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北非的“小国”摩洛哥,近来可以说受到了中国人前所未有的关注。

首先是2022卡塔尔世界杯上,摩洛哥国家队成为最大黑马,历史性地成为非洲第一支进入世界杯四强的球队;更因上届世界杯著名解说员徐阳那句“我去过摩洛哥,那里的足球很纯粹”名梗,在中国球迷中热度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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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关于摩洛哥,另一件事跟中国人更为相关。2022年的最后一天,摩洛哥外交部宣布,从2023年1月3日起,所有来自中国的人员,不论国籍,皆不得入境该国。



这可以称得上针对中国的入境政策中,最严苛的一个。很多人不解,一个万里之外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国”,唱的哪一出?其实,也许放眼全球竞争,摩洛哥不是什么重要玩家,但在它所在的区域,它可不是什么小国,甚至算得上一方“小霸”的存在。

在北非的一块“争议地区”问题上,摩洛哥是名副其实的最大反派。这块地方,就是西撒哈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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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西撒哈拉问题,乌鸦之前讲欧美殖民北非时有所提及。早在13世纪,西班牙人就开始入侵西撒哈拉地区。到了15世纪,赶上地理大发现,西班牙人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新大陆要更划算一点,所以就跑到美洲忙活去了。

19世纪,拉美民族独立浪潮风起云涌,吃不消的西班牙重新把目光投向了北非。到了1863年,西班牙在英法入侵北非时趁火打劫,在摩洛哥获得了包括治外法权在内的一些特权。



1884年,西班牙“商业和政治考察团”占领了西撒哈拉(以下简称西撒)这片土地。当年年底,西方各国在柏林开了个会,划分一下大家在非洲的地盘,这场会一开就是3个多月。

会议最后签订了《总协定书》,规定任何签字国以后凡在非洲取得新领土,都必须是“实际有效”的占领,并通知议定书各签字国。就这样,西班牙对西撒的占领在西方“合法”了。



但西方国家同意,不代表西撒人民也同意了。1885年,就在列强开分赃会议前,西撒哈拉乌尔德林族人奋起反抗西班牙人的入侵,遭到血腥镇压。

当时的北非,大家普遍受到殖民。因此,西撒人民的反抗,逐渐跟摩洛哥、阿尔及利亚以及毛里塔尼亚人民形成了统一战线。西撒的谢克、雷吉巴特、乌拉德等大游牧部族都曾进行过规模比较大的反抗,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谢克部族的反抗。

20世纪初,法国开始将目标对准西撒,企图打通法属西非的通道,完成对北非和西非的占领。1905年,谢克部族首领谢克·马埃宁召集西撒各部族首领同摩洛哥苏丹举行会议,宣布对侵略者开战。

马埃宁向北同摩洛哥苏丹结成同盟,往南联合毛里塔尼亚抵抗力量,一时声势浩大,反抗军击毙法国司令科波拉尼,一度把法军从西撒哈拉赶到了塞内加尔。



就在战斗接连胜利的时候,摩洛哥苏丹突然反手跟法国达成了妥协,背刺队友,导致马埃宁腹背受敌。1910年,怒不可遏的马埃宁亲率大军进攻摩洛哥,要惩罚叛徒。结果途中跟法军遭遇,经过两个月的激烈战斗,马埃宁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他本人也含恨死在撤退途中。

所以说,摩洛哥对西撒哈拉人翻脸,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马埃宁死后,他的儿子们接过了反抗的重任。其子海巴在1912年攻陷了摩洛哥南部城市马拉喀什;另一子阿达夫在西撒领导反抗运动,规模最大时拥有1400多条枪械,一直坚持抗争到1933年才被镇压。

此后,在西班牙独裁者佛朗哥的残酷镇压下,西撒抵抗运动进入了低潮。



20世纪50年代,受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运动的鼓舞,西撒人民的反抗斗争再次涌起。而当时为了反抗西方殖民者,摩、阿等国还在同西撒密切合作。

