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读城记工作室 （ID：DUCHENGJIPLUS），作者：李杭，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北京，是一座苏醒很早的城市。
清晨五点半，北京地铁西郊线的首班列车已经开进了巴沟站的站台。
当人民广场的大钟敲了七下，北京已经开始拥挤，早高峰的通勤车流如流水般，从四面八方向中心城区涌入。路上人来人往，上班族和学生挤出空间，迈入新的一天。
这会，郝硕正在去往北京的长途车上。
他的一天从清晨五点开始，一番洗漱过后，五点四十分，他准时出现在廊坊通往北京的班车。
这条线路，前方是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背后是一个需要陪伴的家庭。
房价、落户、子女教育等多方面的压力，让他不得不成为一个双城的极限通勤族，像潮汐一样，在北京与廊坊之间回摆。
180公里，6小时
2012年，郝硕大学毕业后和女友一起来到北京，一转眼，他已经在这座城市漂了11年。
“家乡机会少，而且大部分工作跟我大学学的专业不对口，所以我就和爱人一起来北京了，最主要的是不想让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白天，他四处奔波面试，晚上和女朋友挤住在700元一个月的单间里。“日子虽苦，但是很有奔头。”
一个月后，他进入了北京的一家甲级设计院工作，负责市政道路设计，开启了自己崭新的职业生涯。后来公司变成了国企，搬到了西五环。
五年过去，工作逐渐步入正轨，郝硕和女朋友考虑迈入人生的新阶段——买房结婚。
“北京的房子太贵了，根本就不敢考虑。当时听别人介绍，说廊坊的房子没有那么贵，所以就决定在这买了。”
2017年，郝硕看好了单价1.7万元的房子，就在廊坊安次区。同时期，如果在北京市区买房，价格可能要翻五倍。
廊坊是河北管辖的地级市，位于河北省中部偏东，北临北京，东交天津，被称为“京津走廊”。
很多在京工作的人都负担不起北京的高房价，只能选择在环京地区买房。因此，廊坊就成为了一部分在京工作者的首选居住地。
2019年，北京市公安局公安交通管理局联合发布《关于对部分载客汽车采取交通管制措施的通告》，当中明确外地牌照车辆进入北京六环及以内区域，需要办理“进京证”，每年限办12次，每次期限最长7天。非京牌车违规上路和停放，都面临罚款。
公共交通成为这些“双城候鸟”的通勤工具。
通常，他们得要完成步行、共享单车、高铁、电动车、地铁等多种交通方式，才能完整地实现一次单程通勤，耗时近3.5个小时。
郝硕说，在廊坊，像他这样的跨省通勤者有数十万人。
“大家都是为了生活，很多时候看着早班车前面排得满满的长长的队伍，我知道，终日这样奔波的，不只我一个。”
为了碎银几两
安次区是廊坊的市辖区，从这里出发，郝硕要坐一个小时40分的公交车，倒三趟地铁，再骑10分钟单车，到达位于香山附近的单位。
清晨五点，外面的天还是漆黑一片，多数人还在睡梦里，郝硕已经起床开始洗漱，他要赶上那趟从廊坊开往北京宋家庄的公交车。
七点三十五分，跨省班车到达终点—宋家庄。宋家庄是北京地铁三线换乘站，连接亦庄线、五号线和十号线，也是五号线的南端终点站。
对于廊坊—北京跨省通勤一族来说，到了这里，意味着他们的通勤路已经过半。
接下来，郝硕的每一步都要精确到分钟。
七点四十分坐上地铁五号线，中途经过14个站，八点在五号线惠新西街南口下车，再转十号线，坐上10个站，八点半抵达巴沟站；再转西郊线，八点四十分坐上开往香山的列车，5个站之后，八点五十五分下车。
走出地铁站后，郝硕还得再找上一辆共享单车，再骑十多分钟，抵达公司。至此，这一趟上班的路耗时3小时40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早上九点二十分，他就能坐在单位的椅子上，准备开启一天的工作。
这个过程，每一个换乘环节都要把时间掐准，稍有一步错过，他都可能会迟到。
多年的通勤经验，并没有让他挤地铁的姿态变得更丛容一点。
“其实哪有什么经验，不过就是列车中部的车厢人能少一些，下车的时候，车门一开就冲到电梯口，能够节省一些排队的时间。”
