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 (ID:feihuayuchangshi),作者:叶克飞,编辑:二蛋,题图来自:《四重奏》


这些年来,许多人喜欢心灵鸡汤,看几段鸡汤就觉得自己在“阅读”。也有人说“鸡汤穷三代,励志毁一生”,这是因为鸡汤文没有逻辑,相信鸡汤的人当然也缺少起码的逻辑思维,自然不具备改变命运的能力。


举个例子,有一篇非常流行的鸡汤文,从博客时代到如今的朋友圈都挺常见,名字叫做《你是一切的根源》。它的意思是:别左顾右看,拿镜子照照自己,你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最初那几句还挺有逻辑,比如“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老换游泳池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但在推出“你才是一切的根源”这一结论之后,就开始不着调。


比如“让你烦恼的人,是来帮你的人;让你讨厌的人,恰恰是你人生的大菩萨”,因为“他们都是你自己的不同侧面,都是另一个你自己。”


然后它又说:“你变了,一切就都变了。你的世界是由你创造出来的。你的一切都是你创造出来的。你是阳光,你的世界充满阳光;你是爱,你就生活在爱的氛围里;你是快乐,你就是在笑声里。同样的,你每天抱怨、挑剔、指责、怨恨,你就生活在地狱里。”


我从没见过活得如此憋屈的唯心主义者,每日苦苦把根留住。其实这段话的另一个版本早年就曾流行过,叫做“你心里是什么,眼里就是什么”,这句话一般用于吵架,“什么?你说我不好?那是你心理阴暗!”简直就是耍赖大杀器。


用“阳光”与“爱”抹杀是非观念,麻醉自己,是鸡汤文最常用的手段。但这种说法在逻辑上不堪一击。因为,我充满阳光和爱,这个世界的阴暗一面仍然存在。即使不抱怨、不挑剔、不指责、不怨恨,也不代表孩子就能喝上放心的国产奶粉,反而是挑剔和指责,往往可以督促这个社会变得更好。


经过有效统计和分析,历史上那些生活在地狱时代的人们,他们的痛苦并不是因抱怨、挑剔、指责和怨恨而生。不抱怨不挑剔不指责和不怨恨,也没有改变他们的命运,甚至让他们变得“更好欺负”。


不客气地说,这种“不管世界多丑恶,我坚持心里美”的最常见心灵鸡汤模式,总让许多没有逻辑和常识的人沉溺在“正能量”里无法自拔,抱着在屎里挑饭粒的态度,在阴暗中探索“人生的真谛”。这样的心灵鸡汤,其实就是心灵砒霜。


相比之下,反鸡汤的生活真是有趣多了。史上最著名的反鸡汤大师,当然是毒舌的王尔德。


在早期网络世界里,有许多段子曾经风行一时,比如“第一:我永远是对的;第二:如果我错了,请参见第一条”,又比如“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如果说起爱情与婚姻,会有“恋爱总是以自欺开始,以欺人结束”,“什么是离婚的主要原因?结婚”。说起感情的长短,有人会搬出那句“逢场作戏和终身不渝之间的区别只在于逢场作戏的时间稍微长一些”。


如果说起思想,会有“一个思想若称不上危险,那么它就不值得被称作思想”,“不满是个人或民族迈向进步的第一步”。


如果说起社会,会有那句“公众惊人地宽容。他们可以原谅一切,除了天才”,自恋者会说“自恋是终身浪漫的开始”,聪明人会说“愚人创造了这个世界,智者不得不活在其中,社畜会说“我不想谋生,我想生活”。


这些段子都出自一个人之手——奥斯卡·王尔德。


王尔德还有无数金句,其中有一条恰恰能推翻开头的“你是一切的根源”的鸡汤——“不满是个人或民族迈向进步的第一步”。


王尔德还告诉我们:


●恋爱总是以自欺开始,以欺人结束。


●愚人创造了这个世界,智者不得不活在其中。


●把人分成好的与坏的是荒谬的,人要么迷人,要么乏味。


●我不想谋生,我想生活。


●逢场作戏和终身不渝之间的区别只在于逢场作戏的时间稍微长一些。


●坏女人给我麻烦。好女人令我厌烦。这就是她们唯一的不同。


●人是理性动物,但当他被要求按照理性的要求行动时,可又要发脾气了。


●一个人总是可以善待他毫不在意的人。


●钢琴上贴着一条告示:请不要枪杀钢琴师,他已经尽力了。


●诗人可以从任何事件中存活,印刷错误除外。


●只有浅薄的人才了解自己。


●摆脱诱惑的唯一方式是臣服于诱惑……我能抗拒一切,除了诱惑。


●生活是世上最罕见的事情,大多数人只是存在,仅此而已。


●世上只有一件事比被人议论更糟糕,那就是没有人议论你。


●什么也不做是世上最难的事情,最困难并且最智慧。


●谈论天气是无趣人类最后的避难所。


●人们越长越老,但绝不会越变越好。


●我年青时以为金钱至上,而今年事已迈,发现果真如此。


●爱国是恶人的美德。


●经验是一个人给自己所犯的错误取的名字。


●时尚是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丑陋,以至于我们不得不每六个月就更改一次。


●人生就是一件蠢事追着另一件蠢事而来,而爱情则是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


●三十五岁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年龄;伦敦社交圈内满是这样好多年一直保持三十五岁的女人,她们可以自由地挑来选去。


