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名参加今年美国中期选举的共和党候选人,或质疑2020年总统大选的结果,或散布有关大选的虚假信息。 Hilary Swift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林炜轩第一次观察台湾选举时还是个孩子。他父母带他去看计票,只见志愿者们拿起每张纸质选票,把上面的选择大声宣读出来,然后标记在一块板子上,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点票现场挤满了市民,还有更多的人通过电视收看直播。在实行了几十年戒严令后,这个公开程序是台湾领导人为建立公众对民主的信任而采取的一些创造性步骤之一,这样做也是为了赢得美国的支持——这种支持可能会使中国不敢轻易使用武力统一台湾。
那时候,美国是台湾渴望学习的榜样。但现在,许多曾经视美国为榜样的民主国家担心,美国已经迷失了方向。他们想知道,为什么一个以创新著称的超级大国无法解决国内严重的意见两极化,选出了一名散布选举舞弊谎言的总统,而且有相当多的共和党人和选民接受这种谎言。
“民主制度需要自我修正,”现年26岁的林先生说。他是地方议会的候选人,参选纲领包括有效地处理垃圾,以及将台湾的投票年龄从20岁降到18岁。“我们需要看看正在做的事情,并将其做得更好。”
台湾今年10月的国庆庆祝活动。 Lam Yik Fe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对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来说,美国的中期选举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但也有一些人认为,这是他们看到的麻烦趋势线的又一个数据点。尤其是在那些已经找到办法加强民主进程的国家,对这些国家的学者、官员和选民的采访揭示了他们的担心,即美国似乎正在做相反的事情,正在偏离自己的核心理想。
一些批评美国走向的人提到了今年1月6日的骚乱,那是一次对民主制度所坚持的权力和平移交的暴力拒绝。还有一些人对美国各州设置投票障碍表示担忧,设置障碍是在新冠病毒大流行期间,很多人选择了提前投票和缺席投票,使投票率创下新高之后出现的。个别人说,他们担心美国最高法院正成为党派政治的受害者,就像那些正在艰难地建立司法独立的国家里的司法机构一样。
“美国不是一夜之间变成现在这种状态的,”柏林赫蒂学院的社会学教授赫尔穆特·安海尔说,他是伯格鲁恩治理指数的首席研究员,该指数来自对134个国家的研究,其中的美国生活质量指数低于波兰。“用了一段时间才变成现在这样,走出这种状态也将需要一段时间。”
美国国内意见的高度两极化妨碍了选举制度改革。 Hilary Swift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来自老朋友的忠言
不久前的一个下午,在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的哈利法克斯,一些游客和居民对邻国的政治状况表示了悲伤、失望和惊讶。长久以来,哈利法克斯与波士顿之间存在着经济和家庭的联系。
“我很担心,”玛丽·卢·麦金尼斯说,她是一名注册护士,正和家人一起参观哈利法克斯公共花园。“我从没想到这会在美国发生,但我觉得美国也许正在走向独裁的未来。”
在1991年,有研究表明,对于这两个国家的政府体制哪一个更好的问题,加拿大人两种意见势均力敌。在去年的一项后续调查中,只有5%的人更偏向美国制度。
在加拿大和其他自认为美国亲密朋友的国家,一些人认为问题的最初迹象出现在2000年的总统大选,当时在最高法院的裁决下,小布什以微弱优势战胜了戈尔。
另一部分人认为问题始于2016年大选,特朗普输掉了公民投票却赢得了选举,后来在2020年大选中,他拒绝接受失败,一些人重复他的谎言,包括今年大选中的数百名共和党候选人,他们这样做却没有被追究后果。
特朗普挑战了美国的诸多民主规范。 Damon Winter/The New York Times
“很多人都认为特朗普是那种特殊的很难再来一次的人物,一旦离任,不再担任总统,一切都会恢复正常,”马尔科姆·特恩布尔说,他在特朗普任期担任澳大利亚中右翼总理。“显然情况并非如此。”
“这就像看着一个你深爱着的家庭成员做出自残行为,”特恩布尔补充道。“令人痛心。”
其他国家采取了不同的做法。
加拿大为改善选举制度采取了稳步改革措施。1920年,该国将联邦选举置于一名独立官员的控制之下,该官员不向任何政府或政界人士报告,并有权惩罚违规者。1964年,确定选举边界的责任移交给了10个类似的独立委员会,每个省一个。
台湾以及十几个国家也成立了独立的机构来划定选区,确保投票和计票的统一和公平。
该方法并非万无一失。尼日利亚、巴基斯坦和约旦都有独立的选举委员会。他们的许多选举仍然无法做到自由可信。
但是,在研究表明投票率和对选举过程的满意度最高的地方,选举是由非政治性和具包容性的国家机构组织管理的。100多个国家有某种形式的强制或自动选民登记;总的来说,近年来,民主国家让投票变得更便利,而不是更困难。
世界上最健康的民主国家对竞选捐款也有着更严格的限制——在加拿大,公司和工会的政治捐款遭到禁止,推广政党或候选人的政治行动宣传也被禁止。而且许多民主国家已经接受了改革。
