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经济学,是经世济民的实学,不是烧脑游戏的玄学。宏观经济学再富丽堂皇,也不能代替微观经济的柴米油盐。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丨关不羽

最近有幸围观了赵建教授和中银首席经济学家徐高的债务辩论,谈一点感想:经济学可以宏观,经济的真相却在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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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发这场辩论的,是赵建教授的《中国不能再吸食债务鸦片,要重新激活市场经济和民营企业》,对地方债依赖的地区经济发展模式提出了批评。

主要观点是:

债务超出信用和资产的约束,就会成为一种“鸦片”。吸鸦片的时候肯定会精神抖擞,出现无所不能、一片繁荣的幻觉。但当毒劲一过,就会身体透支,精疲力尽,甚至会走向崩溃。

徐高发表了针锋相对的反驳文章《将债务比作鸦片错得离谱》,反对“债务妖魔化”。

徐高的文章读到一半,感觉有点鸡同鸭讲的味道。徐高的上半篇文章运用货币银行学、可持续债务等理论,高举高打地批评“债务鸦片”是对债务妖魔化。理论水平确实很高,却有自树靶子之嫌。

没有任何一位经济学者会笼而统之地把债务一概归为“鸦片”,赵健教授的文章开宗明义,“债务鸦片”就是针对备受瞩目的地方债问题。徐高前半篇文章高度理论化地反驳,并未针对地方债与地区经济发展的讨论范围。

比如赵健说“一笔地方债投下去,就能立即凭空形成需求或货币购买力”,徐高批评“这里作者又犯了将银行体系的货币创造与债务形成混为一谈的错误”,就是无视讨论对象和范围的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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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徐高所言,通常的债务只带来购买力的转移,并不会凭空创造购买力。但是,就地方债所在的区域经济而言,除非银行放贷的钱都是本地住户的存款,否则还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凭空而来。

徐高对赵建的反驳,大体就是这么个路子。理论高度的高举高打,却落不到实处。徐高用大段篇幅论证可持续债务与不可持续的“庞氏骗局”之间的区别,理论架势端得很足,梳理概念的名词解释够开好几堂课,却是舍近求远地兜圈子。

要反驳赵建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徐高只要直接论证地方债借新还旧的可持续性就行了,诸如抵押有多充足,作为主要抵押物的土地资产升值有多可期。

其实,只要把“地方债可持续性”的理论模型,大致量化分析出个子丑寅卯来,相信所有质疑者都会心悦诚服的。遗憾的是,在这个关键点上,徐高除了一堆名词解释外,就是“过去行,现在也行”的简单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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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高写道:

虽然在微观层面,基建项目投资回报率低于债务利息率,但在政府层面算大账,把政府卖地所变现的社会效益也考虑进来,其投资回报率能覆盖债务利息率,债务可持续。

正因有这么一套中国特有的机制,我国才能绕开基础设施投资微观回报率低的障碍,构建起了“地产+基建”的“经营城市”的商业模式。这一模式是中国经济发展的“法宝”。不理解中国现实,错将“法宝”视为毒药,重启经济的设想只能变成对经济的又一轮伤害。

这个“法宝论”挺形象的,让我想起了《封神榜》里的打神鞭。一出场时何其威风,但是往后看,是时灵时不灵、越用越不灵了。“债务法宝”也是如此,这涉及到两个问题:

首先,“地产+基建”的经济增长模式有地域性,并不普适。无论是基建还是地产,都有明显的地域差异。不是所有地方的房地产都搞得起来的,也不是所有地方的基建都能发挥效用的。

如果滥用这一模式,就可能造成地方债务困局,所以说这是病因,而不是解药。

压根不具备房地产发展条件的地区,如果强行启动“地产+基建”,结果就是“泡沫三件套”——利用率低下的基建、无人问津的房子和一堆地方债务。无论理论多么高明玄妙,事实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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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彼一时此一时,当年“地产+基建”能成功,是经济高增长的历史条件下实现,不可复制。2000年前后市场化改革渐趋成熟、加入WTO融入全球化体系,是经济强劲增长的原动力。经济发展势头迅猛,基建需求和住房需求激增,才有了“地产+基建”成功的可能。

“地产+基建”不是毒药,但也不是万灵药。徐高强调要理解中国的现实,这是很正确的。那么,就不应该忽视中国经济巨大地域差异这一现实。

北京、上海“地产+基建”能保证地方债的可持续性,不等于鹤岗也可以。一张方子包治百病,挖土机一响黄金万两,在今天复杂的经济形势下是行不通的。

“要不要救地方债”成为话题,足够说明问题了。如果徐高主张的“算大账”、“土地出让的社会效益”能够顺利通过经济核算,那么本来就不会有这场争论。一切顺风顺水,自然无话可说。

因此,徐高强调“算大账”,没有错。算账就要认账,算是可以算的,还账是不可能的,那是赖账。经济学不是用来教人赖账的。

那么地方债到底是“鸦片”还是良药,经济学家说了不算,市场说了算。这才是地方债问题的终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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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争论中,赵建教授针对地方债务问题提出了具体的看法,徐高则在理论高度提出了反驳。两位有角度不同,也有虚实之别。

但是,不少地方债尤其是隐性地方债的违约风险高,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经济学家的任务是对这一现象做出解释,而不是用理论去掩饰。“撇开事实不谈”的理论再好,也是没有价值的。

正如赵建教授所言:债务超出信用和资产的约束,就会成为一种“鸦片”。拿块石头说是金子,银行闭着眼睛收下当抵押物;上次借债不还,不影响下次再借。谁有这样的金融特权,都会借钱上瘾、花钱过瘾。这并不是多么高深的理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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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争论中,徐高也给出了很有价值的观点。他说“债务只带来购买力的转移,并不会凭空创造购买力”,可谓切中要害,提示了不良债务堆积的危害性。

如果宝贵的购买力从其他经济部门,转移到部分地方政府的“地产+基建”模式,搞出车流稀疏的高速公路、一堆卖不出去的房子,这是巨大的浪费,有违金融业优化资源配置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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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经济学,是经世济民的实学,不是烧脑游戏的玄学。宏观经济学再富丽堂皇,也不能代替微观经济的柴米油盐。

因此,宏观也好,微观也罢,经济学者应该守住的专业底线,不是离地三尺的故弄玄虚,而是“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实事求是。

至于这场争论对普通人理解债务问题有多大帮助,无从得知。普通人可能无法理解凯恩斯的“挖坑理论”,也不知道凯恩斯主义者面对滞胀现象时束手无策。但是,普通人肯定知道自己是否买得起房子、是否还得起按揭。无论宏观多么遥不可及,微观依然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