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直面新冠病毒的冲击,
我们多少措手不及。
一条采访了3位海外华人,
请他们分享走向放开与后疫情的生活经验,
希望从中获得启发和借鉴。
在新加坡,“每一步都走得不突兀”,
从清零政策到疫苗科普,建设好国民的身心,
才最终转向与病毒共存;
在美国,严重的医疗挤兑几度发生,
第一轮风暴曾让老人院沦陷,
疫苗普及是关键转折,而今疫情已无人谈论;
在德国,放开会根据季节、疫苗覆盖率来调整,
疫情正在经历自然衰减的过程,
去年,甚至出现一波结婚潮、生育潮……
不论是教科书般的有序开放,还是被迫躺平,
有一个共同点是:
新冠早已不是话题的中心,
大家都已经move on了。
如今同样跨出了这一步的我们,
或许也到了重启生活的时候。
编辑:张雅兰、陈沁、徐莹
责编:陈子文
陈毓灵 坐标:新加坡
我是江苏人,2019年本科毕业后,就留在新加坡一家银行工作了。2021年6月,新加坡政府决定转变防疫思路,转向和新冠病毒共存。
我周围的人几乎都感染了一遍,每天可能都有7、8千人感染,一两个月之后就到达了高峰。
今年8月份,我也感染了。政府每家每户都送了5-10个快筛的试剂盒,我自己捅了自己一下,看到是阳性之后,赶紧发了邮件给同事们:不好意思我阳了,请你们也注意好身体,如有不适也尽快去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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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8月,新加坡政府发的快筛盒物资
接下来就准备好退烧药、止咳药,开始了七八天的自我隔离的一个状态。这一系列操作在新加坡已经是常态了。
我觉得跟国内目前最大的不同,是药物储备。新加坡每个地铁站附近都有连锁药店,哪怕是感染高峰期,大家都能买到药。但这两周,大家都想买药寄给国内的亲戚朋友,可能货架会空一会,但一两个小时后就会补货。
如果对自己的病情有疑惑,大家也会线上问诊,医生会根据情况开病假单,或是把药寄到家里来。
可能因为新加坡疫苗接种率比较高,重症率相对来说会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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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的社区诊所
也没有医疗挤兑的情况,因为新加坡有一个分诊的流程。当地大概分布有1、2千个社区诊所,这项公共卫生防备门诊体系,旨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起到初级响应,充当第一道防线的作用,这是在2003年非典疫情后建立起来的,接受新加坡卫生部门的统一指挥。
很多轻症的人会直接在诊所拿药;症状比较重的人,诊所会帮他们转到医院治疗。相当于一个过滤机制,防止大家都去医院,造成医疗挤兑。
疫情这3年,身在新加坡,感触最深的一点是:新加坡的措施很细化,好像每一步都走得不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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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4月,新加坡疫情严重,货架常常被抢购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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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严重的时候,商场和餐厅空空无人
我自己的体会,政府的政策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2020年初开始,尤其到了3、4月份,新加坡疫情开始严重,政府宣布实行严格的清零政策。那会儿马路上甚至有检查小组,让大家保持严格的1米社交距离,如果不戴口罩会被警告。有一个人因为连续多次不戴,就被告上法庭,还判坐牢16周。
从2021年初,进入过渡阶段,这个阶段主要是推广疫苗。到2021年10月放开时,全民疫苗接种率已经85%以上,大家的身心建设也都做得差不多了。
当初为了让大家建立起对疫苗的信任,关于疫苗的宣传铺天盖而来。新闻、发布会、手机短信上都是关于疫苗的宣传,政府官员、医生会带头打疫苗,他们会在社交媒体上直播自己接种疫苗的画面,也会做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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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公共场所,也需要扫码,有三针疫苗的接种记录才可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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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这几年,公众手机上随时都能收到新加坡政府的短信,包括疫苗接种信息、当前的疫情防控措施、以及出入境信息等等
新加坡算未雨绸缪,很早就开始从世界范围购买疫苗,包括国内的灭活疫苗科兴、欧美的莫德纳、辉瑞等等。只要世界卫生组织批准的,在新加坡都承认,我们打疫苗的选择是很多的。
老年人是优先需要打疫苗的群体。先从80岁以上的老人开始,然后是60、70岁年龄层的,以此类推。医生或者政府工作人员也去养老院宣传,甚至上门给老人打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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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街道看报纸的老人
