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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官坐在小桌旁，对面是一个6岁的男孩，看着他在纸上涂颜色。微笑时，孩子会露出刚掉的门牙留下的洞，他说自己期待着牙仙很快会来拜访。
自从这个孩子枪杀了他的一年级同学后，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检察官阿特·布什，还在努力理解2000年2月29日发生的事情。那天在密歇根州弗林特市外布埃尔小学，这个男孩走近班上的一个女孩，然后举枪开火。
同为6岁的凯拉·罗兰德不久后死亡。
布什明白，这个男孩太小了，不能被指控犯有任何罪行，但他想了解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是否能清楚他所做了什么。
因此，检察官决定去男孩的临时住所看看他，那是弗林特市一个受虐待和被忽视儿童中心。
男孩告诉布什他最喜欢什么毛绒玩具，并说自己很激动，希望能见到复活节兔子，说自己喜欢住的地方，在那里工作人员会给他读书。
检察官当天就离开了，他相信孩子说的。
“这孩子还是个婴儿，”布什回忆说。“他没有能力形成谋杀意图。”
一
上周五下午，当他听说弗吉尼亚州的一名6岁男孩故意向老师开枪时，布什对6岁男孩子枪手的记忆又涌了出来。
美国人应该早就习惯了校园枪击案，但纽波特纽斯里奇内克小学枪击案却引起了更多恐怖。整个周末，整个社区，甚至整个美国，都在努力理解这个消息。
所有人都想知道，一个刚会系鞋带和加数字的孩子，怎么会犯下这样的暴力行为？
周一，当调查人员宣布枪支属于男孩母亲时，学校校长和警察局长都把这次枪击事件描述为“史无前例”。
但在美国，几乎没有任何形式的枪支暴力会是独一无二的。根据《华盛顿邮报》的分析，自1999年以来，大多数K-12校园的枪击事件（69%）发生在高中，而在小学的62起案件中，49起是由成年人或青少年所为。
至少有11起案件中，扣动扳机的人不超过10岁。在其中9起枪击案中，儿童从家里带来了装满子弹的枪支，在另外两起案件中，孩子们发射的是警察带到校园的武器。
大多数的枪击事件确实都是无意的。
在休斯敦，一名6岁的男孩家里地板上发现了一把手枪，他把武器带到学校，并在食堂走火，打伤了自己和另外两个孩子。
在芝加哥，一名8岁男孩带走了在母亲床下发现的一把枪。枪在他的背包里走火，打伤了一名7岁儿童的肚子。
在加利福尼亚，一个不到11岁的孩子，发现了安装在警用摩托车侧面的AR-15型枪支（那天警察在学校做安全演示），于是他扣动了扳机，打伤了三名学生。
能与弗吉尼亚州枪击案相提并论的案例，正是是23年前布什检察官在密歇根州面对的案件。
布什回忆说，凯拉死后的几个小时内，他开始调查这个一年级学生，如何能够得到一把上膛的手枪。
调查人员了解到，这把.32口径的半自动手枪和巧克力糖一起，被存放在一个鞋盒里，据他们描述，这是一个男孩经常去的毒品屋。布什说，男孩以前曾玩过这把枪，在手指上转来转去，好像西部片里的左轮。
被指控拥有这把手枪的19岁男子，对非自愿过失杀人罪不服，被判在监狱里服刑两年多。
布什说，这个男孩长期被家人和社会所忽视，但即使在他被从父母身边带走并被安置到寄养家庭后，一些人仍希望他受到惩罚。
这位前检察官很担心，这种非理性的想法可能也会在纽波特纽斯出现。
在调查里奇纳克小学的枪击案时，没有公布任何有关开枪男孩家庭生活的信息，也没有公布是什么原因让他攻击老师。他的老师胸部中弹后幸存，警方说当时两人没有任何肢体冲突，中枪的老师还坚持疏散了其他学生。
“在这类案件中，经常还有另外一个受害者，”布什说。“有一个被别人伤害过的孩子。”
二
华盛顿州退休教师娜塔莉·波丝有同样的结论。10年前，她的一名三年级学生意外枪击了另一名学生。
二月的那天，是位于布雷默顿的阿明-雅尔小学短暂的一天正要结束。波丝在给准备好外套和背包的学生们送饼干。
像往常一样，温和的8岁阿米娜·科切·鲍曼，是第一个这样做的。后来，房间里的其他孩子说一个男孩将他的背包摔在桌子上，然后波丝听到一声巨响。
当她转过身时，阿米娜已经瘫倒在地，袖子里流出红色的液体。
上图：阿米娜8岁的时候
“离开教室，”波丝命令其他学生。“给阿米娜找人帮忙”。
当她打开女孩的外套时，血从孩子的身体里涌出，浸透了衣服。一颗子弹穿过她的肘部，打进她的身体。
波丝不断地与阿米娜交谈，同时用手掌按住洞口。她一直没有放松伤口，坚持和学生说话。当医护人员来到时，波丝才站起来，开始颤抖。
她和阿米娜一起坐上救护车，并陪她度过了治疗时的大部分恐怖时刻。当医护人员对女孩进行救护时，她开始用满是鲜血的手打开那个背包。
