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氢商业 (ID:Qingshangye666),原标题《花99体验“山东酒局桌游”,整个编辑部都喝到位了》,作者:加号、大稚,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一口气喝一斤白酒会不会狗带”,会有什么结果?
答案是——不会,但建议是不要。可是在酒桌上,纠结于这个问题的人往往已经酒杯在手,不得不喝。
不喝会怎样呢?
在酒桌文化里,“不喝”无非会造成项目合作失败、职场晋升没戏、亲戚翻你白眼……等等一系列连锁反应。似乎喝得多,诚意就多。从事销售工作的明仔表示,自己是从广东到东北来做生意,一开始喝一瓶啤酒就想吐,而现在喝半斤白酒已然不在话下。酒桌,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机会。而酒桌文化,则是获得机会的“规矩”。
明仔总结,酒桌文化往往都具有目的性,是在以“自我伤害”的方式表达热情和忠心。
最近有款名为《沙东桌游》的游戏在小红书上爆火,相关话题一度登上了热搜榜,不少人表示“没货了,有钱也买不到”,刚上的400盒在一周内已售罄。作为一款对山东酒桌文化进行魔幻戏剧化改编、并融合了行为表演、现成品装置的多人博弈对抗型游戏,《沙东桌游》在最大程度上还原了山东酒桌文化,游戏过程中玩家可以通过表演的方式亲身体验、随意发挥。而卡牌上的文本大多数都是改编自现实中的话术与规矩。
将备受批判的“酒桌文化”改编成桌游,怎么就大受欢迎了?
怀着好奇,氢商业花99大洋(再加1元运费)购置一套《沙东桌游》,编辑部试玩体验后还联系到了《沙东桌游》的创始人陈高远,看看年轻人新近宠爱的桌游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养鱼呢!”
round 1
《沙东桌游》不容易买,编辑部等了好几天,才等到“有货”的消息。收到之后,我们马不停蹄,找了间空会议室开玩。
玩起来并不难,玩家将会扮演现实酒桌中宾、陪两阵营的角色,按照卡牌的文字指示对其它玩家进行敬酒挡酒劝酒等行为。规定时间内,喝的杯数最少的阵营为胜方,胜方中杯数最多的为MVP,个人杯数上限为20杯,超过则算出局。
卡牌上的台词和配套动作,让每一个见识过酒局——哪怕只是在影视剧里见识过——的人都能很快代入角色。
“人家都干了,你怎么养鱼? 我给你添上,干了!”
“你先来个三杯,这事儿就包我身上,保证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哥,我们感情好,大碗喝!五杯算一碗昂,别哈少了。”
刚开始,要说出这些台词,我们是感到羞耻的。但是随着一杯杯臆想中的白酒下肚(可不敢真喝),我们也渐渐感受到了一丝脑满肠肥、拜高踩低、恃强凌弱的快意。
编辑部这些人,要真放到酒桌上,都是没什么招架之力的“弱女子”,也只有在这样的游戏里,能通过肆无忌惮地挡酒和劝酒,体会对权力关系的解构。
气氛在编辑训仔主动站起来要“自罚10杯”时达到了高潮——要知道,喝够20杯可就出局了。原来,她要运用“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传统战术,她“自罚10杯”,换敌方队伍的编辑加号陪10杯。没想到,加号用一张“转移牌”,将自己要喝的10杯转移给了自己的“领导”大稚。
在此之前滴酒未进的训仔和大稚,进度条一个猛子就拉到了一半,几轮之后,两个人就双双到了19杯的“赛点”,最后,大稚用一张“双方各加1杯”的牌,把自己和训仔一起“带走”。
游戏结束,训仔感慨:“你别说,那10杯下去,我真感觉我喝到位了。”
round 2
为了体验不一样的感受,编辑加号在几位会“social”的朋友们面前,再次拿出了《沙东桌游》,准备与大家一战高下。
按照游戏规则,主陪玩家率先敬酒,矛头直指副宾,“说实话,我还没在这地方喝过酒呢,在座的有没有搞艺术的,来,咱搞艺术的走个两杯!”
