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WEEKLY (ID:phoenixweekly),作者:杜都督,编辑:闫如意,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曾经有这样一个女人。


她穿着旗袍,柳眉弯弯。


又手握仪器,探索微观。


她生于风云际会的民国,远赴重洋留学,助杨振宁拿下诺奖,参与过原子弹的研发。


胡适欣赏她,李政道感谢她,钱老与她交好。


今天是2月16日,也是传奇科学家离世的日子。


她是吴健雄女士,一位“穿着旗袍做实验”“东方居里夫人”


她与诺奖擦边,和民国诸多名家交手,却囿于性别身份,人生经历鲜有人知。


今天让我们来听一听,她的故事。



1912年,吴健雄出生于一个新式家庭。


她的父亲参加过同盟会,读过盛宣怀办的学校,还参加过反抗袁世凯的二次革命。


那时的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未来的女婿,居然会是袁世凯的孙子。


吴父给女儿取名也是别具一格。


在别的女孩叫香兰惠玉的时候,他的女儿叫“健雄”。


身体强健,当世雄杰,这是父辈的心愿。


或许这个脱俗的名字,就注定了她的不凡。



11岁时,吴健雄去了一所女子师范学校学习。


像那个年代受教育的女性一样,吴健雄成绩拔尖,勤学好问,知识广博。


有一次,当时很有名的胡适来学校演讲。


演讲的内容是“摩登的妇女”,吴健雄在前排听得出神。


胡适演讲结束,吴健雄意犹未尽,于是追到东吴大学,再听了一次胡先生演讲。


后来,吴健雄选择进入中国公学,校长正是她崇拜的胡适先生。


最初,其实胡适并不认识吴健雄,他只听说过中国公学有个女孩资质极佳。


恰好一次考试,吴健雄坐在前排,3个小时的考试她2小时就交了卷,胡适先是惊讶,看完卷子后大喜:“从来没有一个学生,对清朝300年思想史懂得这么透彻!”


胡适兴冲冲地和其他两位老师交流,结果杨洪烈、马君武也说,自己有个学生,考试总考100分。


三个人觉得奇异,互相将名字写在纸上,拿出来对比——


纸上的三个名字,赫然都是吴健雄。 



成绩出众、颇通文史只是她很小的一部分。


在国立中央大学,吴健雄就读于数学系,后来转向物理。


她的物理老师,是施士元。


施士元那时才25岁,刚刚取得了博士学位。他的老师,则是当时已经发现镭的居里夫人。


居里夫人在中国只有两个学生,其中一个就是施士元。


施士元带着吴健雄,在中央大学做实验、写报告。


17、8岁的吴健雄身材娇小,神采奕奕,短发、平鞋、穿一身裁剪合身的短旗袍,平时很腼腆,别人叫她就会脸红,点点头跑开。如果问题弄不明白,会点灯熬油到深夜。


这段日子成了吴健雄日后学术研究的奠基石。




1936年,吴健雄踏上了去旧金山的船只。


原本计划的目的地是密歇根,但她碰巧去了一趟伯克利大学的核物理实验室。


听说了她的履历,系主任向她热情介绍伯克利的核物理。


甚至向她许诺:即使开学一个月了,他也能保证她入学。


在主任强力的推介下,吴健雄改变了原本的计划,留在了伯克利。


从这里,吴健雄开始了自己新的版图。


——这位独具慧眼的系主任,是后来获得诺奖的劳伦斯。


而此趟同行的人里,有一位男生叫袁家骝,他是袁世凯的孙子,后来他成为了吴健雄的丈夫。




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吴健雄,是伯克利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


每天,她穿着开边叉、高领素色旗袍缓缓走过校园。


物理系很多男生都喜欢她。


他们还把吴健雄的“吴”叫做“乌乌”,编成一首情歌。


吴健雄经常做实验到很晚,同学威尔森自愿每天开车送吴健雄回校舍。


晚上三四点,威尔森去敲吴健雄实验室的门,提醒废寝忘食的吴健雄:“乌乌,该回去了。”


——后来,这个威尔森建立了美国最重要的高能物理中心。


这是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吴健雄从4月底,一直尝试到12月。


当时实验室有一大奇景——


一群男人中,有一位神情严肃的东方女子,她穿着黑色的窄身旗袍,罩着实验大褂。


那是吴健雄,在进行她钟爱的实验。


终于,1956年的圣诞平安雪夜,在美国的李政道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吴健雄,激动得难以自抑:“实验成功了!”


李政道心头一震。


同样大受震撼的,是后来的物理学界——因为物理学的天花板要被掀翻了。


而完成这个闭环实验的,正是吴健雄。


次年,杨李二人被评为诺贝尔物理学奖。


这是第一次,诺奖从理论提出到颁布,只用两年。


然而后面的故事如我们所知,诺奖获得者,只有杨振宁、李政道两人。


吴健雄的名字,和她做的事一起,被隐没在了历史中。


然而时任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的所长,奥本海默特意为此举行晚宴。


他特意安排吴健雄坐在自己身边,特意向同侪宣布,获得诺奖三个人贡献最大,除了杨、李,就是吴健雄。


同样,有很多优秀的物理学大牛为她不平。


1988年诺奖的施坦伯格说过:“没有吴健雄,理论只是构想。吴健雄应该与他们共享诺奖,当之无愧。”


后来在麻省理工的一次讲座上,吴健雄诘问道:


“原子,原子核,数学符号,DNA分子,是不是也对男性或是女性有所偏向呢?”


