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官方媒体提供的一张照片显示，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和俄罗斯总统普京周三在平壤签署了一项条约。 Korean Central News Agency, via Associated Press
在全球叙事的较量中，中国一直试图将自己描绘成一个反对将世界划分为敌对阵营的和平国家。相比之下，它指责美国拉帮结派，将世界推向新的冷战。
然而，俄罗斯和朝鲜缔结的共同防御条约要求两国在发生战争时立即向对方提供军事援助，这正是中国指责美国的拉帮结派之举。中国最亲密的战略伙伴与唯一的条约盟友——也就是俄罗斯与朝鲜——现在成为了令东北亚地区出现冷战式对抗风险加剧的两个国家。
该条约也给北京带来了更多麻烦，因为它似乎加深了中国、俄罗斯和朝鲜三边轴心的印象，而这是北京方面一直极力避免的。“北京一直非常小心地避开中国-俄罗斯-朝鲜轴心的形象，”华盛顿史汀生中心中国项目主任孙韵说。“它希望给自己保留选择余地。”
日本、韩国和美国现在也许会认定，俄罗斯和朝鲜的防务条约所构成的威胁导致它们需要在中国周边地区增兵或加强防御能力，以此强化去年在戴维营宣布的三方安全安排。
韩国总统尹锡悦、美国总统拜登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去年在戴维营会晤后的合影。 Samuel Corum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出于这些原因，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可能不乐于见到俄罗斯总统普京和朝鲜领导人金正恩之间萌生的兄弟情谊。普京和金正恩周三在平壤会晤时，将这个防务协议视为两国关系新时代的开始。
分析人士认为，这份协议还暴露了中国与两国伙伴关系的局限性。
习近平宣布与普京建立“无止境”的关系，并承诺“坚定不移地”支持朝鲜——与两个志同道合的威权国家联合起来，反击它们所认为的美国在世界各地的霸凌行为。
但与两个遭到国际社会孤立的国家结盟，习近平也有可能面临这两个国家的领导人不可预测的举动所带来的后果。普京入侵乌克兰严重损害了中国与西方的关系，它们指责北京未采取足够行动来制止俄罗斯。而金正恩的核威胁促使两个关系紧张的邻国——日本和韩国——与美国建立了三边防务伙伴关系。
外界已经开始担心俄罗斯有可能向朝鲜提供技术，加强平壤的核武器计划，从而换取用于乌克兰的弹药。
需要扭转中国经济困境的习近平无法承受更多的意外。尽管他对西方的态度越来越敌对，但仍然致力于维护中国在当前全球经济秩序中的地位。
“普京和金正恩之间的新协议对北京来说不是好消息，”首尔延世大学研究中国问题的教授鲁乐汉(John Delury)说。“习近平和这个任性的朝鲜王朝关系一直不好，现在越来越有理由担心普京会鼓励金正恩的好斗倾向。”
今年5月，普京访华期间与习近平在北京会面。 Rao Aimin/Xinhua, via Associated Press
鲁乐汉表示，乌克兰战争再加上朝鲜半岛爆发冲突的风险“让普京和金正恩成了不稳定因素，而此时此刻，中国需要的是平稳的环境。”
中国试图与这个新协议保持距离，外交部发言人周四拒绝发表评论，称这是俄罗斯和朝鲜的问题。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教授时殷弘表示，实际上在中国看来，俄朝条约加上美日韩联盟“大大加剧了”该地区出现“对抗、竞争或冲突”的风险。
时殷弘表示，朝鲜半岛和平是中国的头等要务之一，该地区的日益军事化使“中国的一个核心利益受到威胁”。
中国仍然对俄罗斯和朝鲜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美国认为，如果中国不从俄罗斯购买大量石油，或向俄罗斯提供消费品和芯片、机床等军民两用技术，为其战争机器提供动力，克里姆林宫将无法维持在乌克兰的战争。与此同时，朝鲜几乎所有的贸易都依赖中国，包括食品和能源。
这种对莫斯科和平壤的影响力增强了北京的重要性。其他国家曾呼吁中国利用其影响力来遏制朝鲜的核建设或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战争，这种呼吁并未成功。