学音乐出身的副宾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甩出一张“挡酒牌”,并连连摆手,“别别别,我两小时前刚吃了头孢,可不敢喝。”语毕,竟然真的从包里拿出了一板感冒药(游戏规则设定,玩家未喝到10杯前,不得使用此牌,除非真的随身有药)。
撞到枪口上的主陪暗自懊恼,但也没有多说,只是向自己的下属“三陪”使了个眼色。三陪心领神会,站起来恭恭敬敬把一张“反转牌”放在了副宾面前,“就感冒而已,没事儿!喝点酒发发汗就好了!”
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副宾无奈,只好为自己加上了两杯酒。
二十分钟的激烈周旋与较劲,以主宾因对副陪上的菜表示满意,把自己成功喝出局为结尾,宾方惨败。而“会眼看色”的三陪则成功拿到了赢方MVP。
“酒桌文化的重点是权力”
体验了一把“酒不醉人人自醉”之后,编辑部联系到了“沙东桌游”的缔造者陈高远。他是00后“当代艺术创作者”,也是土生土长的山东人,从小就知道酒局就是一场场“权力的游戏”,座次、敬酒词、谁先谁后、谁多谁少,处处都是讲究,处处都是规矩。
为庆祝陈高远考上大学,家里组织了一场聚餐,这场局,促使他要做些什么来反抗酒桌文化。
“现在不学着敬酒以后走上社会就会吃亏。”
亲戚们用这样的话,要求他的表妹向他敬酒,这让陈高远感觉自己成为了酒桌文化的帮凶,“这比成为受害者还让我难以接受”。再加上层出不穷的与“酒桌文化”相关的负面社会新闻,陈高远决定做些什么。
大一,他就借着课程作业的契机完成了初版“沙东桌游”。为了塑造极具荒诞感的氛围,他准备了很多道具,包括大圆桌全套餐具、印有座次的桌布、白酒瓶,还有假菜模型,此外还在手牌上设计了台词和动作,玩家必须“沉浸式”扮演酒桌上的角色。
卡牌上的台词源于社会调研,他采访了不同年龄段的山东“酒桌客”,阅读了酒桌成功学书籍,浏览了社交平台上对山东酒桌的吐槽。
后来,“沙东桌游”又经过了几次改版,取消了大型道具方便携带,缩小了游戏规模方便组局,美术设计向“土味野生”靠近。再后来,通过众筹,“沙东桌游”走向市场,成为小红书上“一游难求”的抢手货。
陈高远觉得,“酒桌文化的重点从来都不是酒,而是权力,只要这种不平等的封建权力关系还存在,把酒换成可乐奶茶,都不影响酒桌文化的程序运行”。
下是氢商业与陈高远的对话。
氢:你自己就是一个山东人,和家里人玩过这款桌游吗?
陈:没有。玩都是和同龄人玩,还没有和家里人玩过,但父母都挺支持我做这个桌游的。而且我因为年龄有限,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多少职场酒局,经历的比较多的是大家庭的饭局,规则的严谨性会低很多,但也少不了让晚辈敬酒的环节,每当这时候我都会觉得非常尴尬。
氢:那跟你同龄的山东老乡,他们会对游戏有一些比较负面的评价吗?比如觉得小题大做,或者不应该讽刺批判酒桌文化?
陈:我身边倒是没有,大家都觉得游戏讽刺得非常到位,味儿很冲。
不过桌游还在众筹阶段,没有正式面世的时候,有网友可能只是扫了一眼主题,就下定论这是宣扬糟粕文化,去众筹平台举报我这个项目是“宣扬糟粕,侮辱山东”。我收到了两个这样的举报。
氢:你在现实生活中有没有实践过桌游里的那种挡酒话术?