底部被炸开一个洞的背包里，她发现了一把点45手枪。她惊呆了，包上写的是一个不起眼的9岁男孩的名字。
波丝说：“我从未想过他会带枪到学校”。
经过多次手术和数月的住院治疗，阿米娜康复了。她和家人搬走了，但和现年66岁的波丝保持着联系。
波丝看到她从高中毕业，那枚子弹仍然停留在她的脊柱附近。
上图：高中毕业时阿米娜和波丝老师
学生们再也没有回到那间教室，阿米娜流了很多血，校方不得不更换地毯。
那个持枪的男孩再没有回到学校。他被逮捕，以50,000美元的保释金被关押，并在少年法庭上被指控攻击和非法拥有枪支。他穿着橙色的连体服，含泪告诉法官，他在阅读文件方面有困难。
一年后，在这名男孩遵守法庭指令，接受咨询并写下道歉信后，指控被撤销。
“我很抱歉，我伤害了你，因为我把枪带到了学校，”他写给阿米娜。“我希望你能出院打篮球，回到学校。”
上图为道歉信
对他的指控激怒了波丝，她认为他的父母应负全部责任。从手套箱中取出的枪，属于他母亲的男友。这位母亲和男友被指控非法持有枪支和第三级攻击重罪，他们对较轻的指控表示认罪，母亲被判处14个月的监禁。
“谁会把装满子弹的点45手枪放在身边？” 波丝问。
三
事实上，很多美国人都这样。
截至2015年，多达460万美国儿童生活的家庭里，至少有一把上了膛且未上锁的枪支。根据吉福兹法律中心的数据，23个州和特区已经通过立法，要求人们保护好他们的枪支，尽管这些规定差异很大，执行力度也是五花八门。
在儿童将枪支从家里带到小学并开火的案件中，分析发现，检察官仅有一次没有对成年人提出指控。在纽波特纽斯，当局说他们还没有决定怎么做，理由是正在进行调查。
在周末，克里斯塔·勒布勒从8岁女儿格雷西那里了解到弗吉尼亚州校园枪击。
“我不明白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怎么会这么做，”格雷西在短信中写道。“就像盖奇遇到的事情。“
”我知道，“勒布勒回答说，”这很可悲。“
盖奇·梅切是勒布勒的儿子。六年前的一天，在路易斯安那州南部的莫斯布拉夫小学一年级教室，一把枪从另一个学生的背包里滑出来，落在地上。一个盖奇在蹒跚学步时就认识的女孩捡起了枪，手枪发射了，子弹炸穿了盖奇的胃，撕裂了他的肠子，并割破了一条通往心脏的静脉血管。
盖奇当时7岁。
调查人员追踪到这把枪属于一个叫迈克尔·杜加斯的人。他把枪给了17岁儿子，儿子把枪放在自己房间里，上膛却没有上锁，放进墙上一个袋子里。
少年的弟弟发现了这把武器，并顺手塞进了自己的背包。
杜加斯被指控犯有两项轻罪，最终因其过失而被判入狱6个月。
下个月刚满13岁的盖奇接受了四次手术，但走路时仍然一瘸一拐。身体的疼痛持续存在，经常从脚跟跳到头部。勒布勒不愿意给他开止痛药，担心他会上瘾。
这个男孩参加了心理咨询，尽管很少谈论发生的事情，但是有时会与自己无法控制的愤怒抗争。
勒布勒说，今年秋天，儿子与枪击他的女孩转到了同一个学校。女孩在事后也十分痛苦，被内疚和创伤后压力困扰着。他们已经多年没有见面，盖奇并不责怪她，但他告诉母亲，那个女孩让他感到害怕。
8月，在开课前，盖奇和妈妈参观了新校园，当他们走过一条走廊时，那个女孩出现在面前。勒布勒注意到，当盖奇看到她时，转过身去，盯着窗外，努力保持镇定，直到她过去。
他还无法面对她。
四
一生中大部分时间，34岁的伊丽莎白·卡拉辛斯基都在经受一个孩子在小学内开枪后所带来的创伤。
当那个开枪的男孩杀死她的小妹妹凯拉时，卡拉辛斯基才11岁。在医院母亲说凯拉已经死亡，她拒绝相信。
“凯拉在搞鬼，”卡拉辛斯基坚持说。“只要让我进去和妹妹说说就可以了。”
她无法想象凯拉已经离开了。她想，妹妹那么自信了，那么时髦，那么任性，不会这样走的。
妈妈让她进了病房，卡拉辛斯基冲到凯拉身边，妹妹的皮肤已经开始变蓝。卡拉辛斯基摇了摇她。
”她没有醒过来，“卡拉辛斯基说。
她们在枪击案早上最后的对话，折磨了她多年。那天早上，凯拉不想去学校，但卡拉辛斯基知道如果不去会有麻烦。于是她们争吵起来，互相叫骂。
卡拉辛斯基对凯拉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恨她，而她的妹妹也说了同样的话。
这么长时间以来，卡拉辛斯基一直在为当时说的话感到羞愧，并为她的妹妹（她称之为灵魂伴侣）无法在她生活中的许多时刻出现，而时时感到痛苦。
事后的治疗有一些作用，第一个女儿的出生也有帮助，她给女儿取名为凯拉。
克拉辛斯基现在有四个孩子，吵架时谁都不允许使用“恨”这个词。
她没有恨过那个扣动扳机的6岁男孩，即使在小时候，她也没有想过要惩罚他。在卡拉辛斯基心目中，他与妹妹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一个被太多成年人忽略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