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客(ID:szhenke),作者:3瓶,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知乎上有一个问题:深圳和上海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很多在深圳和上海都长期生活过的人,第一反应都是:上海到处是老年人,深圳全是年轻人。


应该说,这样的观点,既对也不全对。


一、看不见的老人


今天走在深圳的街头,其实并不乏老年人的身影。抛去福田金融中心,南山科技园这样的打工人聚集地,仔细观察,路上还是能经常看见老年人。


尤其是早晚高峰外的公交地铁,工作日的各大公园,老年人可能比年轻人还多,而且这只是我们能看到的极少一部分老年人,大多数老年人都在家忙着做饭、带孩子,或者和年轻人一样在工作。


七普数据显示,2020年深圳60岁及以上人口为94.07万人,占比5.36%。虽然比起18.7%的全国老年人口,仍然相差巨大,更不用说23.4%的上海。但和10年相比,深圳老年人口的比重提高2.36%,绝对数量增长近60万。


人们对深圳“年轻”的认知,既有人口占比这样的客观因素,也有深圳“不需要”老年人的主观感受。


没有熟人、生活节奏快、生活成本高、医疗资源相对短缺,是在深圳养老最普遍的阻碍。


我的一位初中移民的深二代同事,前些年父母决定回老家养老,理由是:在深圳连个一起打麻将的都难找,而且每次生病还不是去长沙。


除了像同事父母这样,在深圳打拼几十年的老人外。如果我们将人口数据进一步拆分,会发现,深圳常住老人中,只有35.9万拥有深圳户籍,还有将近60万老人来自外地。而他们来深圳的理由极其相似——不是为子女挣钱,就是为子女带娃。


和这座城市年轻人一样,外地老人是老年群体中的大多数。人到老年,背井离乡,重新接受一线城市的洗礼,与此同时,他们又是沉默的大多数,在大多数时间里,很难被社会看见。


去年,我从一个住了多年的小区搬家,临走时把一些日用品送给门口值班保安。闲聊起来,才知道他已经60岁,老伴去世,小儿子在深圳打工,到现在没娶媳妇,之所以来深圳,就是为了给儿子攒钱在老家县城买套房。


想想过去几年,尽管每次出入小区都会和他打招呼,但真正算是勉强的关注,不过来自告别的瞬间。


我相信,很多“深漂”都和我一样,只看见自己和周围的年轻人用青春换取收入,忽略了这座城市还有一个叫“老漂”的群体。


疫情期间,一份深圳阿婆流调的记录,让无数人心酸不已。在她64岁的日常世界里,没有鸡架早茶,没有广场舞,只有日复一日地照顾住院老伴儿,还要去餐厅帮工。



也许阿婆的生活只是个例,也许阿婆并不缺钱,只是想证明自己还能发光发热,创造价值,可是试问,如果不是因为疫情,我们是否会关注阿婆这样的老人。


二、老年人不是负债


看一个城市好不好,不只要看它怎么吸引年轻人,还应该看看它是如何善待老年人的。


过去几十年,深圳拼命吸引年轻人,四大一线城市里,深圳的落户政策是最宽松的。相比之下,深圳将老人随迁子女入深户条件,由8年调整为15年。


作为一个移民城市,过去40年,凭借人口结构带来的红利,深圳积累了一个全国其他城市无法比拟的优势。


2020年,深圳社保结余5904亿元,超过全国所有省份和城市(深圳在内的广东省除外)


深圳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抚养比为25.6∶1,这意味着平均25.6名参保职工“养”1名退休人员,而同期全国平均抚养比仅为2.6:1。


不过,红利总有吃完的一天,2022年深圳社保累计结余5,941亿,仅比2020年增长37亿,增长趋势明显放缓。



深圳是靠市场经济起家的城市,从市场的角度讲,孩子好比期权(为了鼓励生三胎,深圳拟最高补贴19000)、年轻人是现金、老年人犹如负债,但市场是为人服务的,现代城市文明的最大意义,在于让各类群体都能有尊严、独立地生活。


