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ID:szdays),作者:张楠楠,图片:Vennphang,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典当行,一个延续了千年的古老行当,很多人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觉得在现代化的城市里,已难寻踪影。


事实上,深圳仍存在着100多家典当行


典当行里按物估价,这意味着对物主信用要求低,并且到款迅速——像是现代社会金融体系下的另一个缓冲垫,托起了人们许多无助和窘迫的时刻


作为一名典当行鉴定师,老刘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


有曾经风光无限最后破产的生意人,也有被高利贷追着跑最后发现自己的当物是假货的赌徒;至于普通人,多半都是家里人患上疾病,来典当行换取一丝希望。


8年的从业生涯里,他旁观过愤怒和欺骗,更多是脆弱,他总觉得自己,也像是经历了人间百态。


来典当行,生活或许已无退路


一位年轻人急匆匆地来到柜台,拿出一个小红袋,伸手从窗口递过去。


对面的清瘦男人,往上推了推眼镜,掏出物件近眼瞧了瞧,随后对年轻人说,“5分钟后,给您一个估价。”


戴眼镜的男人是老刘,在这家典当行里做了8年的鉴定师。出于职业习惯和敏感,他的眼睛时不时就会眯起,找寻你身上值钱的物件,冷不丁地来句,“你这项链不错,多少钱买的?”


老刘很健谈,或许是因为,在这间屋子里,他见过太多普通人无助的时刻,见得多,心也撑大了。


五年前,一个中年男人进入门店,老刘还记得他手里拎了一个塑料袋,里头物件一件件被掏出来,都是卡地亚的手表,LV的包包……市场上买的话,粗略估计也要十几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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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告诉老刘,这里有些是他妻子的物品。早些年前,他和朋友投资办厂,生意最好的时候,利润有上千万。一个农村孩子,一下开上了宝马和奥迪。


人生就如跷跷板一样,抬得高,摔得也狠


风光了不到五年,工厂的效益就开始下滑,合伙人没说一句,就悄悄地撤资了。为了还钱,先是抵押了房子和车,后面又去借了高利贷——来到典当行的时候,离还款的日子只有三天了。


作为典当的一方,当然想当一个好价钱,但实际上,除了极个别的限定版,奢侈品的折损率很高,最终,男人只收到3万元的报价。


“他当时好像很生气,说我们不专业,要拿去别的典当行。” 结果第二天,男人又回来了,闷声闷气地说,“当了吧,你们这还高点。”


拿到当票后,当时的场景老刘记得很清楚,这个男人在沙发上坐很久,抽完了一包烟。



在日常工作中,作为鉴定师,老刘其实和顾客沟通不多,做好自己份内事,少说话,是他的行事准则。


但偶尔,他也会成为宽解旁人的一方。


老刘遇到过一对年轻的夫妇,拿着电脑、手机还有几件金饰来到店里。他们告诉老刘,这是家里唯一几样比较值钱的东西。


对于普通人来说,来到典当行,生活或许没有了退路——3岁的孩子患上重疾,周围亲戚的电话都打遍了,一个肯借钱的都没有,住院费的截止期迫在眉睫,典当行似乎成为唯一的选择。


为了准确地估价,老刘需要测试手机。在相册里,他看到过往一家平稳和睦的生活,孩子很可爱,虎头虎脑,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


只是眼下,在玻璃窗的一头,为了控制住情绪,孩子的妈妈捂着嘴,让哭声吞咽进去。


典当行一角
典当行一角


老刘也有孩子,看到这一幕总归不忍心,“孩子的病会好的,生活向前走,总会有出路。”


拿给夫妇的当票,上面写着金额3000元,要走之前,夫妇又问了一句,“老板,冰箱能当吗?”


老刘鉴定过一枚金戒指,物主是一位老人,这是她的结婚戒。她舍不得当,但儿子赌博,一屁股的债已经找上门,“再怎么样,也是我的儿子,骂他恨他有什么用呢。”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老刘没忍住,说了一句,“老人家,要多为自己考虑,养儿不一定防老啊。”


“我的金子怎么可能是假的”


在典当行里,除了窘迫,还有很多戏剧化的故事。


黄金,是典当行最常见的当物。黄金的价值相对稳定,有钱人也好,普通人也好,都想买点金子做投资,急用的时候也能换上一笔好价钱。


但黄金,也是最能骗人的。


几个月前,一个客户拿了三块金条来到老周的店铺里,做了鉴定师十几年,他算是行家。


对于黄金的鉴定,通常情况下,必须拿专业的机器钻孔或打碎,来检测内部的材质。


“当时,那个客户一听说要破坏,就很生气,说我这个怎么可能是假的,搞碎了以后还要怎么卖?”