相比几十年前,加拿大人的观点急剧转变,几乎普遍认为他们的选举制度比美国的要好。 Mark Blinch/Reuters
新西兰在1990年代通过全民投票,对选举制度进行了全面改革,此前的选举中,得票最多的政党未能赢得议会多数。南非正在寻求改变以政党为基础的选举制度,让独立候选人更容易竞选和获胜。
美国只有在国会达成压倒性共识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进行这种系统性变革,但即便有这样的共识也毫无变革的可能,在美国,竞选资金作为言论自由受到保护,并且各州珍视其在联邦制度中的选举权威,而该制度旨在成为反对专制滥用职权的堡垒。
佐治亚州立大学政治学家詹妮弗·麦考伊最近与他人共同撰写了一份关于两极分化国家过去如何去极化的报告,她说使美国陷入困境的不止党派之争,还有缺乏远见:美国人很少从国外获取想法。
“围绕我们的宪法和美国例外论存在这样一个迷思,”她说。“首先,它让人们非常自满;其次,领导者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认识到我们面临的风险。这意味着很难适应。”
全球民主遭到削弱
最近的一个早晨,在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一条苏联占领时期以列宁命名的街道附近,一群示威者挥舞着乌克兰国旗和海报,呼吁结束俄罗斯的侵略。
立陶宛是美国的坚定盟友,也是乌克兰争取自决权的坚定支持者,但即使在最坚定的支持者中,对于美国领导的民主的力量和未来,也存在普遍的怀疑。
3月,立陶宛维尔纽斯举行的波罗的海三国升旗仪式。 Andrea Mantovan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70岁的阿尔卡迪耶斯·维诺库拉斯是演员和活动人士, 帮助组织了这次集会。当被问及听到“美国民主”这个词,他想到了什么时,他用一句口号回应道:“美国是全球民主的捍卫者,也是西方民主活力的保障者!”
在20年前似乎是这样——然后出现了普京、特朗普和一个分裂的美国。
“现在,”他说,“即使是美国最忠实的粉丝也不得不问这样一个问题: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民主的保障者身上?”
在那些曾经敬仰美国的国家,这是一个经常听到的问题。
周四,在塞内加尔达喀尔的谢赫安塔迪奥普大学政治系,六名研究生聚集在一位教授的办公室里,讨论美国的选举是否会被窃取。
23岁的研究生苏莱曼·西塞说:“特朗普之后的美国民主,毫无疑问更弱了。”
世界上的一些领导人利用了这一显而易见的弱点。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和匈牙利总理维克托是选举产生的具有独裁倾向的领导人,他们赞扬特朗普和他所在的共和党。
8月,达拉斯,匈牙利总理维克托在保守政治行动会议上。 Emil Lipp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在印度,总理莫迪奉行印度教民族主义议程,曾被指责导致民主倒退,他现在坚称,西方没有资格就民主基准问题向任何国家施压。
从缅甸到马里,军事政变的领导人也发现,他们可以在没有重大国际阻力的情况下颠覆民主。
“如果你是一个独裁者或想成为独裁者,你付出的代价比30年前要小得多,”哥斯达黎加前副总统凯文·卡萨斯-萨莫拉说,他现在领导着国际民主与选举援助协会,这是一个拥有34个成员国的民主支持团体。“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美国。”
就连改革者也开始怀疑,他们对本国最崇高的机构能有什么合理的期待。在南非,几个月前,当一位新的首席大法官被任命时,人们对法院是否非政治化,甚至能否非政治化产生了疑问。
所有这些国家,以及更多的国家,都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挑战,那就是民主国家内部的反民主分子,而美国让这个挑战变得更加显而易见。
维诺库拉斯说,立陶宛及其邻国对这种力量的抵抗力更强,因为他们可以通过观察邻国知道自己会走向何方。
他说:“在波罗的海国家,肆无忌惮的民粹主义还没有抬头,我再说一遍,那是因为法西斯主义的俄罗斯。”
8月,拉脱维亚里拉,一处苏联时期纪念物拆除现场。 Kaspar Krafts/F64, via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他还说,民主国家需要的是对改进的投资——一切最好的想法,无论它们来自哪里——以及对排除违反规则及规范者的坚定承诺。
“总的来说,民主已经退化,变得毫无用处,”他说。“它变得更像是无政府状态。对一切事物的无限容忍破坏了民主的基础。”
在台湾,许多人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来自中国的威胁使民主更加珍贵,帮助人们记住,民主的好处只有通过跨越分歧的共同联系才能实现。
“如果一个国家要继续向前发展,”林炜轩说,“两党领导人都应该起到桥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