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近看见的一个事:
有个男孩,家里很有钱。
而且是初中就全家移民、19岁就开上了超跑的那种有钱。
前不久放假回国,到处玩乐社交。
偶然一次在街边,遇到了一个正在拉客的中年性工作者。
阿姨明显很局促别扭,怯生生地和他搭话。
男孩瞬间兴奋起来,好像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边假装腼腆害羞,与阿姨攀谈,一边偷偷录下视频,报了警。
警察赶来,将阿姨带走。
男孩举着手机,拍下了全过程。
一连几条朋友圈直播出去,还戏谑地调侃、讽刺,感觉自己刚干了件特别自豪的事。
一个中年女人,因何种原因失了足,即便自己也深知难堪,仍要硬着头皮从事这份不光彩的工作,我们不得而知。
但不能否认,这事确实不好。
可一个从未尝过人间疾苦的富二代,以一种极尽嘲讽的方式,戏弄着她。
假装懵懂,其实在偷偷举报;假装正直,背地里趾高气昂。
看起来,他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可我们反而会感到一种深深的不适。
而且,这种不适感还偏偏一点也不罕见。
02
我举几个近期及过往的例子,你就能感受到相同的不适:
半个月前,两个英国00后,向价值5.8亿人民币的梵高名画《向日葵》,泼了一大罐番茄汤。
紧接几天后,两个德国年轻人,往价值8亿多元的莫奈名画《干草堆》上,涂了一层厚厚的土豆泥。
原因呢?
他们都是环保人士,毁名画是为了引起人们的重视。
为了“唤醒”大众,激进的环保人士还闹出过很多大事。
在城市主干道上静坐。
往马路上倾倒大粪便。
搞示威游行,却在伦敦街头留下20多吨垃圾扬长而去。
再往前。
8月份,一个博主到重庆某景区,体验了一把当地特色旅游项目“滑杆”,类似于“坐轿子”。
结果不仅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在网上还被人追着骂。
原因呢?
骂他的人,说要为弱者讨一个公道。
“生而平等,凭什么高高在上让人伺候?”
“就不能给钱让他们帮忙拎东西,自己在后面走吗?”
可这一骂,害惨的却是滑杆师傅。
景区压根没人敢坐滑杆了。
不少师傅有把子力气,就乐意抬滑杆,因为这比种地养猪挣钱多了。
原本指望着旺季能多赚点,可这一来,收入直线下降,“快失业了”。
更早的。
6月,唐山打人事件3天后。
有网友天天打电话、发短信骂事发烧烤店老板娘。
在她门口撒尿、放哀乐、写脏话。
原因呢?
大家对打人暴行太气愤了,力求声讨正义。
却不知道其实当时老板娘一直在拉架,为此还遭到了流氓的暴力威胁。
包括施暴者穿的Boy London品牌,也成了“危险人群”穿搭特征。
很多人涌进品牌直播间,骂主播卖“牢服”,刷弹幕羞辱,一度把打工女孩骂哭。
回到开头说的那件事。
你可以说举报性工作者是打击违法行为。
如同保护环境、反对压迫、抵制暴行,一开始也许都是出于道德、正义。
可为什么看了他们为此做出来的事:大搞破坏,阻塞交通,剥夺别人生存的机会,践踏无辜者的尊严......却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呢?
换句话说:
为什么那些标榜自己道德感的人,做出来的事却往往并不怎么道德呢?
03
以前看到这类人这类事,我和很多人一样,习惯简单地给他们贴上标签:
优越感,极端,键盘侠,乌合之众......
但直到前不久学到了一个心理学概念,才懂这一切其实都有逻辑可循:
道德许可效应。
2001年,普林斯顿大学两个心理学家做了个实验。
他们做了两个命题,找来两组学生,分别要求学生们对命题提出自己的看法。
第一组命题是:
“大多数女人真的不聪明,更适合在家看孩子,而不是出来工作。”
第二组命题是:
“有些女人真的不聪明,更适合在家里看孩子。”
看到第一个命题的学生们,当场提出抗议,觉得性别歧视。
而第二组的学生们则态度比较中立。
接下来,两组学生被要求模拟招聘,为一些男性为主导的行业选拔高层,比如建筑业、金融业。
候选名单里,有男有女,资历条件相当。
看起来似乎毫无疑问:那些强烈抗议的学生们肯定不会性别歧视,态度中立的就说不定了。
可实验结果,却恰恰相反:
刚刚那么激烈反对过性别歧视的第一组学生,却更倾向选择男性进入这些职位。
另一组态度柔和一些的,反而更能做到公正。
不仅如此,在测试种族歧视的实验中,结果也一样:
那些强烈反对种族歧视的学生,反而更倾向于称赞白人。
怎么会这样?
