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英,你不要抖了,再抖我心脏病都犯了。你直接扎吧,反正疼也是我疼,不是你疼。”我两指捏着细长的毫针,针尖在同学皮肤表面颤个不停,就是下不了手。

怎么回事?针灸学了那么久,在自己身上练得好好的,就是不敢在别人身上施针。难道这针灸还欺负外国人?

我是Elyse Ribbons柳素英,美国人。

一次留学的机会,来到北京,从此结下中国情缘。为了留在中国,我放弃了到别国工作的“铁饭碗”,在北京兼职、打短工,学中医、学针灸、学京剧......独居中国十余年。

如今我带着老公和女儿在成都定居,再也不想离开了。



(我是美国姑娘Elyse Ribbons柳素英)


1980年,我出生在美国密歇根州的底特律。父亲是商人,母亲是护士,我是家中长女,下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幼年时,我们常常搬家,到我6岁那年,才在底特律郊区的一座湖边安定下来。

郊区人口密度不大,邻里间非常亲近,妈妈们轮流照看孩子。我们八九个同龄孩子,白天一起坐校车上学,晚上到湖边小屋聚会。夏天在湖里钓鱼、游泳,冬天在湖面上踩雪、溜冰。

我开朗乐观,喜欢天南海北的聊天,是个远近闻名的“社牛”,在那里度过了最美好的童年。

然而,所有的自在和美好,在我14岁时戛然而止。



(我很喜欢中式服装)

1994年,父亲逝世,家里失去了顶梁柱。而且母亲发现,父亲的几次投资失败,家里其实已经破产,房子、车子都要抵债。

双重打击降临到我们这群妇孺身上,不得已,我们只好离开底特律,搬到外公所在的北卡罗来纳州,在他的农场附近租了个小房子。

刚搬到北卡的第一年,我们过得非常辛苦。受南北战争遗留问题影响,从北方搬来的我们被周围的人称为“Yankee(北方佬,带贬义)”。

没了能互相帮助的“邻居妈妈团”,平时工作日,母亲在家照顾我们,周末,有我负责照顾弟弟妹妹,她才能去医院工作。

偏偏那年冬天异常寒冷,而我们仅有的取暖工具就是客厅里的火炉。白天,我们去外面捡木头,捡别人扔掉的化纤衣服,以此作为火炉的燃料。晚上,我和母亲、弟弟妹妹5个人一起围着火炉,睡在客厅的地毯上。

那段艰难的日子,是母亲的温柔和坚定支撑着我们的家。她从未把自己的牺牲变为压力,催促或要求我们,而是给予我们最大的支持和自由。



(登上中国杂志封面)

因为搬家,高一高二两年,我换了3所高中。在美国,爱学习的人被称为“Nerd(书呆子,含贬义)”,但我始终没放弃学习,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努力学习才有出路。

1998年,凭借优异的成绩,我考上了北卡数理高中(NCSSM)。这是一所公立寄宿学校,招收具有学术天赋的高三和高四学生(美国高中是四年制)。

我终于不再因为热爱学习而被同学排挤,而且还幸运地遇到了一位很棒的数学老师。

帅气幽默的罗宾老师,让我的数学成绩提升显著。两年后,我考入北卡州立大学(NCSU),拿到了数额不菲的奖学金。

2001年,大二的我获得了一个机会前往中国,到北京教育学院进行为期半年的人文调研和学习。原以为半年后就是归期,没想到却是我和中国缘分的开始。



(我曾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工作)


我清楚地记得,到达北京那天正好是中国的元宵节。我因为倒时差睡不着,清晨四五点便起床出门跑步。

门外迎接我的,是一个银装素裹的奇幻世界。大雪纷飞中举目望去,白色的雪,灰色的墙,红色的灯笼,色彩交相呼应,构成了一幅极具东方韵味的美景,让我仿佛置身于电影中。

在恍惚中跑步归来,我遇到一辆卖煎饼的小车,连说带比划买了个煎饼果子,一口咬下,我惊讶不已:中国的食物竟然这么好吃吗?两块钱就能吃到这么美味的点心?

那时的我,尚未见识到诸多派系和品类繁多的中国美食,就已经被一口煎饼果子折服了。而真正让我沉醉其中,不可自拔的,是中国的历史和文化。



(和我拍摄的北京奥运会宣传照合影留念)


在我看来,中国有很多事情很不可思议。

比方说,我们租住的房子,坐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胡同里,而这个胡同竟然已经存在了五六百年。也就是说,我们住的房子比我们国家存在的时间都长,这太神奇了!

