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木子童
编辑丨渣渣郡
题图丨IG@Joey Guidone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当人穷得只剩钱了,还能有什么追求?
有人仰望星空,有人乞求长寿。
当正规途径的医疗研究成果显然已经无法满足巨富们迫切的延寿需求,滴答作响的时钟催促他们做出更激进的选择。
于是,新时代的炼金术士出现了,现在,他们叫做“生物黑客”。
生物黑客,听起来就像“人体帝国版”的基努·里维斯,暗戳戳修改生物体内代码,跟疾病与死神卡bug。
从这个名词很容易联想到基因编辑和赛博格人类,而这只是“生物黑客”的冰山一角。
从最宽泛的定义上来说,生物黑客就是使用DIY生物学的人,或者换个更接地气的说法,是专门搞生物的“民科”。
他们或是专业人士,或是本职与生物八竿子打不着的爱好者,绕过实验室操作规范、绕过科学伦理审查委员会,像“黑客”一样,通过自学的生物知识在自家车库自己动手实现各种奇怪的目标。
这些目标通常听起来“非常酷”,都是些原来只能在科幻小说里过过嘴瘾的禁忌秘术。
比如不需要锻炼也能轻松获得肌肉的“脂肪炼金术”。
Josiah Zayner,一位美国宇航局前工程师,曾经举办过一次名为“手把手教你如何使用CRSIPR进行基因编辑”的公开讲座。
在这堂讲座上,他声称自己成功掌握了肌肉生长的秘密,并且当众向手臂内注射了相关CRISPR基因编辑组分,试图让脂肪自动转化为肌肉。
还有“苹果器官创生术”,用苹果一类的蔬菜水果培养人体组织。
这是加拿大渥太华大学生物学和物理学研究主席Andrew Pelling工作之余的余兴游戏:请妻子用苹果雕刻出人类耳朵,洗去其中的苹果细胞,在剩余的纤维支架中移植人体细胞,并培育其生长。
洗掉苹果细胞主要用到的是肥皂、水和酒精,整个过程几乎在自家厨房里就能完成。
苹果耳朵培养成功,他还计划用芦笋的茎制造“血管”和“脊髓”。
他相信这些蔬菜器官能让器官移植变得更加廉价,但如此离奇的探索方向显然不适合在正式工作中提上议程。
更激进的朋克系生物黑客操作更加生猛,简直就像弗兰肯斯坦附身的玩儿命现场。
在皮下植入磁铁和感应器,这些故事诸位大概时有耳闻,但人体灯泡呢?
一位名叫Justin Worst的生物黑客曾在皮下植入5个LED灯泡,当它与磁铁接触时,就会透过皮肤亮起雾蒙蒙的红光。
这是他与朋友Tim Cannon的阶段性实验成果,他们的终极梦想是开发出一种廉价的心脏植入物,一旦宿主的心脏病可能发作,它会侦知前兆,并且发出刺目的光芒做出提醒。
更有甚者复活了那些人类好不容易才消灭掉的病毒。
加拿大阿尔伯特大学的一群学生从零开始重建了“马痘”,这是天花的近亲,而执法机构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所做的不过是从商业公司购买了一些DNA片段,然后将它们粘合在一起,引入被另一种痘病毒感染的细胞中。
这意味着,生物黑客只要想,就有能力复活天花,并且散播出去,收割生命。
而这一切只需要一个20美元左右的新手包就可以起步。
当然,大多数生物黑客并不想做恐怖分子,他们的自我定位更接近“侠盗罗宾”。
如果说传统黑客是在挑战互联网巨头的权威,那么生物黑客就是对生物寡头的去中心化。
“为什么人人都可以自己写小说,却不可以编辑自己的基因?”
