所以设计中就理当考虑到,虽然这一点对临床试验中的患者意义不大,甚至带来风险。


不知道在FDA许可的最终版试验方案里,Neuralink是否做出了实质的让步。


马斯克或不仅是为了医疗,而是制造“超级人类”


无论如何,Neuralink所图远大,医疗用途仅仅是满足监管的幌子罢了。马斯克也没有隐瞒这一点,一开始就说Neuralink的目标是为大脑创造一个通用的I/O平台,摆脱被手速限制的人机界面,让大脑能够直接与电脑传递信息。


肉体苦弱,机械飞升,唯有把人通过脑后插管变为半机器人(Cyborg),才有望对抗AI。这是个很古老的想法,源自科幻大师弗诺·文奇20世纪80年代的小说《真名实姓》,并被《黑客帝国》传播得人尽皆知。


与互联网实现5G直连固然很有诱惑,但也有被坏人直接黑掉的风险,更何况人脑的运行逻辑和速度不见得能和芯片实现同步,至于说像《哆啦A梦》里那样直接把知识喂入大脑,目前还没有任何靠谱的脑科学原理可以实现。



更何况,在GPT横行的魔法时代,这样子灌输的知识又有什么实用价值呢?


但对马斯克这些人物而言,脑机接口却意外地有着非常实用的作用,那就是替代掉不甚好用的“脑脑接口”——嗯,就是你每天和同事、和下属、和老板们撕X的日常。


在现代工业社会,大部分人要做的无非是对信息进行输入分解,组合输出,直接或间接通过下级操作机器去完成任务。这套流程里效率最低的,恰恰是人和人之间的互动。正如投资人Derek Proudian评价马斯克:“真正聪明的人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上他们的思维和脚步”。


但马斯克这些老板们对此也没有脾气,毕竟你让他自己指挥全球超级工厂里的十万工人和机器,一天拆成2400个小时也做不到。


但如果有了脑机接口,欸?!好像这事也没那么离谱。只需要通过脑机接口接上大语言模型,训练出足够多的“马斯克数字生命avatar”,然后人盯人去监工,甚至直接操作机器人就好了。话说有哪个白领的工作能力,能比马斯克自己还要厉害呢?而说到沟通效率,还有谁能比自己的数字“影分身”更心有灵犀呢?


所以脑机接口不是什么人类和AI对抗的利器。相反,脑机接口加上GPT才是少数超级人类原地飞升,彻底摆脱其他“旧版本人类”的“割席利器”,而跟不上脑机接口速度的打工人,sorry,you are fired!Neuralink那些超前的设计配置,其实是马斯克打算给自己用的,怪不得这么用心。


哦对了,这么一来的话SpaceX的火星移民方案也就显得没那么遥远了,你以为马斯克是要移民几十万地球人,这吃喝拉撒的系统工程还不得复杂到上天?不,他只要传送他自己,和内存里的一亿个“影分身”,就足够在火星搞建设了。


监管需先行一步,防止人类社会运行基石被颠覆


上面这些只是调侃一下,但如果马斯克真的这么想、这么做,其实也毫不违和。


因为和硅谷很多科技领袖一样,马斯克并不是传统的资本家,为了金钱、享受和权势而去抢夺资源。相反,他们是冷酷到“没有人性”的远见主义者。


他们有自己独特的绝对理性框架,自信一切都可以用第一性原理攻破,任何商业大坑(例如推特)都是运用线性规划和运营优化的试验场。他们有超越传统道德的价值观,可以用excel计算一下收益比就开掉跟随十几年的助理,毫不在乎其他人称之为暴君,阿斯伯格怪胎或是psychopath。


他们可能推动了一些炫酷的产品,不管是model X还是iPhone,但这都只是其远大构想中的一个手段而已:马斯克做电动车,最初是为了推动能源变革,让相关供应链(电池,太阳能板)成本下降,为他的航天梦想铺路。至于刹车为什么不好用,嗯,一个头疼的合规问题,那就勉为其难花20分钟解决一下吧,以免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你看,他们其实并不在乎人、家庭甚至自己会承受什么。“我建超世愿,必至无上道。”只要方向上是进步的,那么就如《三体》里托马斯·维德所说的:前进!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


所以马斯克会写信给员工:在SpaceX工作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嗨翻天了,你们为什么会觉得累和烦?他会拿着鞭子驱赶着身边的任何人,强迫他们从自身的羸弱里撕裂出来,去实现他们自己都从未奢望的超人目标。


这种极致的远见主义其实很有传染性,我自己对此也是身不能至,但心向往之。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加入这群人自虐一下,“move fast and break things”,干票大的。


但抱歉,在GPT+脑机接口的时代,以后可能没有这种机会了。我都做完了,与你何干?


这就是最根本的转变,这也是监管者隐隐嗅出的危险气息。社群、民族、商贸、和平,这些习以为常的事情的基石,都建立在人们相互需要和相互依存的基础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果把这个东西给釜底抽薪了,那其他的人和事,就会变成可有可无的衍生物,随时可以脱钩。而导致的结果可能就是——我毁灭你,与我何干?


想通这个点后,绝对理想化的人会做出绝对理性的决定。当然也不一定会走到那一步,但万一他真有能力这么做呢?任何为进步叫好的人,都得接受一个真相,那就是“主不在乎”。你觉得保守落后的监管方,可能只是比你多看了几步棋,未雨绸缪。


最近几日,马斯克也在访问中国,他和具有“生产力崇拜”的现代化中国确实有点惺惺相惜。也正因为如此,“人民至上”的理念绝不应该空洞,相反,这是预防滑坡的重要原则。


在《真名实姓》最后的大战中,埃利斯琳娜获得了赛博世界的全部算力,全知全能,在一念之间就能决定所有人的生命。


但她冒着暴露真名的危险,放下神的权柄,断开脑机接口,回到了普通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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