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 （ID：feihuayuchangshi），作者：叶克飞，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今天凌晨克罗地亚在点球大战中击败巴西后，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是的，这场球真算不上什么冷门。这支巴西队踢得很机械，也很无趣，至于克罗地亚，它不但是上届亚军、铁血之师，还有老兵不死的魔笛，瘦弱的他满场飞奔，并吹响扳平一球的号角。


真正让我感动的还是现场的克罗地亚球迷，他们写在脸上的各种情绪，都很自然，纯粹发乎于心，没有丝毫做作。不仅现场球迷如此，我相信守在电视机前的克罗地亚球迷也是一样的。


我喜欢这种自然，所以我一向都很喜欢看大赛中的随机球迷采访。那些球迷当然各自不同，有的激情、有的耍宝、有的另类、有的木讷、有的羞涩，但他们多半都是纯粹的。你不会听到那种字正腔圆、一本正经的演讲腔。


每当此时，我都会想起中小学的演讲比赛，那些本应阳光自然的孩子，涂着土到极点的腮红，拖着长腔，慷慨激昂扯着大嗓门，说着假大空的词句。可如此拙劣的表达，往往被老师和家长视为一种“口才”上的锻炼，他们似乎从未想过，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这样说话。一个人越是投入这种演讲腔，就越容易被假大空所俘获，习惯这种言语体系，往往就会沉迷于宏大叙事中，动不动就“拔高度”，动不动就找“意义”。这不但土，而且是一种审美绝症。


我喜欢看那些自然的哭笑，发乎于心的喜悦与哀伤，那一刻，他们眼中都有孩子式的纯粹。要拥有这样的纯粹，其实一点也不容易。它需要完整的童年时光，完整的少年时光，需要充盈的快乐，需要一个社会的包容。


我的朋友余少镭昨天的公号文章推送下面，有一位大学生读者留言，说自己快要毕业了，青春里最好的三年就这样过去，简直就像守丧。我们都对这句话很感慨，作为中年人，我们还有些羞愧。


早上起来，我看到有人在评论里说，如果中国足球也能像克罗地亚这样，球迷肯定乐死了。我相信那种快乐，但不相信它能像克罗地亚球迷般纯粹。因为很多球迷乐完了，还要去想想下个月房贷怎么办。更何况，在中国的社会认知里，真的那么鼓励沉迷于某样爱好吗？更多的人早已因为压力，或者主动或者被动地将之放弃，并试图从认知上将之否定。


所以，现实中的铁杆球迷确实很多，人到中年还熬夜追英超西甲欧冠的也不少，但他们肯定不是社会主流。你观察日常生活就能发现，许多人到了中年，就会来一句“我不看球了，哪有时间呀！”它既是一句陈述，也刻意加上几分不屑，一来显示自己是个“社会人”，忙于工作，而且会有很多应酬，混得不错，所以不可能“玩物丧志”。


这类型的表达在中国很常见，比如有人会正襟危坐，一脸傲然地说：“我十岁以后就没再看过动画片，那些幼稚的东西我不看，时间都用来看正经书了”，还有人会标榜自己从来没看过武侠小说，有人会说漫画和游戏是最害人的，自己从来不沾……


换言之，他们认为娱乐是小孩子的事情，是“玩物丧志”。他们并不知道，在欧美国家，许多事业有成的人，五六十岁照样看动画片和漫画，照样玩游戏，照样看奇幻小说。他们也不知道，宫崎骏等许多许多导演，用动画片承载着深刻的认知，从来都不是“小孩子看的玩意儿”。


他们并不了解这个世界，也不懂何为快乐，你能相信他们会拥有纯粹的快乐吗？


在中国家庭教育里，“快乐”是占比最低的目标之一，甚至可以说，许多人认为“快乐是错的”。生活总有压力，但他们会刻意夸大压力的比重，并将之作为论据，论证“快乐”之罪。所以，家长总会担心孩子“玩物丧志”“浪费时间”“输在起跑线上”，却不会在意孩子是否快乐。


当然，他们并不会觉得这样有问题，因为会有一整套似是而非的逻辑在后面等着，比如“你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只能在大街上捡垃圾”“你不如人家有钱，就不可能活下去”……所以，你才会见到现实中的许多年轻人，拥有良好的学历和工作，可一旦独处就会高呼“无聊”——他们没有任何能让自己开心起来的爱好。


许多人完全混淆了“生活”和“生存”，误以为“生存”就是“生活”，只要饿不死、只要能苟活，都被他们归入“生活”，所以才会有那些完全没有逻辑的极端化表达——“哪里都一样”“哪里都有好有不好”。


这种简单粗暴的极端类比，完全歪曲了生活与快乐的含义。但如果你稍微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就必须承认，有些别人或许不需要太努力就能得到的快乐，你一辈子都无法享受。


最重要的是，它无关金钱。因为许多人即使很有钱，因为没有完整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没有审美熏陶，没有过真正的生活，就不可能拥有一颗纯粹的心，根本无法触摸快乐。


那么，你的心用来做什么了呢？据说是“适应社会”，适应各种压力甚至不堪与丑恶，并美其名曰“成熟”。


如果你觉得这一切配得上“生活”二字，我无话可说。但我更爱的，是那些写在脸上、发自内心的哭笑。


昨天傍晚，儿子问我，为什么有些国家的足球就是搞不好。我给他举了个例子：许多英国球迷，从曾祖父到祖父，从父亲到孩子，四代人支持同一支球队。这支球队可能是曼联利物浦这样的传统豪门，也可能是长期混迹于低级别联赛甚至业余赛事的小镇球队，偶尔去踢个足总杯已经值得大书特书。每逢周末，几代人一起去球场看球，赢了又笑又跳，输了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看球是他们的合家欢，热爱无关输赢，也无关所谓的成绩，毫不功利。


有这种对生活的热爱，才会有真正以踢球为快乐的孩子，才有包容这些孩子的社会，才有英超这样的联赛。


没有生活，就什么也没有。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 （ID：feihuayuchangshi），作者：叶克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