陈:我其实没有这种使用环境,因为我目前还没进入职场,顶多朋友间聚会的时候,我们就那种抱着自嘲的心态模仿两下。
氢:感觉游戏卡牌画风似乎有点“丑丑的”?
陈:是的,我们考虑到这个游戏的内核就是在戏仿传统玩弄规则,用审丑的方式将山东酒桌最荒诞魔幻的一面暴露出来,所以美术风格上也要加以配合,如果美术精致美丽,反而是对作品力度的贬损,也会使整个作品的逻辑不自恰,变成对酒桌文化的美化消费。
氢:在创作过程中,有没有从身边人的经历获取灵感?
陈:有一张牌关于“和艺术有关的喝两杯”,文本改编于我对一个网友的采访,她曾经在山东的一个剧组工作,剧组主创也都是艺术圈有些分量的人物,但她没想到的是,在聚餐上主创照样会像传统行业的油腻男一样会把她当做小丑一样让她给导演敬酒,表示不喝以后还对她进行威胁。
常人觉得超凡脱俗自由前卫的艺术圈,其实油腻程度和传统行业大差不差,打着艺术的旗号,干着糟粕的行为。插图是致敬的观念艺术之爹杜尚的《泉》,《泉》在当时可以说是非常反叛的一个作品,重新定义了艺术,我的作品同样也是在玩弄规则,所以用这张插图配合文本也算是对艺术圈的一个小小的嘲讽。
氢:你团队里有两位女性成员,游戏里有一张牌的指令是“女性玩家喝一杯”,我们也都多少听说过山东酒桌有个规矩是“女人不能上桌”,对于这张牌,你团队中的女性成员有没有提出一些建议?
陈:团队里的两位女性成员主要负责画插图,没有太涉及到文本方面。至于这张牌,本身就是在讽刺重男轻女现象,其实关于山东女性能不能上桌这个问题,我希望通过这张牌来讨论一下。
目前,可能只有在特别少数的地区还存在女性不能上桌的现象。也有很多人会说,山东并不是女性不能上桌,是男女分一桌,能喝的男的坐一桌,不能喝的女性和小孩坐一桌。但我觉得这也忽略了一些问题,哪怕是分桌,山东地区男女不平等程度还是比较高的,有两个桌子的时候可以分桌坐,但如果只有一个桌子,到底是喝酒的男人上桌,还是不喝酒的女人上桌,这答案是很明显的。
还有一些人在解释这个问题的时候会附上照片,但从有的人发的照片中会很明显看出来“女性小孩桌”的规格比“男人桌”低,还有把茶几当桌的。还有其他现象,比如通常是女性负责做饭、收拾,虽然现在条件变好了,可能不必争一个桌子了,但这些现象还是很成问题。
氢:明白。其实我跟朋友们尝试了各种玩法,但我看游戏是不建议用真酒来的,是为了让玩家把重点放在游戏体验上而不是喝酒上?
陈:我不建议用真酒,主要还是为了大家的健康考虑。因为我设想这个游戏的使用环境,不太可能是在那种我所反对的这种酒桌上,更多会出现在同级之间,朋友聚会娱乐这种场景。我其实不是反对酒和喝酒,我反对的是酒桌上那种权力关系,所以大家朋友间喝一喝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这是桌游,和电子游戏不一样,电子游戏它有既定的程序,很难打破设计者的规则,但是桌游我无法要求玩家不喝真酒,所以我就干脆送一个比较小的杯子,哪怕真喝,也不会喝太多以至于伤身体。这个杯子我其实是可以不附带的,但如果不附带,一般自家的杯子都是比较大一些的,20杯下去我觉得身体肯定吃不消。
氢:这个游戏现在这么火,一些没太接触过酒桌的人也会参与,比如我一个南方朋友,玩了这个桌游以后,反而觉得酒桌文化挺有意思,让他很感兴趣,而没有感受到批判和讽刺。对这种情况,你有什么看法?