当时网上也有很多谣言,有一阵子大家都在传使用mRNA的疫苗会改变人的基因。政府就会发专门的短信,用具体的数据,告诉大家这不是真的。
还有一件事非常鼓励大家打疫苗。感染新冠后,如果接种过疫苗,并且过去14天没有海外旅行史,政府会报销医药费。如果没打,则需要自费。所以新加坡的疫苗接种率就慢慢上去了。
我们每个人手机上也随时会收到提醒,比如,你上次接种已经过去6个月,可以打下一针了。我现在已经打了5针了。现在随便去问一个在新加坡的人,大家对疫苗的信任度和接受度都非常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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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正在排队接种疫苗
所以到了第三阶段,彻底放开之后,大家的心态非常好。
后来也经历过两次高峰,2021年底经历过一波德尔塔病毒的感染高峰,今年七八月,经历了一次奥密克戎的高峰。之后感染数字慢慢下降,现在稳定在每天1000人左右。
如今,我和朋友们在一起,也不聊新冠的事情,更多还是谈论工作和生活。
今年还宣布,室内也不再戴口罩了。现在新闻每天就播报重症率、ICU的使用率,还有疫苗的接种率,但不会聚焦在确诊病例数量。
像周杰伦、林俊杰、王嘉尔,都已经在新加坡开了演唱会,而且场场爆满,大家都不戴口罩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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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期间,陈毓灵(右一)和同事们保持距离的工作合照
我在银行的工作,也在一步步恢复正常。
从最初2020年封锁的时候,我们线上办公。2021年,采取轮流制——这周这50%的人去上班,下周是另外50%。再后来可能疫情平稳了,就是75%的人可以线下上班,其余人线上。大家若感染了,就发个邮件给其他同事,目前大家都很轻松看待这件事了。
到现在,大家都可以回办公室了。除了公共交通需要戴口罩,其他地方都不需要了。
总之,从疫情开始到现在,整个过程都是一步一步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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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逐渐恢复生活秩序的新加坡街头
今年我已经去新加坡之外的地方旅行了3、4趟了,感觉和之前的生活基本无异。
特别遗憾的是,3年疫情,因为需要隔离、航班熔断,我3年都没回国了,中间还错过了长辈的葬礼。
前两天,国内发布了回国不需要隔离的通知,我的朋友圈被刷屏了,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开始看机票。
今年,我也打算回家过年。
Judy 坐标:美国波士顿
疫情三年,我都在美国,和父母生活在波士顿。
我妈妈82岁,是肺癌晚期,一直需要吃靶向药。因为和两个老年人一起生活,每次从外面买东西回来,我都会用消毒纸巾擦一遍,近乎于偏执的小心,去餐厅也尽量选开阔的空间,所以目前我还没有感染过新冠。
我妈妈是今年7月感染的新冠,和家庭医生电话沟通后,给她开了辉瑞口服药,去处方药店领回来,连续吃了5天,第一天低烧,第二天嗓子有点疼,基本第四天就康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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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秋天,Judy妈妈新冠康复后,她带父母去加州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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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染期间使用的药物
我觉得国外的饮食结构很值得借鉴,大家会吃大量高蛋白的食物,牛奶、鸡蛋、蛋白粉、维生素C等等,这对感染后的康复非常重要。
治疗咳嗽,我也有一点经验可以分享,我妈妈被感染时,我每天早上、晚上,给她蒸两个橙子,上面撒上毛毛盐,效果很好,所以她没有受咳嗽之苦。
我个人是漱口水涮口,吞一点点盐,头一天觉得嗓子有点痛,这样吞了第二天就好了。
三年时间太长了,不知从何谈起,我只能讲一些在国外的整体感受。在美国,逐步恢复正常生活,疫苗是关键。此外,CDC(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指令引导和公民的自我管理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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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麻省总医院门口
2020年初,新冠疫情刚爆发时,中国疫情很严重,但防控确实做得很好,主要是民众配合,自我隔离做得好。
稍后几个月,美国也开始第一轮爆发,我记得4月份开始,有两三个月,美国的餐厅、商场都是关门的,去医院也有严格的限制。有一段时间,一直缺口罩,其他物资基本不缺。
那一年,其实是非常非常恐怖的。最初,川普政府做得很不好,一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也没有口罩令,传播和爆发就特别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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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的纽约街头(摄影:Sirius Xu)
我在波士顿还好,大城市如纽约,是大规模的死亡、医疗挤兑。没有疫苗是硬伤,大家都是裸奔。