过了20分钟,一个黑乎乎的,硬得跟石头一样的金属放在这个客户眼前,“你这黄金是假的,里面包的是钨,要当的话最多100块。”


“金包钨”是老周见的最多的假货,对于外行人来说,这类“黄金”实在是难以辨认——首先在密度上,黄金和钨相同,都是19.3,在重量上看不出任何区别。


而且大多数“金包钨”,外头裹着的都是真黄金,但里面藏得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就算是我,没有设备,也一样被骗。”


鉴定珠宝的仪器
鉴定珠宝的仪器


除了黄金,老周见过第二多的假货就是手表。


在入行的第四年,老周收到过一个百达翡丽的手表前来鉴定,如果是真货,价格至少在上百万。


只是瞥了一眼表盘,老周就觉得不对劲,把表盘拆下,看过里面机芯之后,他直接告诉顾客,“这表假的,你被骗了。”


放在现在,老周绝不会这么说,“绕点弯子,不让太伤人”,只是说出的话哪能收回,他记得对方脸一下白了。


探寻原因,原来是别人欠了20万,拿这只表抵债,最终被骗,一分钱也没拿到,“他当场就打电话过去,发现已经是空号了。”


来到典当行,大多数人对自己的所属物都怀着一份笃定,价格上的巨大落差,令人难以接受。


不只是欠钱的,老周也见过眼巴巴指着金条给公司周转,结果发现是假货,顾客脸上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一顿粗口从口中喷涌而出。


在当下,欺骗的故事更多发生在直播间。老年人总是拿着一麻袋的黄金珠宝来到店铺,十几件加在一起,甚至没超过100块,“里面都是些边角料。”


细问起来,都是“99包邮”,“我都告诉老头老太太,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


老周检测到的假珠宝
老周检测到的假珠宝


现在有人来当黄金,不管是真是假,老周都劝顾客多买金条,少买金饰,“一方面金饰更容易作假,而且金条在当铺里,一克能有380左右,金饰只有340。”


面对假货,老周的话术也更加委婉,通常都以技术有限,无法检测作为推辞,“可能也是觉得难受吧,看着别人失望,能多留一天念想是一天。”


“大家赚钱,我们也才赚钱”


疫情之后,老刘觉得典当行的生意不太好做了。


大众的印象里,典当行是靠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支撑着——带着家当过来,做最后一搏。


但事实上,这并不是店铺的目标对象,能够维持典当行运转的,靠的是那些需要资金周转的中小企业。


“银行批贷款要看信用,各种申请资料下来时间也长,典当就是按物估价,资金来的时间更短。”


在老刘看来,经济好的时候,大家都愿意去创业,做点小生意,就算一时困难,当掉车或者黄金,下个月本金就赚回来了,“公司想要继营业,才会需要资金周转,都不想干了,来我们这干嘛?”



疫情之前,老刘的典当行一天能接待十几个顾客,现在一天下来,几个人影都见不着,“估计都是亏死,卷铺盖走人了。”


经济不好,绝当的人也在变多


所谓绝当,就是顾客无法赎回所当物品,最终典当行拿去拍卖或者其他市场进行流通。


通常来说,当铺按三十天计息,到期之后,老刘会给客户打电话,如果手头实在是紧,可以宽限几天,“以前基本两三天就能交息,现在基本上一个星期后才还,甚至还不了。”


当票票据
当票票据


经济环境的改变,也让老刘对当物的要求变高,必须是流通性好,盈利性和安全性高的物品。


如果是黄金和限量版的手表,一定会收;如果是房子,老刘连忙摆手,“以前房子我也愿意,现在你知道的,没人买。”


典当行的主要营收就是靠利息和二次转卖,当下顾客变少,吃利息是难熬了,只能靠二手市场维持收支平衡。


老刘能一直仰仗的,都是各个小工程的包工头。项目一开,他们就需要在短时间内垫款,但工程一做完,回款马上就来,基本都能提前赎回。


“反正这店开了十几年,大部分老顾客都是这些人,有他们才有生意。”


比以前空闲的时间多了,老刘就坐在店里看看珠宝鉴定的书籍。入行8年,他算是老资历,但是自己在技术上依然不敢怠慢,“这行吃经验,但现在检测技术在更新,也要多学学。”




进入这一行的原因,老刘图的是稳定,“典当行在中国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到现在依然还存在,说明一直都会有需求的。”


更重要的是,在他眼里,典当行像是一个给生活“托底”的角色——人生遇到急事和窘迫,来到当铺,拿物品换一些钱,最差的结果就是赎不回来,“比跟银行借钱轻松。”


只是眼下,老刘也不知生意何时能变好,眼看着周围的商铺都倒了十几个,“经济好点了,大家都赚钱,愿意当老板和消费,当铺的日子也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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