然而，普京对金正恩的拉拢让北京在影响朝鲜方面有了新的竞争对手，这给“金正恩带来一笔意外之财，却让习近平头痛不已，”亚洲协会政策研究所的外交与安全分析师丹尼·拉塞尔表示。
周三，普京和金正恩在平壤金日成广场举行的仪式上，照片由朝鲜官方媒体提供。 Korean Central News Agency, via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对平壤来说重要的是，与普京的伙伴关系——虽然不是无止境的——产生了对抗北京的宝贵筹码，”拉塞尔说。“挑拨大国之间的对抗是朝鲜历史上的经典戏码，近几十年来，对中国的严重依赖一直是金正恩迫切想解决的一个软肋。”
“到目前为止，朝鲜是最大的受益者，中国有可能是最大的输家，”他补充道。
维护金正恩政权是北京的当务之急，以便在中国边境和驻韩美军之间保持一个缓冲地带。
中朝两国官方称，两国的关系是“唇齿相依”，但这两个邻国之间的关系长期以来一直充满了矛盾，既互不信任，又存在共同利益。
2019年，习近平和金正恩在平壤国宾馆。 Pang Xinglei/Xinhua, via Associated Press
自2011年掌权后，金正恩迅速增加导弹试验，扩大朝鲜的核武器计划，这都让中国感到不安。习近平最初拒绝与金正恩会面。直到特朗普总统宣布计划与这个朝鲜独裁者会面后，习近平才改变态度，最终在2018年，也就是在金正恩与特朗普峰会前后，与金正恩数次会面。
乔治敦大学政府与国际事务教授、华盛顿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韩国研究主任车维德说，习近平现在可能会觉得有必要再次与金正恩会面，因为“习近平不能让普京炫耀对他的邻国的影响力”。
俄罗斯和朝鲜日益密切的关系可能会让中国更有动力去努力修复和稳定与韩国的关系。
就在普京与金正恩在平壤会晤的同一天，中国外交官和军方官员在首尔会见了韩国对等官员。中国希望在华盛顿和首尔之间制造裂痕，以削弱韩国与美国的军事同盟。
据中国官方媒体周三报道，北京在会晤中表示，朝鲜半岛的当务之急是给形势降温，避免对立对抗加剧——这种措辞非常模糊，既可以解读为对美国的批评，也可以解读为对俄朝协议的批评。尽管与朝鲜结盟，北京仍试图将自己描绘成争端中的中立角色，并表示自己一向“根据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决定自己的立场”。
面对俄朝条约，韩国日本的恐慌和忧虑
朝鲜官方发布的照片显示，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右）和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左）于朝鲜平壤。本周普京对朝鲜进行了访问。 The Korean Central News Agency, via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由于弹道导弹经常在附近飞过，日本和韩国几乎不需要提醒就能意识到朝鲜及其核武库对邻国的威胁。但在俄罗斯总统普京本周访问朝鲜首都平壤期间，一项冷战时期的共同防御协议令人震惊地复活，令这个隐士王国的一些近邻感到压力大增。
根据朝鲜官方的朝中社周四公布的协议内容，普京和朝鲜领导人金正恩达成一致：如果一方陷入战争状态，另一方将“毫不拖延地尽其所能提供军事及其他援助”。
分析人士仍在梳理协议内容，试图厘清无论是对于普京的乌克兰战争还是朝鲜半岛未来的冲突而言，它可能延伸到什么程度。但这一承诺，以及俄罗斯可能帮助朝鲜继续寻求建立核能力的迹象令东京和首尔的官员感到不安。
金正恩对韩国的敌意越来越大，今年还放弃了与韩国统一的长期目标，尽管这个目标原本似乎就不太可能。现在，他把韩国视为一个敌人，如有必要，必须通过核战争来征服它。他还经常向日本方向试射弹道导弹，展示朝鲜对这个前殖民者的挑衅姿态。
分析人士说，金正恩与普京的联盟会加剧美韩日民主伙伴与俄朝中专制阵营之间的分歧，从而令东北亚的紧张局势升级。
总部位于首尔的韩国统一研究院原院长高有焕表示：“对于阻止朝鲜发展核技术与导弹技术的国际努力来说，这是个坏消息。”
朝鲜官方媒体发布的一张照片，显示上个月在朝鲜一处未公开的地点进行了战术弹道导弹试射。 The Korean Central News Agency, via Associated Press
普京在乌克兰旷日持久的战争促使他加深了与金正恩的关系。美国和韩国官员说，他从平壤寻求并获得了苏式弹药。莫斯科和平壤都否认了这一指控。