作为一个观察者,我觉得美国是比较崇尚自由,注重自我管理的社会。但一旦危及到公共领域,还是会有所动作。其中,CDC对民众的指导非常关键,最初是要求大家一定要戴好口罩,再不情愿也戴。
疫苗出来以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CDC特别注重对疫苗的宣传,你打疫苗既是保护自己,也是关照家里的长者,是为他人着想,也就是所谓的“疫苗责任论”,很多明星也出来免费宣传疫苗。
不像中国的家庭式养老,美国老年人,都是住老年公寓或养老院,政府特别注重在这些地方普及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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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在麻州体育馆接种第一针疫苗,现场秩序井然
但不同州之间,也存在分裂。一些很红(支持共和党)的州,对疫苗持反对态度,比如我的邻居,因为反对麻州(蓝州)的疫苗政策,卖了房子,举家搬去了德州。多数有良好教育背景的地方,比如东海岸、西海岸,疫苗接种率都比较高。去年冬天,德尔塔虽然来势汹汹,但也显示出疫苗的优越性。
我是一个疫苗相信者,目前打了四针莫德纳,尽管打一针疫苗,我得躺两天才能缓过来,浑身都痛。
其实你可以看到,在美国,所谓“放开”,并不是一个突然的决策,是一步一步达成的。比如先是选择性解除口罩,坐飞机也是根据感染情况,逐步取消核酸证明,各个州的规定和要求不尽相同。去年夏天,我在纽约时,会要求看一下疫苗证,我在波士顿并没有遇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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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街头参加反战集会的人们
口罩令的解除,算是一个放开的重要标志。但并不是说,你就不用戴口罩了。有些室内场所,入口处会规定戴口罩。在大多数场合,戴口罩是一种选择。
我们特别喜欢去山里徒步,在2020年期间,即使在山里,如果有人迎面走过来,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把口罩戴上,是很自觉地为别人考虑。
CDC也会根据现状,做出指令调整和引导。比如去年冬天,德尔塔很厉害,CDC会要求大家重新戴上N95口罩,家庭聚会前最好做核酸检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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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夏天的波士顿街头
每年11月开始,是美国的holiday season(节日季节),大家开始旅行,大量的聚会,寒冷的天气,通常会有大范围的感染。
2020、2021年,每逢这个时候坐飞机,航空公司会重新要求核酸检测,在波士顿寒冷的冬天,可以看到停车场有很多人排队做核酸。但今年已经不再如此,核酸点在今年春天就撤销了。
去年冬天,疫情比较严重的时候,当你和一个新冠感染者挨得比较近的时候,你的手机上会收到一则短信提醒,告诉你周围有感染的人,但出于隐私考虑,你并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离你具体有多远。但也是给你提示,请做好高度防护,戴好口罩。
有些城市,比如我住的波士顿,还会通过废水的含病毒量,来检测城市里病毒的传播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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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室内看梵高沉浸展,大家都会戴好口罩
今年到现在,奥密克戎流行时,我身边其实有很多人感染,但大家有个自主性,一旦感染了,会主动待在家里面隔离。
关于国内很多人关心的二次感染的比例,我们是不知道的,因为很多人不会随便说。
就我身边人的经验,很多人也有二次感染的情况,他知道身体肯定是不舒服,但不会再去测了,就在家待着。除非是工作需要,才会去测一下抗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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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办两年的社区派对,今年重新举办
总的来说,已经没有人谈论这件事情了。在国外,很早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今年冬天,美国正在遭遇“三重流行病”:新冠、RSV(呼吸道合胞病毒)和流感。
今年冬天CDC也发出预警,提醒大家戴上N95口罩,号召大家打第四针加强针。除此之外,最好再去接种一剂流感疫苗。
两周前,我回到国内看望家人。看到国内的现状,让我想起美国第一轮风暴,也是让老人院沦陷,那时还没有疫苗。
圣诞节的早上,打了一圈电话给亲戚朋友,特别是家里有老人的,心里并不轻松,感觉很是揪心。
孙未 坐标:德国汉诺威&萨尔布吕肯
我是上海作协的专业作家,2019年11月左右 ,我到德国, 参与格林童话的研究项目。研究项目还没结束, 国内突然疫情爆发,我很担心亲朋好友 ,加上英语研究资料不⾜造成的压⼒,我因为高血压住院了。
当时病房有疑似密接病⼈,整个病房都被封闭了,之后疫情在全球扩散开来,旅⾏受阻,我就此被“困”在了德国。
那时候,德国和国内的防疫政策比较一致。但凡遇到一个病例,周围所有密接者都会被观察起来,追踪行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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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欧洲陆续因疫情闭关。已出版二十余部小说的孙未,常去欧洲参加国际文学交流项目
2020年秋天,欧洲防疫“优等生”的德国也不行了,记得在一场大型嘉年华活动后,完全爆发开来。
