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突然取消“清零”限制后，国内庞大的病毒追踪和检测行业崩溃了，与此同时，感染病毒和死于新冠的人数激增。当局现在面临着又一个问题：从事与流行病疾控有关的工作人员在愤怒地要求工资和工作。在中国重庆，数百名工人与一家新冠检测试剂盒制造商发生了工资纠纷，工人们向身穿防暴服的警察扔东西，警察则举着盾牌慢慢后退。抗议者站在仓库的货箱上，将装有快速抗原检测试剂盒的纸箱往地下踢，数千个检测盒撒了一地。

在杭州，目击者称，几名工人爬上一家检测盒制造厂的屋顶，抗议因发不出工资被迫提前放假，还有人威胁要跳楼。在杭州的另一家检测试剂盒制造厂，工人们因工资纠纷已经抗议了好几天。

本月的动荡凸显了中国“清零”政策180度大转弯给社会和经济带来的一个尚未引起太多注意的影响。大规模核酸检测曾是中国在新冠病毒能广泛传播之前将其控制住的战略基石。但对各种新冠检测方法的需求都已减少。制造检测试剂盒，以及拥有分析检测结果实验室的公司正在看到自己的收入直线下降，导致公司裁员、给仍在岗的工人减薪。有报告显示，大城市的全员核酸检测曾为中国经济提供了约1.3%的产值。



来到杭州新跃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现场的警察和急救人员，摄于上周。 The New York Times

这些后果构成了新的动荡源头，挑战中共的维稳努力。中共正面临年轻人失业率居高不下、经济疲软、新冠疫情在国内海啸式暴发的情况。中国上周六称，在取消“清零”政策后的一个月里，已有近6万人死于与新冠病毒有关的疾病。但专家们说，实际死亡人数可能高得多。

《纽约时报》记者去了杭州三家生产新冠病毒检测盒的工厂，那里的工人和居民证实，最近几天发生了劳工抗议活动。上周三，杭州新跃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经营的一家工厂里曾出现了一辆消防车、一辆救护车和一辆警车，一名抗议欠发工资的工人爬上了五层楼的屋顶，威胁要跳楼，这些车辆被派来处理情况。工厂附近的目击者说，几天来都有人在这家已经停工的工厂示威。

时报还查看了社交媒体上流传的杭州抗议视频，以及在重庆拍摄的大量工人与警察对峙的抗议画面。

重庆和杭州的对峙也许预示着更多动荡的到来。中国曾有一支执行“清零”政策的大军，由政府基层工作人员组成，他们因穿着标志性的白色防护服被人称为“大白”。这支“大白”队伍中已有许多人被解雇，给本已动荡的劳动力市场添了更多乱子。

在整体经济放缓的情况下，中国各地的工厂都面临着资金紧张问题。总部设在纽约的中国劳工权益组织中国劳工观察的创办者和执行主任李强说，工人除了发泄外，几乎没有其他消解他们不满的办法。

“这些抗议活动一直都很暴力，因为捍卫工人权益的渠道非常有限，人们对政府和法律的信任度很低，”李强说。“如果一家公司忽视工人的权益，尤其是最脆弱的临时工的权益，工人们只能通过抗议来让公司面临严重后果。”

重庆一家检测试剂盒制造商的抗议者今年1月7日与警察对峙时高喊“还钱”。目前尚不清楚工人与检测试剂盒制造商中元汇吉生物技术发生争执的原因。抗议活动发生前，社交媒体上发出的视频曾警告，当地的劳工介绍部门夸大了核酸采样盒制造商提供的工作时间和支付的工资，误导了求职者。

时报通过将中元汇吉抗议视频里的建筑物与网上的工业园区照片和卫星图像进行比对，证实了抗议视频拍摄的地点。一段视频显示，抗议者向配备了防暴装备的警察投掷塑料容器、凳子和交通锥。中元汇吉没有回复记者的置评请求，时报联系到的几名抗议者拒绝接受采访。

杭州艾康生物的工人本月初被告知，他们将提前两周放假，因为自从取消“清零”政策以来，公司的收入大为减少。这之后爆发了抗议活动。

一名参加了抗议活动的员工说，工人们对提前放假感到愤怒，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无法在这个周末开始的春节假期前赚到钱。考虑到劳工骚乱的政治敏感性，这名员工要求匿名。

在某个时刻，一名心烦意乱的员工威胁要从公司大楼的屋顶跳下来。工人们终于在一周前每人拿到了3000元的工资，然后大部分员工已回家过年去了。

严格执行了近三年的“清零”政策让中国许多与病毒检测有关的公司赚了大钱。但传染性很强的奥密克戎变异株的出现让遏制病毒变得几乎不可能，中国已在去年12月初放弃了“清零”政策。

即使没有奥密克戎变异株的出现，中国大规模核酸检测的做法也已被证明在财政上不可持续。许多地方政府已因经济放缓以及卖地收入减少而承受着巨大的财政压力，很难继续支付要求居民几乎每天做核酸所需的几百万个免费拭子的费用。

为了支付全员核酸检测和其他遏制新冠病毒大流行措施的费用，一些省份从公共项目挪用资金，有些城市则取消了官员的奖金、降低公务员的工资。包括贵州在内的几个省和城市已开始对核酸检测收费。



杭州艾康生物的工人被告知，由于公司收入减少，他们将提前两周放假。 The New York Times


此前在做病毒检测上发了巨额横财的公司实验室已开始报称，政府拖欠付款让它们面临坏账风险。这些公司包括杭州的大型检测企业迪安诊断，它在去年10月的财报中称，公司尚未收到的欠款金额与一年前相比激增了近80%。

另一家快速发展的检测公司深圳核子基因科技曾在去年10 月在中国开设了六个新实验室，但已在过去几周里关闭了其中的一半。尚不清楚实验室关门是由于债务问题还是缺乏业务。核子基因没有回复记者的置评请求。

“随着中国取消强制性核酸检测，整个行业已受到了尤其严重的打击。不再有需求，”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全球卫生高级研究员黄严忠说，他认为“清零”政策之所以延长的部分原因是，该政策为许多企业带来了利益。

“它们为政府的‘清零’政策工作，赚了很多钱，”黄严忠谈到实验室和检测试剂制造商时说。

核酸检测行业的崩溃以及与“清零”政策相关的就业消失会给中国经济造成多大破坏还有待观察。咨询公司策伟的高级经济分析师泰勒·勒布说，取消“清零”政策将解除对经济活动的限制，有可能刺激增长，弥补与“清零”相关业务的损失。

“与防疫有关的许多工作岗位从来都不会成为长期、稳定的就业机会，”勒布说。

对许多外来务工人员来说，这个时候失去与防疫有关的工作再糟糕不过了。他们通常会在春节前的几周里盼着将要得到的奖金，数着他们的存款，为回家过年所需的路费，以及偿还债务、花大钱给家人和朋友买礼物做准备。

一段视频显示，今年1月9日，在杭州奥泰生物的一家工厂，警方与数百名工人的紧张对峙演变成了一场推搡。几名目击者在接受采访时说，警方将数十人带走。

记者在工厂门口采访到的一名员工说，一家临时职业介绍所替奥泰雇来的工人抱怨，发给他们的工资比正式员工的低。由于这件事的敏感性，该员工要求不具名。一名接听电话的奥泰员工说，工厂已恢复正常运行，但拒绝透露姓名或讨论骚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