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一年春夏新冠疫情来势汹汹,怕我们中招,儿子主动承担了帮我们老两口买菜的事。

到二零二二年六月,我以前存下的花园土牛羊粪已经全用光了。六月的一个周末,我给儿子发微信想叫他帮我代买十袋花园土。得到的回答是 “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干那些没用的事。你好好活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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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助不成,我宽慰自己:儿子太忙了。做父母的只有活到一定年龄,才能体验与成年子女的这种权力反转,爸妈跟子女提要求时要看子女的脸色。无奈我决定戴好口罩自己出动。

我站在自己早已停放在超市外墙边码放得高高的袋装花园土处打开了后盖的车边,终于等到店员Kevin从店里出来,不情不愿地把十袋羊粪土帮我搬进车后厢,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我发问:“你既然不能自己装车,回家后不会把这些肥土就一直放在车后厢里吧?” 能听出他话音里明显的讥讽和不耐烦。

我一边低声下气地向他道谢,一边向他解释:“我等晚上儿子下班了求他来我家帮我搬到后院。”

我不想给Kevin添麻烦,也不想给儿子添麻烦。我真的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无奈退休十年了,身体越来越差。回想刚退休时我还是雄心万丈的样子,有多少事想干,有多少计划有待执行。看周围有不少老年人已经七十多或八十多岁了,唱歌的,跳舞的,作诗的,画画的,摄影的,钓鱼的,干什么的都有,似乎也都挺矍铄的。岂不知生老病死是刻在我们每一个人基因里的程序,具体到某一个人在哪个年龄段迅速变老变弱,什么时候告别世界,那就人各有命了。

三年前我还能自己搬肥土不求人。可那之后经历了一次腹部全麻手术,手术对本已衰老的肌体的伤害,加上消炎药对胃口的败坏,现在体重已下降到不足九十磅,加上高血压头晕,心跳过速,我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动辄气喘吁吁,不能胜任一口气搬十来袋肥土上车下车这样的日常活动了。

本来让儿子代买就更直接,疫情严峻时他怕我外出感染,主动承担了帮我代买食品和生活用品,不能说儿子对我不关心。可他就是不赞成我养花种菜。用他的话说就是 “养什么花?种什么菜?你就好好活着就行了!”

我知道儿子是关爱,是怕我累着。可是我不能吃饱等饿,躺着等死啊。疫情不能出门,宅家忍不住看书上网,可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使了。书和网看多了头晕眼花。想听书吧,耳朵里几年前发生后再也没有停过的蝉鸣声尖锐又响亮,感觉不胜其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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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我喜欢园艺,好不容易熬过了多伦多漫长的冬天,就盼着夏天可以在后院消磨时间,播种栽苗,浇水施肥,晒晒太阳,看花菜生长。在我向Kevin说,“谢谢你帮我,年轻人。有了这些肥土,这个夏天我又可以开心地在后院活动了” 时,眼泪竟然不争气地涌出眼眶,我背过身把它擦去。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变得那么脆弱。

其实Kevin也没有正眼看我。

想必他还记得上周我曾拿着买好了十袋肥土的收据,求正在摆放蔬菜的他帮我装货,他拒绝了,说 “这个超市不提供这项服务”。我说, “ 收款员告诉我可以找你帮忙我才决定买的”。他回答得很干脆:“那你去找收款员好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无奈我只好又去收款员处退了款。

想想也真丧气,这点儿小事搁在我年轻时算什么呀。我那时从未拒绝过帮扶老者幼童。认为是生活中自然不过的事。可现在自己老了,要人帮助,才知道求人有多难。

今天Kevin肯来帮我,是因为碰巧超市店主(也是一位女性老者)在店里收款处代班,估计平常那位收款员今天请假了。我买好日常食品付款时向她说出一周前买肥土搬不走退单的事,她果断叫我下单付款,并用店内传呼电话呼叫Kevin过来帮我。我一看来者就是上次我下单后向他求助而未得的年轻人。哦,我才知他名叫Kevin。Kevin想必也记得此事。

唉,年轻真好!可白天不懂夜的黑啊。谁能告诉我,作为一个风烛残年体弱多病走向暮年的人,我该怎样 “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