乌克兰战争已对该地区产生了重大影响。“今天的乌克兰可能就是明天的东亚，”日本首相岸田文雄经常说。
“普京总统没有排除与朝鲜进行军事技术合作的可能性，我们对此表示严重关切，”岸田文雄的内阁官房长官林芳正在东京的新闻发布会上说。
韩国对这项协议表示强烈批评，称朝鲜和俄罗斯——两国分别在朝鲜半岛和乌克兰有过发动战争的历史——在自己先遭受攻击的假设下承诺进行军事合作，是“诡辩和荒谬的”。
“我们强调，任何直接或间接帮助朝鲜加强军事力量的合作都违反了联合国安理会的决议，应该受到国际社会的监督和制裁，”韩国政府在声明中表示。它还发誓要加强与美国和日本的防务合作，以应对来自朝鲜的核武器和导弹威胁。
此外，尹锡悦总统的国家安保室长张虎镇表示，韩国将“重新考虑”不向乌克兰提供用于俄罗斯战争的致命武器的政策。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两位迫切需要外界支持的威权领导人的会晤，让美国及其亚洲盟友有一种“果不其然”的感觉。近年来，这些国家一直在准备应对来自朝鲜和中国日益严峻的安全挑战，有时还会因此面临国内的政治阻力。
日本誓言增加国防预算，并在和平宪法的限制范围内扩大行动，包括购买更多战斗机和战斧导弹。在经历了多年的冷淡关系后，岸田文雄和尹锡悦同意加强两国双边关系，并与美国建立了更紧密的三方伙伴关系，以建立共同安全安排。据美国驻东京大使馆称，在过去一年中，这三个国家参与了60多次三边外交会议、军事演习和情报共享。
去年在日本德之岛举行的军事演习。日本不顾国内反对，誓言要增加国防预算。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
“我认为，这表明拜登总统、岸田文雄总统和尹锡悦总统在动用政治资本时非常有先见之明，”美国驻日本大使拉姆·伊曼纽尔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不仅从政治角度来看很有先见之明，而且从战略角度来看也是如此，因为现在俄罗斯和朝鲜”可能正在共同开发武器。
在这个充满危机的全球时刻，朝俄冷战时期共同防御承诺的复活，令该地区的其他国家感到恐慌。
“我认为更危险的是，这表明两国关系可能比我们最初想象的更长久，而且可能更具战略性，而非交易性质，”华盛顿传统基金会亚洲研究高级研究员布鲁斯·克林纳说。“我们不知道两国在相互支持方面会走多远。”
至少，这表明俄罗斯愿意公然无视联合国的制裁。
“就在不久之前，俄罗斯还支持联合国对朝鲜的制裁，”天普大学东京校区专门研究俄罗斯与东亚关系的政治学教授詹姆斯·布朗说。“因此，这证实了俄罗斯不仅没有实施制裁，而且还在积极破坏制裁，并将帮助朝鲜逃避制裁。”
周三，首尔火车站的电视屏幕上播放普京和金正恩握手的画面。 Chung Sung-Jun/Getty Images
在首尔，普京和金正恩的会晤可能会重启有关韩国是否应该考虑用核武器武装自己的讨论，并让人们开始推测，如果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可能会发生什么。
“韩国现在应该从根本上审视现行的安全政策，因为它几乎完全依赖美国的核保护伞来应对朝鲜的核威胁，”世宗研究所朝鲜半岛战略中心主任郑相昌说。
从某个方面来说，俄罗斯和朝鲜之间日益紧密的联系可能有助于巩固东京和首尔最近恢复的关系，以及它们与美国的三方合作。许多分析人士担心，美国或韩国的政府更迭可能会危及这样的关系。（外界认为日本相对稳定。）
“在某种程度上，它为在特朗普上台后，或者进步派在韩国上台后继续实行三边主义提供了理由，”华盛顿兰德公司专门研究日本问题的高级政治分析师杰弗里·霍农说。“尽管这不会改变首尔或东京应该做的事情，但无疑会增加一个他们必须考虑的新因素。”
但首尔左倾日报《韩民族日报》的社论质疑美日韩国密切合作是否明智，称这让韩国“一直与对朝鲜半岛政治局势有巨大影响的中俄两国发生冲突。现在是反思这种偏颇的外交方式是否导致朝俄关系发展的时候了”。
尽管平壤本周发生了戏剧性事件，但一些分析人士表示，该地区最大的担忧仍然是中国日益增长的军事野心。
“在东海或南海的海上建设，太空、网络以及多领域的战争能力，都证明了我们的新政策是合理的，”日本前外交官、东京佳能全球研究所特别顾问宫家邦彦表示。他说，普京对朝鲜的访问“只是亚洲存在的威胁的另一个例子，而不是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