再比如,中国有很多长寿老人,其中很多人接触不到专业的健身指导,也没有特别营养的膳食,却依然能在七八十岁高龄身体灵巧、活动便利,甚至下地干农活。要知道,享受着良好医疗条件的美国城市老人,六十岁后也难免身体肥胖,活动不便甚至被糖尿病困扰。

半年的调研学习结束,我返回美国,立刻转到中文专业。

对此,母亲表示支持:“既然那么喜欢中国,那就多体验。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回来当个护士。”



(在节目上宣传中国戏曲文化)

大三时,我再次留学中国,研究中医养生。

我发现,中国养生文化有很多非常棒的理念。尤其崇尚预防大于治疗,这点我特别认可。

在中国,哪怕是走路、睡觉、饮食之类的生活细节,都蕴藏着大大的智慧。比如“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不但能有效减少肥胖,还简单易行。

中国人晚年都很幸福,散步、健身、打太极、跳广场舞、种花种菜,遛弯唠嗑,每天开开心心。

2003年,从北卡州立大学完成本科学业后,我回到中国,继续学习中文,研究中医,希望能将中国养生发扬光大。

为此,我打算报考中医药大学,并提前报了培训班。但在培训班学习针灸时,我遇到了一些心理阻碍,无法在他人身上施针,不得已只好放弃。

成为中医大夫的梦想破灭了,但我依然选择留在北京,因为我爱中国的历史、文化和美食。



(在温州和南戏演员合影)


我喜欢徜徉在北京古建筑之间,欣赏它们的美,了解它们的往昔。我也喜欢在北京的市井街头流连忘返,浓浓的的人间烟火气息让我觉得很幸福很感动。

为了长久地留在北京,我决定找一份正式工作。经过一番努力,我成为了美国驻北京大使馆的网络推广大使,负责大使馆的网络推广,以及中美两国艺术、博物馆之间的交流合作。

这份工作让我更深刻地了解中国,也有更多的机会近距离接触中国文化。

业余时间,我参演了一些话剧、电影、电视剧,创作了英文话剧《我爱北京》,还创立了“顽皮猴子戏剧社”。

2007年,大使馆安排我前往别的国家工作,但我不想离开中国,便放弃了这份“铁饭碗”,继续在北京从事各种兼职和短工。

后来,我有幸为北京奥运会拍摄宣传照,出演张艺谋执导的广告片,还担任了中国国际广播电台节目的主持人……

我在中国的工作和生活丰富多彩,可没有正式的全职工作,让我觉得不够踏实。于是,我决定报考中国戏曲学院的研究生。

热爱与执着终于等到了机会的降临。



(我在《红星闪耀中国》中的造型)

2009年,我被一家集团公司邀请担任主持活动。活动结束后,他们的老板找到我,希望我帮他们筹备一个在美国的项目:帮忙带领185个中国企业家前往美国各地考察。我欣喜地接受了。

这次带队,原本我只是作为翻译和协助,没想到中介不专业,让我有机会充分展现了自己的专业素养,在团队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中美两国有很多差异,没有真正在两国生活过的人,很多问题根本意识不到。举个简单的例子,在中国,找一家能容纳190人吃饭的饭店,几乎不是问题;但在美国,即使是大酒店都很难同时接待这么多客人。

如此大的团队在美国出行,方方面面都存在各种问题。当老板的设想与美国国情不符,我就会直接说出问题所在,并向老板提供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

这次考察圆满结束后,从美国回到中国,我就接到了老板的邀请,作为正式员工加入集团国际部。



(我也曾是专业干练的商场精英)


我在这家集团公司工作了五六年,从国际部转入国内团队,职位从普通员工升到首席运营官(COO)。能如此顺风顺水,多亏了我和对中国的了解和热爱,还有我的“社牛”属性。

中国人行事谨慎,初次见面往往比较含蓄,多次试探后,方会进入正题。而我主动、积极,擅长与人沟通,往往能在不经意间化解这种试探与戒备,让双方更加自然、坦诚地提出诉求。

记得一次和甲方会谈,甲方领导颇具中国古代文人气质。席间,我主动谈起中国古代史,他也深谙此道,后来我们还聊了中国古代哲学,聊三国刘关张,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原本以为要磋商七八次才能达成意向,第二天甲方就畅快地列出具体要求,顺利达成了合作。

在任职期间,我还趁机跑遍了中国大江南北,体味不同的风土人情。

我去汶川做公益项目,到广东参加国际高端论坛,在宁波工作之余听甬剧,和各地的打工人聊天,我见证着中国城市的飞速发展,也更深刻地了解着中国。



(上海对创业者非常友好)

在马不停蹄地奔波中,我在中国戏曲学院攻读了导演系硕士学位,并师从宋丹菊老师学习京剧。

中国戏曲讲究童子功,已过而立之年的我似乎注定要白费功夫。但我不怕丢脸,也不怕吃苦。

虽说我对中国古典文化有些了解,但在戏曲背景和词句方面仍有很多问题,可我从不遮掩,有什么不懂就直接问,不怕被认为学识浅薄。肢体训练我也从不懈怠,不把年龄当借口,每个动作都耐心磨炼,常常伤了脖子扭了腰,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天道酬勤,力耕不欺。2012年第四届北京外国留学生汉语之星大赛上,我和同学凭借一曲《游园惊梦》选段冲入复赛,并一路挺进决赛,获得最佳表现奖。