●雄心壮志是失败最后的避难所。


●说真话的人迟早要被揭穿。


●倘若穷人有鲜明的个性,解决贫困问题就不会困难重重。


●看出灵魂与肉体区别的人既无肉体,也无灵魂。


●女人对许多事情生来就很精明。除了显而易见的东西,什么也瞒不了她们。


●美丽的东西有了过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原谅它;丑陋的东西有了过失要不顾天地良心地鄙视它。


●现在我很快乐,所以我很肯定,我的人格已荡然无存。


所谓反鸡汤,就是非常扎心地指出人生的无可奈何,也告诉我们心灵鸡汤有多么荒唐。在心灵鸡汤大行其道的当下,“反鸡汤”语录简直是一股清流。比如:


“喜欢一个人就勇敢大胆去表白,反正他也不会喜欢你。”


“长得丑的人,光长相别人就不能原谅,更别提犯不犯错了。”


“当生活中遇到倒霉的事情,千万不要沮丧,打起精神来,你要相信,更倒霉的还在后头。”


“单身是个很好的借口,说得好像妹子们会看上你似的。”


“知道为什么自古红颜多薄命吗?因为根本没人注意丑的活了多久。”


“天堂有路你不走,学海无涯苦作舟。”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们还相信这句话。”


“做不到的事情,就努力别做了。”


是不是很扎心?


许多人早已受够了那些让你爱生活、爱自己、接受自己脆弱和失败的箴言,近来有本名叫《爱生活,不爱也行》的书,就恰恰是专门反这类鸡汤的哲学指南。


其实,相比心灵鸡汤的无逻辑,反鸡汤才是生活的真实呈现,也是真正的哲学。


作者指出了很多事情的真相,比如人们挂在嘴边的热爱,很可能是一种虚妄。因为太多人所热爱的东西,跟自己想象中的这样东西有着巨大差别。


她以米兰炸牛排这道菜为例子,写道:


“我连米兰炸牛排不蘸芥未酱都不知道,居然还敢妄称自己热爱这道菜?这件小事背后,其实蕴含着一个人人都有所体验的深刻悖论:


热爱一个事物或者一个人,却发现对方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


我究竟爱这盘菜的什么呢,如果它原本的味道其实被芥末酱给遮盖了?我究竟爱这个人的什么呢,如果事实证明这个人并非我所以为的那样?我还能说自己真的爱吗?我爱的是不是只是一个表象?一个幌子?我爱的只是一个表面像是米兰炸牛排的东西?而如今我发现自己弄错了这盘菜的本来面目,会影响我对这块小牛肉爱的本质和爱的程度吗?


众所周知,四分之三的爱情故事都建立在傲慢、偏见和误解之上。我们觉得自己爱某个人,结果并没有;我们以为爱的那个人非常独特,结果对方平平无奇;我们以为自已爱的人无所不能,结果他连灯泡也不会;我们觉得对方有着有趣的灵魂,结果他痴迷肥皂剧……


哲学家帕斯卡尔在《思想录》中就曾一针见血地指出:


我们爱的从来都不是人,我们爱的只是一些品质而已。


我不得不添一句“……很可惜,并不是这个人真正的样子。”


许多近年来非常流行的名词,在书中都被批评了一番。


比如“走出舒适圈”,人们认为呆在舒适圈就意味着不思进取,肯定会晚景凄凉,走出舒适圈则代表锐意进取。可在作者看来,走出舒适圈意味着选择了巨大风险,这是对冒险的病态鼓吹。走出舒适圈并不意味着当事人一定从中受益,即使有了金钱等方面的突破,付出的代价又真的值得吗?


更重要的是,呆在舒适圈或许才需要更大的勇气,因为维护自己舒适的边界,为了舒适而付出的时间与资源,本身就是努力的见证。一个勇于安逸的人,能努力让自己安逸的人,可能比跳出舒适圈的人快乐得多。


同样,心灵鸡汤里最喜欢说的“不要抱怨”,也被作者所鄙视,因为“好在还能抱怨,因为如果不抱怨,自己的委屈怎么能被听见,又怎么会有人来帮忙伸张正义呢?”


反鸡汤的生活,才是生活。


书名:《爱生活,不爱也行:日常哲学提案》
书名:《爱生活,不爱也行:日常哲学提案》

作者:[法] 热拉尔迪娜·莫斯纳-萨瓦

译者:杨冬

出版社:北京日报出版社

出品方:理想国

出版时间:2022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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