2020年冬天,大家防得很严。经历了大规模的宵禁、严格的聚会人数,在规定场合,不戴口罩也会被罚款。
疫情封闭,欧洲的冬天又昼短夜长,少见阳光,我觉得心态上当然也会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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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的冬天,积雪遍地
在德国这边看心理医生不要钱,据我的了解,疫情期间,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医生的资源也很紧张。大家都想找心理医生聊聊纾解,心理医生都被约爆了。
但也是经过了那个冬天,大家觉得防不住了,不少人开始“认命”。2020年的冬天,疫苗也陆续来了,算是个转折。
刚开始疫苗少,打疫苗需要申请、等待,但还是老者、弱者优先。疫苗的接受度还是很高的,当然,也有好多人顶着不打,但不打疫苗的人无法进入公众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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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圣诞前,德国每日因新冠病亡人数居高不下
刚刚放开的时候特别严重,就像国内现在经历的第一波一样,我身边有不少朋友发烧躺倒了,一般发烧两天;也有轻症状,就是流鼻涕。
我有高血压和哮喘,到现在总共打了4针疫苗,每5个月会加强一次,目前还没有感染过一次新冠。
因为疫情以及各种不可抗的原因,我一直被“困”在德国,但希望做有意义的事情。在作协领导的鼓励下,我决定从零开始学习学术德语,在德国考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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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未在德国的大学宿舍
2021年春天,我申请到了德国萨尔大学的博士生入学资格,夏季,从汉诺威搬到了萨尔布吕肯。
跟国内一样,德国大学也经历了一长段时间的“网课”。2021年底至2022年春节的冬季学期,大学里还在上网课,德国的网络不稳定,常常有学生为了确保音频稳定而关闭摄像头,因此教授们称这是“看不见的一代”。
2021年冬天,除了在乘坐公共交通时需要戴口罩,课堂里也要求戴口罩。若要进入食堂,都要出示疫苗证书:最长6个月内,要求补打一次疫苗加强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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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疫情期间使用的行程记录软件,中间为大学专用
大学里使用名为staysio的app,恢复线下教学后,进入教室前要刷二维码,记录轨迹,如果密接,就只能回家上网课。
这边放开的动作,会按照季节差异等因素而波动,夏天放得开一些,秋冬季再看看苗头,看加强一些什么措施 ,这些综合的政策会考虑气候、症状轻重程度、疫苗覆盖率等等,其实是个反反复复的阶段。
从2021年入春逐步取消限制措施后,我觉得身边有一股生育潮。
此前已经有了结婚潮,那时候是个小规模的放宽,允许大家自由接触、自由交流,也允许线下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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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一对新人在德国教堂举办婚礼(摄影:DY表哥)
我家边上的教堂,每周末都在办婚礼。到今年,和我同一届的博士生大概十几人,已经有2位怀胎六月了。妇产科似乎比以前热闹。
到2022年3月的寒假,生活似乎都回到了正轨。我借假期的机会,去了一趟巴黎,过去跨国的旅行要看码的,通过一个叫做CovPass的APP,这次巴黎已经取消了所有政策,码也不看了。
国内大家看得多的,可能是欧洲人不顾疫情也要度假的景象,我也问过他们:不怕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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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的大学课堂
但另一方面,其实也有很多小心活着的人。给我们上课的一位老师,讲课的一个半小时里,全程戴着厚厚的口罩,她希望家里的2个孩子不要感染。这都是个人选择,但他们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对我来说,疫情、被困激发了一种绝境中的力量。我们的学术研究使用德语、法语、意大利语、拉丁语等,我只能飞快地学习;在国内依然保持以前的出版节奏,其中,2021年春天出版的《卡斯塔里漫游史》就记录了在德国疫情期间的经历,以及德国人面对疫情的态度……这3年来,我做了很多人生第一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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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未拍摄的花朵,她说,疫情下人会受限,但草木如常
现在离我打上一针新冠疫苗,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家庭医生建议我打流感疫苗,因为今年欧洲的流感非常严重。
我觉得自己所了解的新冠,正在经历自然衰减的过程,一波比一波弱。当然,身边还是有新“阳”的朋友。
现在国内放开了,我已经在计划放暑假的时候,回上海和家人、朋友、同事们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