1957年,在摩洛哥的支持下,以西撒人为主组成的西撒哈拉民族解放军成立,在各国边界打击西方殖民者。眼瞅着反抗形势越来越大,法国和西班牙殖民者也开始相互合作。

1958年初,法、西军队联合发动“飓风”和“炮刷”行动,共动员1.5万兵员,130多架飞机以及600多辆各种战车,对西撒哈拉进行大规模扫荡。大量西撒人被迫逃往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



1973年,一些留学西班牙的西撒学生和西撒退伍老兵成立了西撒哈拉人民解放阵线(简称“西撒人阵”,也称“波利萨里奥阵线”),主张通过武装斗争驱逐殖民者,实现民族解放。



西撒人阵成立之初就得到了包括摩洛哥、毛里塔尼亚、阿尔及利亚等邻国在武器弹药、军方、人员上的各种支援。

但西撒人民很快发现,“朋友”们,有些是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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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洛哥向西撒人阵派出特使送来援助的同时,却提出一个过分的要求。他们称:

19世纪的时候,西撒哈拉大量部落是向摩洛哥苏丹宣誓“臣服”的,而这个“臣服”许诺就是主权归属。都怪西班牙人的入侵打断了这一传统“臣服”。

摩洛哥希望在赶走西班牙人后,重新同西撒各部落缔结“传统臣服关系”。

换句话说:摩方对西撒提出了主权诉求!

所谓“臣服”有无传统尚未定论,摩洛哥的野心那真是有“传统”的。

早在1963年,摩洛哥国王哈桑二世就主张建立一个包括摩洛哥、阿尔及利亚部分地区、西撒哈拉、毛里塔尼亚以及西班牙占领的休达与梅利利亚在内的“大摩洛哥”,企图确立其在马格里布地区的霸权。



摩洛哥刚提出要求,毛里塔尼亚后脚屁颠屁颠地跑来,也厚颜无耻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西撒哈拉南部各部落都是和毛里塔尼亚同根同源,毛国人民不能接受“骨肉分离”的悲剧,希望西撒方面同意这些部落“回归祖国”,当然,是带着国土“回归”。

西撒人阵一下气炸了肺:合着你们两个殖民地翻身了倒要做殖民者了,“洋人走后,我继续当你主子”呗,我们感谢摩、毛人民的援助,但这不代表我们愿意并入你啊!



于是,西撒方面当即强硬拒绝。恼羞成怒的摩、毛两国,立刻暴露真实面目,停止援助不说,还跑去找殖民者西班牙人闹,要求西班牙承认摩、毛两国在西撒的“传统主权”。

西班牙人却以3162号决议为由拒绝了两国的要求,并提出西撒未来进行公投表决讨论。

这番操作看似良心觉醒,实则学老牌殖民者埋雷。



但摩、毛两国却不死心,声称如果西班牙方面放任西撒公投,那我们哥俩也不会让你好过,摩洛哥更是提出要立刻索取咫尺之遥的加那利群岛,这让西班牙不慎惶恐。

结果,三方在1975年11月14日签订了秘密《马德里协定》:将西撒哈拉的行政权交给摩、毛两国处理,西撒北部17万平方公里划给摩洛哥,南部9万平方公里划给毛里塔尼亚。

活脱脱一个低配版的“慕尼黑协定”。



危难之际,好在另一大邻国阿尔及利亚“不忘初心”,继续支援西撒抗击殖民侵略,争取独立。

《马德里协议》一经签署,阿方就表示强烈反对,宣布它无效:

“阿尔及利亚对解决西撒问题的原则立场,即两个‘必须’的原则 ——‘在西撒哈拉肃清殖民主义,必须在联合国范围内解决,必须尊重当地人民的自决权’”。

不仅如此,阿方还宣布:“摩洛哥和毛里塔尼亚瓜分西撒哈拉,是新殖民主义行为,阿尔及利亚将不会袖手旁观,而会积极支持 ‘西撒人阵’的独立解放运动。”



当然,应该承认阿尔及利亚的选择也有唇亡齿寒的考虑,在该国1950年代进行反法独立战争时,就和摩洛哥爆发过边界冲突。阿方担心,一旦西撒归属摩洛哥,就会助长后者的扩张野心,从而危及阿自身安全。