更何况,老年人沉淀一生、阅历丰富,他们是城市的建设者、参与者,城市的风土人情、文化的传承延续,都与老年人密不可分。


作为一个深圳人,我在上海最喜欢的场景,就是在公园里和老年人聊天。他们对旧上海的记忆,对新上海的感受,极大丰富了我对上海的认识。


这一点,深圳的蛇口和上海颇为相似,居住在蛇口的老人,大部分是早年招商局的员工,他们的生命史就是这座城市的发展史。我们老说深圳没有古迹,没有历史底蕴,其实深圳的历史感就藏在这些老人的日常生活里,年轻人想了解深圳的过往,任何一本书都不如和他们交流更为直观。


而且我们今天在深圳的生活,早已被老年人深度形塑。保安、服务员、家政这些岗位自不必说,在深圳的各个街道,随处可见举红旗的老年志愿者,前段时间疫情测核酸,负责扫码的红马甲也几乎都是老年人,深圳能成为义工之城,肯定少不了老年人的参与。


三、老龄化,深圳准备好了吗?


当下的深圳,仍然是一座年轻的城市,过去十年常住人口增长了700万,为这座城市带来了大量年轻劳动力。不过,每个人都知道,城市人口扩张是有极限的,对于一座实际管理人口超过2000万的城市来说,未来增量空间已经不大。


前不久,全国人口公布,61年来首次负增长,计划生育影响凸显,人口差额逐年递增,2032年,中国老年人口将超过30%。


对于深圳来说,同样要面临老龄化加速的现实,即便按照最保守推算,2029年深圳60岁及以上常住老年人口占比将超过10%,正式步入老龄化社会。


和年轻城市相比,老龄化城市是完全不同的社会形态。一个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以家为圆心,向小区、菜场、公园、社区医院、学校、商场几个场所辐射,每个环节都要新的城市服务配套。


比如老旧社区可能要加装电梯,社区需要长者活动空间,还有老人需要的一系列养老服务……或者换个更专业的词——适老化。



养老需要未雨绸缪,过去几年,深圳确实也在积极“备老”。养老机构从40余家,增至71家,养老床位增至14000多张,尽管数量仍然不及上海和北京的零头,但以深圳的财政实力,补齐养老基础设施并不缺少资源。


对于深圳这样年轻的城市,除了公共配套外,老龄化也会对整个社会心理带来考验:多大程度上能够接受老年人成为社会主体之一,并接纳由此产生的冲突和妥协。


前不久,深圳一个新建小区,业主对楼下会所改造产生了争议。此前放置的麻将桌乒乓球台等老人娱乐设施,遭到年轻业主投诉,觉得有损小区形象,而老年业主亦不满意新方案,双方争执不下,会所最终停止开放。


我之前所在的小区,也遇到过老年人在小区里烧纸,遭到其他业主举报,最后被物业制止。从城市公共生活角度讲,在小区里烧纸当然不合适,而对于这个老人来说,可能是她在陌生的城市里仅存的寄托。


还有公园里的卡拉OK,小区里的广场舞……在深圳,我们经常能看到年轻人主动为老年人让座这样的行为,又无法否认年轻人的观念和生活方式,和老年人产生的冲突。


人们对年老的认知,往往是一体两面,稍纵即逝的。尊重的背后,可能出于真正的关心,也可能源自一个更大的“隔绝”。


上海是中国老龄化最严重的大城市,也是对老人最友好的大城市。我在上海餐馆吃饭时,若有老人进来,绝大多数服务员都会询问扫码还是现金。


而这样一个细节,在深圳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世界范围内,任何一个移民城市建设初期,都是年轻的。年轻人愿意冒险,敢闯敢干,构筑了一座移民城市的基因和底色,然而人弹指容颜老,也没有一座城市会永远年轻。


过去40年,从草莽之初的尝试,到人口扩张的混乱,再到现代大都会的秩序,深圳经历了一系列社会转型。


如今深圳一代移民已经老去,大量外地老人来深成为“老漂”,老龄化正在对深圳和深圳人提出新的要求,这不止关乎到现在的老年人,还关乎到年轻人的未来,以及未来的年轻人。


老年人是城市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一座活力满满的城市,也应该是一座老有所依,老有所乐的城市。


参考资料:

我的父母,漂在北上广  人物 

老年人有自己的倔强,但“倔强”得很艰难  看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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