2015年,我35岁了,不想再一周奔波三四个城市,想安定下来,有一个自己的小家。

于是,我从公司辞职,前往上海,创办了一家慈善性质的社会企业。运营一年后,我将项目移交给了中国机构。

后来,我决定攻读美国的博士学位,选择的方向是经济学。因为我看到不少美国人并不了解中国的经济情况,我想成为中美之间的媒介,让更多人了解真正的中国。



(我和同学共同演绎《游园惊梦》选段)


我开始筹备GRE(研究生入学考试),却再次为数学烦恼,不免想念帅气幽默的数学老师罗宾。

正在这时,我收到了一份社交软件的提醒:罗宾添加我为好友!也许这就是缘分吧,让合适的人在对的时间心有灵犀。

后来我才得知,我当年活泼幽默,学习能力又强,给罗宾老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北卡大学的纪念册上看到我的照片,好奇我的现况,于是联系了我。

当我邀请他作我的辅导老师,帮我备考GRE时,他爽快地同意了。

在寒暄中,我得知罗宾老师已单身多年,我很欣喜。经过多次联络和了解的增进,我感受到自己对他的钦慕。一次辅导结束后,我向他表白了。

罗宾非常惊讶,没有马上表态。几周后,我约他去西雅图见面。

没有约在北卡,是给彼此留余地。时隔十余年未见,我有些慌张。在飞机上的十二个小时,我的情绪随气流不停起伏。想马上见到他,又想让飞机掉头回去,脑海中如风暴般演绎了无数种相遇的景象。

但和罗宾一见面,我立刻明白,我们根本不需要余地,我们就是最适合彼此的灵魂伴侣。于是,我直接扔了返回上海的机票,陪罗宾一起飞回北卡。



(2018年和罗宾在宁波举行中式婚礼)


几周后,2017年的最后一天,37岁的我结婚了。

罗宾知道我很喜欢中国,答应我婚后在中美两国轮流居住。2018年,罗宾陪我在宁波舒舒服服地住了两个月,还举办了中式婚礼。然后我陪他返回美国住。

不过第二年我怀孕了,只能暂时留在美国,“顺便”攻读经济学博士。

2020年初,我们的女儿降生时,遭遇了疫情的大爆发,我们整日被困在家里。没人帮带孩子,也没有社交机会,社牛的我情绪低落,患上了产后抑郁症。

我从没想过,乐观积极的我,竟然也会抑郁。不过后来,多亏深爱的中文,最后治愈了我。

随着疫情政策渐渐放宽,虽然无法回中国,但已经可以出门了。我找了一份在私立中学教中文的工作。

学校的学生有三门语言可以选,选中文的学生不多,我的教学任务比较轻松。



(我在2022年春节录制央视节目)


要知道我拿到的可是新汉语水平考试的最高等级6级证书。如果让我向外国人推荐学习中文的方法,我想说,多和中国人唠嗑,多看中国的电视剧。

因此,当我打开学校的中文课本,发现还在教“请问您贵姓?”时,我就决定扔掉教材,按我的方式来。

我跟同学们说:“中国人平时不按课本上的方式说话,让我们忘了课本,来学点不一样的。”然后,我就开始了娱乐教学,一起玩游戏,一起看《葫芦娃》《花木兰》……孩子们都超级喜欢。

中文就有这样的魔力,字里行间那么有趣平和,在教与学之间,让我的情绪大大舒缓,治好了我的抑郁。

2021年,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传来,罗宾竟然接到了四川大学一个项目的邀请,需要前往成都任职三年。听到这个消息,我比罗宾还兴奋,终于可以回中国了!

有趣的是,我从学校辞职之后,还接到其他老师打来的电话:“怎么回事,你教的学生中文怎么这么好?现在学校有一半学生要求学中文!”

离开孩子们,我有些不舍,可主要占据我心田的,是对成都生活的向往和忐忑。



(我通过多种途径宣传中国戏曲,希望能让更多人关注、喜欢)

之前我仅仅出差到过成都,没有久居,也没有什么朋友。未来三年,我们一家三口能不能适应成都这座城市?刚开始我是有些担心的,但在成都安定下来后,我惊讶地发现,这城市太适合我了,气质、文化都非常契合!

成都有着浓浓的烟火气,安逸的生活节奏,还有我喜欢的川剧和美食。

我们一家人迅速地融入成都。罗宾入职,女儿学中文,我也开始了自己的事业。在从事舞台艺术创作,参与文旅项目,担任主持人等等的工作之余,努力学习四川文化。

未来希望女儿能在中国长大,因为这里的学校治安一流,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枪弹;这里治学态度积极端正,不会因为爱学习被排挤;这里的人勤恳踏实,不缺良师益友。而且中国经济稳步增长,未来不缺机遇和发展空间。

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早日拿到中国绿卡,一起留在中国生活一辈子。

因为,我在这里巴适得很,老不出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