生物黑客想把玩生物的权利从大型公司手中“偷回来”,让高端生物技术像编程一样,从少数人掌握的实验室进入普通人的日常:
“到时候,做个生物实验就像去纹个身一样简单。”
他们免费教导普通人自制昂贵的专利药物,因为他们认为某些大型医药公司靠不断微调专利形成垄断,已经赚取了“过多的利润”。
生物黑客还尝试帮助人们根据自己的病情订制最适合自己的药物——不需要考虑利润与普适性,这是你为自己亲手制作的“私人订单”。
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名为Body Hacking Con的一次生物黑客聚会上,一位生物技术公司高管演示了他自制的疱疹治疗药物,还有人开发了基于自己基因的HIV治疗药物。
全球各地正在出现越来越多生物黑客聚落。
他们聚集在某个破落的公寓里,或者谁家比较宽敞的车库,就像那些年轻的创业极客。
在周围的和睦友邻看来,这里常年出入着一些奇怪的人,其中一些可能还留着莫西干头、嘴唇上挂满铁环。他们明显不是正经生物学家,但却鼓捣着可疑的生物实验。
以至于几乎每个生物黑客聚落都遭遇过邻居举报。
叮咚,门铃响起,打开大门,面对满脸警惕的警察,他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解释:
“不不警官,我们不是在自制毒品。”
生物黑客的小作坊里,没有KPI,也没有回报率,想干点儿啥都可以。
有人想造一瓶荧光啤酒,不为什么崇高的目标,只是想在周末的聚会上博得一片哇塞。
还有人制造了荧光兔子,这是2000年左右的早期生物黑客成果,制造者是位艺术家,他的作品后来成了某种文化符号,专门用来指代那些有悖伦理的疯狂科学家。
不过,正如我们所能想象的,这些非正规军的尝试通常以失败告终。
Josiah Zayner的脂肪炼金术给他的手臂带来任何可喜的变化,HIV自制药也只带来了病毒载量的上升。
但硅谷富豪们正在试图用大把大把的钞票改变这一现状。
当真正的极客遇上“生物黑客”,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
尤其是这些极客手里还攥着足以实现任何疯狂想法的巨大资金流。
他们就像钢铁侠,有钱任性,且极富冒险精神,深信科技可以逆天改命。
硅谷富豪有资格接受最顶尖的医疗,但他们并不满足,因为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正如尤瓦尔·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谈到的,谷歌投资了抗衰老子公司Calico——它的使命是“挑战死亡”——但“可能来不及让联合创始人谢尔盖·布林和拉里·佩奇长生不死”。
因为合规的医学成果应用要经过漫长而严谨的验证过程。
这让习惯创造奇迹的硅谷精英们无比沮丧:
“我们有这么多钱,但我们只能过正常的生活。”
谢尔盖前妻妮可·沙纳汉在一次晚会上透露,某天谢尔盖突然打来电话:“我正在读《未来简史》这本书,它在第28页上就说我要死了。”
于是,年少得志的硅谷富豪们把目光投向了见效更快的生物黑客。
就像古代的君王, 他们愿意成为最新“抗衰技术”的小白鼠,成为不老仙丹的第一位品尝者。
而他们的成果几乎引领了近十年每一次“养生潮流”的转向。
那么他们都是如何抵达“衰老逃逸速度”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每个人都习惯从自己了解的架构去理解世界,对于历代皇帝来说,这或许是阴阳五行,而对于硅谷极客来说,无疑只能是“代码”。
这些习惯把一切数据化的家伙坚信,衰老也是可以被量化的。因此,只需要掌握适当的“编程方式”,就可以重写基因,改变衰老的状态。
最近因为“蓝图项目”大出风头的布莱恩·约翰逊正是其中一员。
聘请30位医生、花费200万美元,45岁的他成功逆转衰老,拥有了37岁的心脏、28岁的皮肤,以及18岁的肺活量和体能。
作为一名前码农,他如同崇拜上帝一样崇拜量化数据工程。自打蓝图项目开始,他就成了“信息”的化身。
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有对应的精细测量,单单是他的肠子就有33537张照片。体重、体温、体脂率、血糖、血氧和心率变化是每天必测的内容。
每个月还有全身核磁共振和超声波检查,用于追踪大脑各部分的数据、肾脏、甲状腺、神经系统的情况。
还有血液、粪便和尿液的定期检查。甚至就连阴茎都有相应设备,用于观测他夜间勃起的次数。
这些涵盖全身78个器官身体数据精准到几乎可以3D打印一个完全一样的约翰逊,包括他的颈动脉厚度。
对照这些身体数据,医生团队为他制定了无比精细的抗衰计划,包括每天摄入哪些食物、药片,进行哪些运动和医美。
从此,约翰逊成了数据的奴隶。他必须在固定时间入睡,并在早晨5点起床。每天可以挨饿,但不可以运动不足量,为了皮肤,他每天需要涂抹7种药膏,每周进行刷酸和激光治疗,为了牙齿,餐后除了刷牙、使用口腔冲洗器和牙线,还要用茶树油漱口,最后抹上抗氧化凝胶。
看起来没有太多“科技与狠活”,但这正是硅谷流的养生之道,把一切都简化为“量化数据控制工程”。