只是,她终究无法得到答案。



如何成为一位科学界的成功女性?


吴健雄的答案是三个条件:好丈夫,短通勤,托儿所。


在吴健雄30岁生日的前一天,她结婚了。


丈夫袁家骝也是物理学家,两人方向不同。


钱学森参加了婚礼,甚至还制作了一段vlog。


别人眼里,婚后的袁家骝表现还不错:他洗衣,吸尘,带孩子,下厨,他的家务做的比吴健雄还好。


吴健雄不开车,去哪里都是丈夫接送,朋友也说:“不管什么场合,拎照相机的人总是袁先生!”


后来吴健雄在哥伦比亚教书,袁家骝在家带娃。


袁家骝也希望,吴健雄能够一心一意地研究治学。


吴健雄有时连夜实验,晚上睡在地板上。


有一次,儿子给她打了很多次电话,说自己饿了,吴健雄的回答很简单:“哦,他找得到开瓶器的。”


然后继续投入工作。


后来孙女提到这件事,有难以掩盖的不满。


诚然,作为母亲和妻子,总要在事业和家庭里进行牺牲和取舍。


不过“如何平衡家庭和事业”这个问题,从未有人问过男科学家。



除了丈夫,另一位对她影响颇深的男士,则是胡适。


在吴健雄的很多回忆里,都曾提到过胡适。


她也曾经写信道:


“但另一方面却又怕您以为我误会您的意思,使您感到不安,其实以我对您崇敬爱戴之深,绝没有误解您的可能,请绝对放心好了。”


“念到您现在所肩的责任的重大,我便连孺慕之思都不敢道及……只要您知道我是真心敬慕您,我便够快活的了。”


很多人曾经猜测过她和胡适的关系。


毕竟有鲁迅许广平、沈从文张兆和,民国时期,师生恋时髦而普遍。


甚至有后人写了一本叫《第二次握手》的书,据说原型就是吴健雄和胡适。


然而前人早已无关风月,故事只待后人评说。


1962年,吴健雄和丈夫在台北出席研究酒会,恩师胡适也在场。


然而当胡适和友人讲完话,忽然心脏病突发。


吴健雄眼睁睁看着他面色苍白,猛然摔倒。


目睹恩师的离世,吴健雄悲痛欲绝。


胡适去后3年,她将珍藏29年恩师手信,送还胡适妻子。


遥想当初,吴健雄第一次见胡适,他在讲“摩登的妇女”,宣传女性独立。


而吴健雄本人,正是对这六个字的注解。


宇宙间永远有比爱情更深邃的感情,那叫做,人类的高级情感。 



由于历史原因,直到尼克松访华后,吴健雄夫妇才终于回到久违的大陆。


周总理曾接见吴健雄夫妇,他们为中国高能物理实验室提出了许多建议,还帮助中国建立了正负电子对撞机。


吴健雄还捐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以父亲的名义设立奖学金。


为的,是奖励一代又一代勤学好思的学生。


1990年,中科院紫金山天文台将一颗小行星命名为“吴健雄星”。


为了表达对她的敬意,向这位科学家致礼。


晚年的吴健雄,喜欢坐在黄灯芯绒的扶手椅里。


她看着体育馆打球的青年们,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1997年2月16日,吴健雄在扶手椅里离世。


那时候,袁家骝正在给她做午餐。


十一


一位科学家离世,像一颗星星陨灭。


纵观吴健雄的一生,她何其幸运。她在食不饱腹的环境下,接受最顶尖的教育,进入学界最辉煌的圣堂,向金字塔顶端迈进。


然而她又何其遗憾,她的光芒被淹没,差一点点拿到诺奖,差一点点名垂青史,还有人说,“世界欠她一个诺贝尔奖”。


物理学艰深难懂,我们无法真正深入了解她,只能从别人的评价中,窥见她富足生命的十之一二,仿佛谈及这些,那个穿着旗袍坐在一众男性科学家中侃侃而谈的学者,已经穿越时空,向我们款款走来。


居里夫人去世,爱因斯坦曾写过这样一段话:


“当一个伟人在她生命终了的时候,我们不要只记得她对人类工作上的贡献。比起她纯学识上的成功而言,她在道德上、人格上的崇高品质,她的力量,她的愿望的单纯,她的科学客观的认识,她的坚忍不拔,这些优秀品格每一样都难能可贵,而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更是非常非常难得的……一旦她认定了一条路是正确的,她就坚决地走下去,决不改变。”


这些话也同样可以用来形容吴健雄。


她不仅证明了微观世界的宇称不守恒,也证明了科学世界中的男女能力的对等。


凡人能力有限,而总有人以凡人之躯,最大程度向宇宙边界探索。


就像那颗以吴健雄命名的小行星一样,永恒悬于宇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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