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中国开放边境后，人们在北京国际机场的国际到达口迎接亲朋。Credit...Thomas Peter/Reuters

周末我妈给我发了条微信，说家里腌了些咸肉，“等你们夏天回来时就能吃上了。”从2020年到2022年，整整三年暑假我们都没有回中国，她也隐忍地从不表达盼望团圆的心愿——她知道光是入境隔离就会消耗掉我们攒了一整年的假期。这是我妈头一回主动提起回家这件事，她相信回国在2023年对我们一家不再是能不能，而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这可能也是数以百万计的海外华人和他们的家庭共同的期待，随着中国在1月8日起取消了执行近三年的入境强制隔离，“回家”这件事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但这扇门打开后就完全畅通无阻吗？

重新开放边境后，我看到了许多媒体在机场拍摄的视频，很多被访者都在为了能在家过年而兴奋。这则视频报道记录了一些亲人终于拥抱的画面；女儿一下子扑到老爸怀里，儿子说回家第一件事是吃妈妈做的饭，每条都看得我流泪。一位从美国回天津的被访者对时报说，这是她自2020年以来第一次回家，“这次会和家人好好过一个春节。”但与此同时，中国驻美大使馆1月8日表示仍然暂停多年多次赴华签证，多国对中国出发旅客加强检疫；作为反制，中国驻韩国和日本大使馆于1月10日分别表示暂停签发所在国公民赴华短期签证，意味着还有很多华人无法“应回尽回”，也为想要尽情旅游庆祝的人们平添了几分不安。

疫情三年间，海外华人总是受夹心气，这是很多人最直观的感受。疫情开始后，在美国、英国等国的华人遭遇种族歧视和仇恨事件，回中国则被斥为“千里投毒”，即使是现在，在旅客归国的视频评论中，仍然充斥着把“病毒新变种带回国”的指责。更不用提需要忍受极其昂贵、曲折和艰难的检疫流程。我的一位在旧金山的朋友去年为了赶回家看生病的奶奶曾经历过入境隔离30多天，连机票加隔离费用“相当于一个爱马仕包”，而这甚至已经算是顺利的了，在机场拿不到健康码绿码无法登机瞬间崩溃，回国航班突然熔断被困在中转机场成为“新吉普赛人”，这些新闻可能都曾是每个华人的身边事。

直至现在，在放松了检疫和隔离政策后，部分已入外籍的华人仍然有家难回，原因在于自2020年3月中国暂时停止外国人入境以来，赴华签证就一直被暂停使用，中国驻美国、葡萄牙等国大使馆还在近期强调，规定仍然未改变。一位波士顿的高校教师对我说，12月底她父亲感染新冠后出现严重肺部感染，她的赴华十年签证被暂停，只能重新办理，而使领馆至今仍未恢复办证大厅面签业务，提交申请迄今13天，她还没有收到回复。这位老师原本认为自己可以发挥促进中美理解和沟通的作用——她在家乡母校设立了奖学金，热心帮助中国留学生，但现在她觉得，“疫情以来中国的各种做法根本就是在为难海外华人。”她的同事中有很多是印度裔，得知她的故事都十分震惊，因为印度裔移民在加入外籍后可以申请印度海外公民证，回祖籍国不用签证。

国内的感染浪潮也给中国人出境带来了隐藏的危机。在家憋了三年，“阳康”后的中国中产阶层已经急不可待，想要重新与世界相连。国际旅游市场也渴望中国客人，毕竟在新冠病毒大流行之前，中国游客每年在海外的消费达到2500亿美元。1月9日，泰国副总理在机场迎接首批前往泰国的中国游客，足见其诚意。

但时报的报道也指出，旅游目的地国家对中国客人既期待又担心，在吸引中国游客和卫生专家的担忧之间犹豫不决。由于缺乏翔实数据，外界无从评估中国疫情的严重程度，只能通过医院和殡仪馆人满为患的情形推测疫情发展，各国政府担心病毒新变异的可能性和大量感染者到来后对本国医疗系统造成冲击。多国对中国旅客实施旅行限制，而这些限制反过来又引发了中国政府和部分民众的不满。

这当中最典型的例子可能是韩国，韩国驻华大使馆表示，为防止疫情输入，在2023年1月间暂停发放短期签证。济州岛对中国大陆游客给予免签30天的政策，岛上很多免税店和旅游目的地都提供中文服务，曾经深受中国游客青睐。但现在韩国政府停止从中国到该岛的所有直飞航班，将游客引向位于首尔的主要机场，旅客必须在抵达时进行核酸检测，如果发现感染则将被隔离。

有些中国人认为，与自己这几年频繁做过的核酸检测、或者跟中国哪怕一个月前对入境旅客的防疫措施相比，这样的检测要求都属于小巫见大巫，不会带来多大的不便，一位接受时报采访的中国工程师就说：“只是出发前做个核酸，我们过去三年像这样的检测做很多了”。但也有批评人士认为韩国、美国等国对中国旅客的新要求是“一场闹剧”，只会为亚裔和中国人带来新的歧视，对公共卫生不会起到积极影响。我接触到的一些在美华人说，检测要求外加中国如今的疫情暴发令他们决定暂不回国，他们担心如果赶在春节期间的感染潮，很有可能会“阳着”返美，给工作和学习带来不便。

在中国向韩国和日本公民停发签证后，很多人也开始担心中国的反制是否还会继续延伸到其他国家，比如美国和欧洲国家。而不确定性仍然挥之不去——好不容易打开的门，最终将能开启到什么程度？受到旅行限制与反制直接影响的是不是主要还是华人？旅游业与国际商务往来是否又将在希望与失望中反复受到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