最传统的嗑药当然也必不可少,这也是硅谷巨富们最常见的养生方式。
不少人几乎是拿药当饭吃,当然,其中很多药片被称为“补充剂”,比如番茄红素、锌、锂、肌酸和胶原蛋白肽。
奇点大学创始人、谷歌首席未来学家雷·库兹韦尔就是这么一个药罐子。
根据他在英国《金融时报》的分享,他过去每天要吃250粒营养药丸,分别照顾“心脏健康、眼睛健康、性健康和大脑健康”。
现在得益于食品科学和制药技术的进步,这个数量减少到了100粒,这种吃法,他一吃就吃了近10年,每年光买药就要花掉100万美元。
各种补充剂在嗑药流战士体内形成微妙的平衡,共同组成妄图欺骗时间的屏障。
不少民间后来流行的“抗衰神药”都是让硅谷人先吃火的。
比如二甲双胍、NMN和白藜芦醇。
二甲双胍本是一种糖尿病患者的廉价药品,用于控制血糖,但一些研究指出,它可能有更好的减肥和抗衰老功效。
NMN是基于烟酰胺腺嘌呤二核苷酸(NAD)研究所开发的补充剂,口服NMN可以提高体内的NAD水平,而后者被证明能够延长染色体端粒、预防和修复 DNA 损伤。
换句话说,体内NAD越多,你就越年轻。
还有白藜芦醇,也是类似的功效。
但这些激动人心的效果大多只在实验动物——比如老鼠或是酵母——身上得到过验证,目前还没有足够可靠的人体试验证明。
但硅谷巨富们并不care这些,他们的私人医生向他们保证,这很可能对人体同样有效,只是“缺乏一些官僚主义步骤”。
于是,当他们吞下这些药片,并在一次次聚会中若有若无地炫耀自己的状态后,这些并不合规的药物俨然成了“慈禧太后的驻颜秘方”。
不久前,冲向二甲双胍的跟风者甚至造成了这种小药片的短缺,让一些真正需要的糖尿病人都买不到了。
但另一些研究指出,这些未经验证的药片可能意味着很多风险。比如二甲双胍会降低人的有氧运动能力,抵消锻炼带来的有益物质,或导致人体缺乏维生素B族。
嗑药的同时,很多人还信奉“间歇性断食”。
这也是现在我们非常熟悉的概念了——像古人一样,饥一顿饱一顿地进食。
因为一些研究指出,禁食能够帮助增强免疫系统、对抗前驱糖尿病,以及在小鼠身上延缓衰老。
AI工作室All Turtles首席执行官Phil Libin,以及青年企业家Serge Faguet都是间歇性断食爱好者中的一员。
Libin通常每三天进食一次,这一顿一定吃好,比如烤鸡肉串或者高档寿司。
最长的时候他甚至会断食8天,并对此赞不绝口:“有一种温和的欣快感。我的情绪变好了,我的注意力也更好了,而且能量源源不断,它帮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 CEO。”
Faguet也表示,这让他变得“更平和、更瘦、更外向、更健康、更快乐”,还有,最重要的,他的性欲显著增强,让姑娘们非常高兴。
这种做法后来也流入民间,不过比起吃药来,这令更多人难以接受:难道拼命赚钱就为了吃不上一顿饱饭?看看这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硅谷真正的大佬、PayPal联合创始人Peter Thiel就在此时入坑,他投资了创业公司Ambrosia,这是一家主营“年轻血液”的生物公司,为任何付得起账单的人提供“焕新”服务。
支付8000美金,你就能获得1.5升来自25岁以下年轻人的新鲜血浆,以及一次输血服务。据称,该公司已经至少为100多名富豪提供过这种服务。
客户反馈非常良好,声称皱纹因此减淡、身体状态也更加年轻。
不过也有报道显示,一些民间人士试图效仿,结果因为不洁净的血浆反而染上了重病。
还有人移植年轻人的粪便提取物,和换血的原理一样,一些动物身上的研究显示,年轻个体的粪便中可能含有大量有益健康、延缓衰老的微生物。
甚至是接受基因疗法。哈佛大学遗传学教授、NMN发现者大卫·辛克莱尔一篇发表在《Nature》上的论文指出,基因编辑可以逆转小鼠青光眼的进程。
他解释称:“我们的研究表明,可以安全地逆转视网膜等复杂组织的年龄并恢复其年轻的生物学功能。”
已经有不少人对此公开表示了兴奋。
前两年流行过“零重力漂浮舱”,那会儿很多人搞不懂它凭什么那么昂贵。
一个椭圆形的“小棺材”,灌满盐水,躺进去漂上一个小时就要499元,怎么看怎么像智商税。
但如果承接上文,这件事就好理解了。漂浮舱也是“硅谷长生术”的一种,据说有助于减轻压力、开启冥想、重置身心。
你以为购买的是盐水漂浮,其实购买的是“硅谷长生术”体验券。
一家生物黑客公司的老板Aaron Traywick几年前就被发现死于这样的一台设备,每当尝试了一些新药物,他总是喜欢进这样的设备躺一躺。
结果某一天,药物效果太强,让他失去了意识,陨落在了探索长生的征途。
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设备。布莱恩·约翰逊正在使用一种声疗仪器,播放目前听力无法捕捉的声波,刺激耳朵和大脑细胞以提升听力。
还有人使用脑电波调理仪,试图改善睡眠。
作为站在世界顶端的成功者,掌握着最好的资源,硅谷巨富们比谁都更想活。
前Facebook总裁肖恩·帕克曾这样描述他的未来愿景:
“因为我是亿万富翁,我将获得更好的医疗保健,所以……我将活到160岁,我将成为这类不朽霸主的一员!”