大部分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流沙一样，被人拥到这里，又挤到那里。
晚上六点下班，同样的地点再出现一次，只不过换了方向。
郝硕和其他下班族开始归家之路。如果按照平均每天通勤6小时来算，每年郝硕耗在路上的时间大约1500个小时，长度堪比一个学生的暑假。
不过，长时间的通勤并没有过多消磨掉他得心性，而是让他意识到，可以把这6个小时给充分利用起来。
从2021年开始，郝硕把自己每天的通勤路记录下来，发到网络上与大家分享。
评论中大多数人鼓励他，表达由衷的敬佩，也有一些人很不解，“不能在北京租个房子吗”“真没必要”“感觉像是有剧本的”。
面对这些质疑，郝硕把自己坚持跨省通勤6年的理由打在了视频封面上。“如果不是为了碎银几两，为了不放弃国企设计院工作，谁愿意每天披星戴月跨上通勤6-7个小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天胜似取经路。”
况且，出于经济成本上的考量，他直言自己没有更多的选择。
“现在我每个月房贷3940元、车贷1324元、再加上各种生活开销，我每月通勤的费用，以及孩子补课等各种费用，一个月要花大概一万三千多，基本与我的工资持平。如果在北京租个房子，那一个月的消费就远不止这些了，而且还不能时常跟家人见面。”
家，是小郝往返于廊坊和北京最原始、最牢固的精神支柱。“说不累都是假的，但是每天下班回家，能看到女儿笑着迎接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未来在何处
自从23岁来到北京后，郝硕的人生共经历了三个转折。
23岁，他找到了工作，开启了北漂生涯。28岁，他贷款在廊坊买了房子，在异乡扎下了根。31岁，他开始做自媒体，两年不到收获了30多万的粉丝。
11年间，他看着自己攒下的车票逐渐能铺满整个屋子，看着北京的地铁由4条增加到27条，看着廊坊到北京的通勤大军加入了越来越多的人。
虽然日子并不轻松，但一直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进行着，然而，生活的压力总是悄然而至。
在最新的一期视频中，他主动和网友分享了自己的困扰：公司效益不好，之前申请了主动离职，目前还没有结果，未来该何去何从，他心里一片茫然。
35岁是一个带有分水岭意味的年龄。
对于33岁的郝硕来说，如今他面临着两个选择。如果公司给了他赔偿离职，那么他很可能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办法找到相同行业的工作。如果公司不同意他的离职申请，那么他则会面临收入减少的情况。
这两种选择，不管是选择哪一种，郝硕都觉得有些棘手。
“不管怎么样，我会一直把我的账号做下去，如果我离职了，就先找一份外卖员或快递员的工作过度一下，然后再慢慢找跟设计相关的工作。如果公司没有同意我的离职申请，以后能够按时发工资，那就继续干着吧，毕竟这一份工作已经干了11年了，已经有感情了。反正不管怎么样，自己的利益我肯定会争取到，至于未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农历二月二那天，郝硕提前下了班，临走前，他特意把同事送的喜糖装进了包里，想着带回家给女儿吃。
在路上，他像往常一样，一边赶路，一边抽时间在手机上剪辑前几天拍摄的素材。在加音乐时，他把自己最常用的那首《阳光总在风雨后》从素材库中找出，放在了音轨上。
伴随着耳机里的歌声，他轻声地哼唱了起来。不管前路如何，他都会像这首歌里唱的一样：难免曾经跌倒和等候，要勇敢地抬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受访者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读城记工作室 （ID：DUCHENGJIPLUS），作者：李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