两位教授给出了解释:
反应强烈的学生,因为驳斥了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的言论,而自我感觉良好。
于是,他们便放松警惕,更容易根据直觉、偏好,作出有歧视色彩的决定。
他们并非想歧视,而是被自己之前的良好行为所蒙蔽,再也看不见那些决定带来的伤害。
一言以蔽之:
当你觉得自己道德高尚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
就像拿到了一张“道德许可”,便获得了合法伤害别人的权利。
弄懂了这个逻辑,你会突然发现,身边很多荒诞甚至恶劣的事,原来都能被解释通了。
04
湖北武昌婚姻登记中心,曾评选出一位“最美红娘”。
工作9年,她多次以“打印机坏了”“网络故障”等理由,成功阻止500余对夫妻办理离婚手续。
有夫妻不合多年,日子实在没发过,两人都苦不堪言。
跑来离婚,“红娘”却和稀泥:“今天网络有问题,办不了手续,先回去吧。”
夫妻俩折腾了几次,都被劝返。
这个“红娘”说,自己是在“挽救婚姻”:“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呀,爱情总有疲劳期,忍忍就过去了嘛。”
或许,她的出发点是“做善事”。
于是,理所当然地说着“善意谎言”,不会在意这是不是将别人推向痛苦。
成都一家俱乐部,曾组织一批未成年人打拳,在六角笼里进行表演赛。
这些孩子,多是来自凉山的贫困儿童。
这件事一经曝光,骂声铺天盖地:
这些孩子一定是被迫辍学,被俱乐部用以牟利,要求将孩子们都送回家。
舆论压力下,当地只能出面,把孩子带走,送回凉山。
没想到,这些孩子痛哭流涕。
网友们只顾着指责,不会试图了解真相。
这些大多是孤儿的孩子,成长于艾滋、毒品、贫困里。
被介绍到这里做运动员,可能是保障衣食、接受教育、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就像觉得自己爱国、热血,就可以砸日系车,砸韩国餐馆,不管毁坏的是同胞的财物。
觉得自己正气凛然,就可以唾骂、甚至诅咒饰演反派的演员,不管这对于别人来说有多么中伤。
陶昕然在《甄嬛传》中饰演反派安陵容
类似的大大小小事,太多了。
以至于每隔不久我们都能见证。
但要说这些无意间做了恶、伤害到他人的人,本质有多坏吗?
不见得。
他们只是因为笃定了自己的道德、正义,于是不假思索地,再也不质疑自己的行为。
换言之:
每个人都有自己朴素的道德观,所以我们其实都很容易被“道德许可效应”所蒙蔽。
过往的故事,是未来的指示牌。
既然弄懂了这个心理逻辑,也在事件中有了反思。
那么我们应当想想:
怎样在今后避免这种心理陷阱,尽量减少对他人的无意识伤害?
05
沈括《梦溪笔谈》里,写过“晏殊初仕”的故事。
晏殊是北宋词人,他的词我们都学过。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他的才华确实很出众,入朝为官,受到宋真宗的赏识。
但在文武群臣里,论资排辈,晏殊还是比较年轻,算个后生。
可没想到,有天宋真宗突然要给他升职,而且还是让他做太子的老师。
这可是个举足轻重的大官,怎么就选了晏殊呢?
群臣纷纷质疑上书。
皇帝解释:
“听说馆阁大臣们,没有不嬉戏游玩宴饮的,整天这样,只有晏殊关门读书,如此谨慎忠厚,正是可以担任东宫官的人。”
这样的夸赞,一般人听了应该很开心吧。
晏殊却老老实实告诉宋真宗:
“臣并不是不喜欢游玩宴饮的人,只是因为贫穷,没钱,出不了门。臣如果有钱,也一定会去玩的。”
晏殊的回答,诚实而清醒。
他明白,自己现在的朴素和操守,只是因为自己很穷。
万一哪天腰缠万贯了,不敢保证还能不能守住现在的德行。
自己不是没有缺点、弱点,只是还没机会暴露出来罢了。
用老子的话来说,这叫“知其白,守其黑”。
明白自己的正义、向善、守德是件好事,但也要承认,自己是有缺点、有局限性的。
很多时候,并不是我们的道德水平比别人高一等,而是因为我们没有置身于他们的处境,我们的脚没有穿在他们的鞋子里。
正如杨奇函说的:
维持我们节俭的,可能是我们的贫穷;
维持我们检点的,可能是我们的丑陋;
维持我们低调的,可能是我们的平庸;
维持我们钻研的,可能是我们的笨拙。
促成我们义无反顾的,可能是我们的走投无路;
激发我们看淡一切的,可能是我们的一无所有;
我们心无旁骛,可能只是因为我们没有能力去从容;
我们刚正不阿,可能是因为我们没有资格被诱惑。
我们未必有多纯洁、完美,只是在现有状态下,缺陷暂时被掩盖了而已。
想清楚这一点,就能学会宽容、体谅,了解人是有复杂性的,我们并不能时时都做出公正的评判。
也能学会自省、反思,承认自己有弱点和缺陷,时时检视、提防,不要也变成自己曾经反感的模样。
我们并没有多高尚,只是还没遇上什么风浪。
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