在那些名流云集的晚宴上,养生和抗衰总是最受欢迎的话题之一。
但比我们富有的人还活得比我们更久,是不是一种非常令人绝望的前景?
几乎是在了解到这些“硅谷长生术”的同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就出现在我的脑海:
更长寿的富人是否将变成不死的神?
实际上,这并不是一种罕见的担忧,电视剧《硅谷》就曾经专门以换血大佬Thiel为原型,创造过一个讽刺性角色。剧中的投资大佬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一名年轻健壮的“输血助理”,随时汲取青春活力。
并且他会满含忧虑地表示:“我今早验了血,照这样下去,我只能活到120岁。”
而996到随时可能猝死的打工人只能对此努力表现出同理心:“天啊,这我很抱歉”。
更加黑色幽默的是,辛克莱尔还曾经发表论文指出,人们应该食用更有压力的“不开心植物”,因为如果植物在糟糕的环境下长大,那么它们体内会积累更多的抗压物质,这有助于人类健康。
两条新闻结合起来看,今后富豪们是不是需要培养更有压力的“韭菜”,然后收割他们的血管?
对此,许多长寿学家表示乐观。他们认为,短期来看,硅谷富豪的“不老术”投资可能加剧阶级固化,但长期来看,他们有希望成为人类的前哨。
这不止是自身长寿的追求,也在改变我们对长寿的认知。
“我认为衰老是可塑的,它是经过编码的,如果某些东西被编码,你就可以破解密码。”
一位捐出200万美元资助抗衰研究的硅谷老板说道,也就是说,人固有一死,但他认为在死前我们可以尽力延缓衰老和疾病的降临。
如果衰老速度减缓,人类寿命自然会随之延长,心脏病、癌症、阿尔兹海默症等老年病的发生概率也会随之降低。
最理想的状态是“发病率被压缩”,在寿命抵达自然终点时,我们都能“无疾而终”——拥有快速且无痛的死亡。
这并非不可能实现的畅想,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人类的平均寿命延长了接近一倍。
近10年来,年龄突破百岁的老人也在不断增多。
辛克莱尔在他名为《寿命》的书中提出:“到下个世纪之交,一个在122岁去世的人可以说‘已经过上了充实的生活,虽然不是特别长’”,到那时,活到 150 岁“可能并非遥不可及”。
而硅谷富豪的“生物黑客”试验,只是加速了这一进程。
就像曾经的炼金热一样,虽然可能最终并没能炼出贤者之石,过程中的副产品却成了现代化学与物理学的基石。
人生一百五十年,并非遥不可及。
而届时,更值得思考的是,人类社会的所有既成体系与价值都将重新改写。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一位女性的健康寿命达到160岁,那么生育和抚养孩子的几十年只是她生命中短暂的一段时光。这种情况下,“女性”的社会角色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这将是一个全新而有趣的研究领域。
不过在讨论未来社会学之前,还有一个更加不容忽视的问题:真的所有人都愿意活到这么长时间吗?
对于知识分子来说,生命是个热力学问题:“从热力学上讲,我们没有理由不能无限期地推迟熵,我们可以永远结束衰老。”
对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平民来说,这却是“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或许只有对于富人,永生才是一件令人无限期待的事情,生命如此美好,手中千秋万代的基业如何不叫人“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