陈:我不知道她在游戏里什么角色,如果使用的是低级角色,可能就不会这么觉得了,毕竟这是个经过艺术加工的游戏,惨烈程度还是较现实差了些,如果她感兴趣了,说不定就真会去体验一把真实的,那时候估计就能感受到现实酒桌的恐怖了。
而且我这个游戏不像那种非常直接、直白地批判的类型,比如“李智慧生存游戏”(女性主义相关的桌游,反映东亚普通女性的一生,涉及重男轻女、骚扰、霸凌、婚育等尖锐而真实的问题)。我的游戏的艺术表达手法,更多的是用一种黑色幽默的戏仿手段对权力关系进行解构、反讽,通过在各个细节上给足暗示,让玩家去理解这种荒诞的感觉。不过内测阶段为了让桌游更便携删减了很多比较大型的道具,也导致讽刺效果降低了一些。
如果把“沙东桌游”拿来当做一个朋友间娱乐的游戏,我觉得也可以,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想继续思考这些问题的话,这也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契机。
氢:会玩这种游戏的人其实本身应该不太认同酒桌文化的,比如我们编辑部一致同意试玩,是因为大家都对酒桌文化抱有戏谑、批判的态度。如果真正需要反思的那些人,对酒桌文化反而感觉乐在其中,他们不参与,那做游戏的初衷还能达到吗?
陈:我这个游戏本来也就不是做给既得利益者玩的,是做给反对酒桌文化的,以及对酒桌文化不了解的人,游戏不是在“调和”而是在“对抗”。
对于反对者来说,通过游戏可以把大家凝聚起来,大家可以知道是真的有人一样关注这个话题的,让她们更有信心。而不了解的人,让他稍微了解一下这个东西,就不至于真遇到的时候会完全手足无措,也算一种小小的科普。
此外,这毕竟是一个公开去售卖的游戏,买的人多,玩的人多了,这个事也会获得更大的关注,关注的人多了,这个问题改变的可能性就更大。
氢:我们这一代人对待酒桌规矩是比较反感的,大家也在用各种方式来对抗这种酒桌规矩。除了桌游以外,你个人感觉这一代年轻人还有什么行为或者方式在反抗酒桌文化吗?
陈:我觉得自己真到那个位置的时候,他不去做,不去干这种事,我觉得就是最大的反抗。
我们可能会觉得酒桌文化是上一代人主导的东西,可能到咱这一代就会没了,但是很多现象本质上是一样的,比如大学学生会也会搞一些团建,可能学生会的高层人员也会搞这种酒桌文化,让这些社团成员敬个酒什么的,所以新一代不见得就不会搞这些东西。权力关系不改变,再等几代人也没用。
氢:你有观察到类似这样讽刺糟粕文化的项目吗?
陈:现实题材的讽刺类项目,见到过一些。比如前几年比较火的一个叫“中国式家长”,我感觉风格差不多。那是个模拟类的电子游戏。还有就像最近挺火的“飞跃 13 号房”游戏,就是改编自杨永信事件。
氢:你觉得这样的游戏或桌游会越来越多吗?
陈:我觉得不太会,因为桌游在中国还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小众的一个类型,一般很少会有人愿意去尝试,资本对这个领域投入也很少,机会都很少。
氢:你现在有没有筹备中的新项目?
陈:好几个新项目都在推进的,一个是桌游可能还会出一个扩展包来丰富一下细节,增加一些更多的内容,还有一个是电子游戏项目,目前还在还是起步阶段,也都是基于现实题材的,都跟生活有关。目前因为技术问题还在找合作,可能之后会改动不少,所以也没法分享太多东西。
氢: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酒桌文化会有消亡的一天吗?
陈:我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可能也不过是在酒桌文化这堵墙上凿出了一个裂痕,所以我其实还是不敢说它到底会不会消亡,但我希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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