当时阿尔及利亚努力发展民族经济,同时在外交上坚定支持第三世界的民族解放运动,大力推广不结盟运动,支持西撒不管里子面子都是必然之选。

摩洛哥发现阿方加大对西撒人阵的支持后,意识到要抓紧领土扩张的步伐,于是,在1975年初组织了国内35万无业流民向西撒大举移民行动,代号“绿色进军”。

摩洛哥无耻地宣称:这些人手无寸铁,他们是在“返回祖国的怀抱”,任何人不得阻挠。摩洛哥还对这35万人承诺:到了当地宣誓主权,就可以免费获得土地和财政补贴。



摩方这公开的无耻之举彻底暴露了其狼子野心。

这些所谓的“非武装”移民自然而然同西撒人阵武装以及当地民众发生流血冲突,摩洛哥马上以“保护国民”为借口,派遣大量军队入侵西撒,并对反抗的西撒人阵武装进行残酷绞杀。

在此情形下,西撒人阵明白,面对摩洛哥这样一个蛮横外敌,“全民公投”已经失去意义,于是,他们在1976年2月27日匆忙宣布建立“阿拉伯撒哈拉民主共和国”(简称“撒哈拉共和国”,后文仍以“西撒”称呼该国/地区)。



西撒宣布独立后,阿尔及利亚立刻宣布承认,并公开表示:阿人民对撒哈拉共和国人民遭受的困难感同身受,并愿意为西撒提供“实现其人民的民族愿望所需要的政治、道义和物质支持”。

摩、毛两国见状,也不再做任何伪装,直接公开签订所谓“分治条约”:西撒哈拉北部17万平方公里和南部9万平方公里是摩、毛两国“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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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两大强敌的共同围剿,西撒人阵武装意识到两路同时出击死路一条。尤以摩洛哥势大,很难直接硬碰硬。

经过考量以及阿尔及利亚军事顾问的建议后,西撒人阵决定先重点抗击毛里塔尼亚。

这么做是“伤两臂不如断一臂”,毛军的实力相对薄弱很多,同时毛利塔利亚和西撒哈拉其实压根没有多少历史上的归属渊源,同时也没有像摩洛哥那样在国内大肆宣传“主权”,如果全力打击毛军,有可能迫使其“知难而退”。



事实证明,这一判断十分准确。

毛里塔尼亚由于军力薄弱,面对着阿尔及利亚武装训练的西撒人阵毫无招架之力,不仅在西撒南部占领区被打得一败涂地,还被西撒人阵反推攻入了毛本土。

离谱的是,到1977年,西撒人阵武装甚至游击到了毛首都努瓦克肖特附近,首都卫戍部队束手无策,只能龟缩城内。



西撒人阵武装如入无人之境在毛本土横冲直撞,袭击了包括祖埃拉特铁矿及其至努瓦迪布海港的铁路线,这导致毛里塔尼亚在人力、物力、财力上遭受重大损失。

这一下子,侵略战争彻底转为“自卫作战”,毛民众对政府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极为愤怒,纷纷走上街头抗议政府,要求“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战争”。

等到了1978年时,西撒人阵武装大有攻入努瓦克肖特“改朝换代”的势头。为了“救亡图存”,当年7月,毛里塔尼亚全国复兴军事委员会发动政变,推翻了执政18年之久的达达赫总统。

新上台的军人政权领导人海德拉立刻宣布:彻底放弃在西撒南部里奥德奥罗地区的全部“领土主权”,请求结束双方的敌对行动以及对冲突的参与。同年10月,西撒南部的残余毛国驻军全线撤退,以换取西撒人阵撤出毛里塔尼亚本土。



至此,毛里塔尼亚在西撒的侵略行动以极为丢人的方式落幕。

正当西撒人民看到解放的曙光时,野心勃勃的摩洛哥却以“毛方背弃两国盟约”为借口,在毛军刚刚撤出西撒南部后,立刻发动全面武装入侵,将西撒南部9万平方公里的原毛占区全部吞并,还顺势将西撒所有海岸线吞入口中。



摩洛哥步兵

更令国际社会哗然的是,摩洛哥宣布:在西撒哈拉正式建立“省级行政区”。

摩洛哥此举遭至广泛谴责,阿尔及利亚更是愤怒地宣布:永远支持撒哈拉共和国人民的领土主权和完整。

而在毛里塔尼亚退出后,西撒人阵就加紧了对摩洛哥军队的进攻。最开始双方都声称自己在战场上取得了巨大胜利,而实际情况是,占有数量优势的摩军一直在被动挨打。西撒人阵通过游击战的方式,不断对驻扎在西撒的摩军进行突袭,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搞得敌人浑身难受。

1979年,被拉扯怕了的摩军开始利用机械化部队,并不断加强空中力量发动攻击,失去机动优势的西撒人阵开始陷入被动。



摩洛哥军队一直是区域的一支“强军”,最近这波“援乌坦克”浪潮中,摩洛哥也其中有份,成为第一个向乌克兰提供坦克的非洲国家

1981年,西撒人阵在外部支援下获得了先进的防空导弹,摩洛哥的空中优势被抵消。在1981年10月到12月间,摩洛哥的军事行动一度陷入瘫痪。此后一段时间,西撒人阵的军队在西撒境内自由活动,摩军对此无能为力。

但由于摩军的力量远强于毛里塔尼亚,以及占领了西撒全部有价值的土地,在长期作战条件下,西撒人阵逐渐几乎被逼到绝路,“撒哈拉共和国”的临时政府只能不断向撒哈拉荒漠深处撤退,最终只能搬到阿尔及利亚廷杜夫省南部的撒哈拉难民营内。

为了彻底占据西撒,摩洛哥竟然还在1980年代中期宣布在西撒修建一道被称做 “摩洛哥长墙”的封锁线,将所有具备经济利益的西撒土地全部囊括其中,仅剩下最为贫瘠的撒哈拉沙漠,这造成了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



摩洛哥选择如此野蛮粗暴的方式,理由很简单:联合国不是要公投吗?我把这片土地的人民都变成摩洛哥人不就完了?

这招确实狠辣有效,大量西撒原住民被新移民排挤,大量逃往到国外,其中相当一部分聚集在阿尔及利亚的廷杜夫。

在此期间,联合国一直试图斡旋解决问题。1988年,时任联合国秘书长哈维尔·佩雷斯以非洲统一组织倡议的解决方案为基础提出《解决计划》(The Settlement Plan)草案:摩洛哥和西撒人阵双方在国际监督下实现停火并通过举行公民投票的方式来确定“独立”或“并入摩洛哥”。

到了1991年,已经精疲力尽的西撒人阵最终接受了调停,和摩洛哥正式签署停火协议,但对于公投和西撒未来地位,分歧极大的双方始终难以谈拢,始终维持着武力对峙。



不仅如此,在双方停火之后,摩洛哥政府不允许西撒民众跟任何外国人接触,包括联合国的特派团和记者,甚至连国际红十字会和联合国难民署也很难进入。在这种情况下进行公投,无疑是痴人说梦。

此后,双方进行了多次谈判,但都无疾而终。用中国联合国特派团司令王小军的话说:

“双方各持己见。摩洛哥坚持西撒哈拉是摩洛哥的一部分,绝对不会让它独立;摩洛哥的底线就是可以成立一个高度自治的地区。波利萨里奥(即西撒人阵)认为高度自治也可以是一个选项,只要人民投票,也可以接受,但是独立也是一个选项。但摩洛哥认为认为独立选项不存在:要么就是高度自治区,要不然就这样(维持现状)。所以谈判就进行不下去。”

1991年当联合国使团到达时,已有两代西撒流亡者在廷杜夫附近的难民营中长大,难民营中超过50%的人口不到18岁。联合国机构的统计数据显示,1993—2015年间,每年大约有9—16.5万西撒难民生活在阿尔及利亚的难民营中。



没有人知道他们还要在难民营生活多久。但如果西撒人甘心被吞并,也不会从1885年以来,面对新老殖民者,一直斗争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