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风声OPINION (ID:ifengopinion),作者:李井奎,原文标题:《风声|逆袭成大城市的4个县城,为城市化带来了何种启示?》,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近日,国务院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领导小组办公室编制的《2020中国人口普查分县资料》显示,我国目前共有105个大城市,其中尤其引人注意的是,这105个大城市包括了4个县级市,分别是江苏昆山、浙江义乌、浙江慈溪和福建晋江。 


我国根据城区常住人口数量对城市作了如下划分:


城区常住人口1000万以上城市为超大城市,目前共有7座超大城市;


城区常住人口500万到1000万为特大城市,目前共有14座特大城市;


大城市又分I型和II型,前者常住人口在300万到500万之间,后者在100万到300万之间。 


七普数据显示,江苏昆山常住人口达到209.25万人;浙江义乌常住人口达到185.94万人;浙江慈溪常住人口达到182.95万人;福建晋江常住人口达到206.16万人。 


而且从经济数据来看,江苏昆山、浙江义乌、浙江慈溪和福建晋江也均位列2021年GDP十强县。这GDP十强县是昆山、江阴、张家港、晋江、常熟、慈溪、宜兴、长沙县、神木和义乌。 


四个县级市以一县之地而跻身大城市之列,在引发热议的同时,也不禁让人深思:人们何以如此热衷于生活在城市、尤其是大城市呢?城市从何而来?它的发展最终又将带来哪些深刻的变革要求?


一、城市的核心是分工与协作 


城市的出现是劳动分工的产物。 


古希腊大哲学家柏拉图认为,正是由于职业的分工而使人们彼此提供商品和劳务成为可能,他们相互依存,汇聚起来,才形成了城市。在其名著《理想国》中,柏拉图写道:


“这就像我设想的那样,产生了一个城邦(city),因为我们每一个人并不是自足的,还需要许多东西。你认为城邦的产生还有别的原因吗?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这样,一种需要迫使一个人与另一个人联合,另外一种需要又迫使他与另外一个人联合,由于有很多种需要,就要求把许多伙伴和助手集合在一个住处,这样一个共同的住处我们就称为城邦。” 


柏拉图还给出了一个城市发展的模型。为了满足人们对食物、住所和衣服的需要,不得不有一人专门来生产食物,再有一人来建造住所,还要有第三个人来织布做衣服。为便于他们彼此之间相互帮助,利用社会合作所带来的收益,他们聚在一起,形成了城市的雏形。自然而然地,这些人的需求会再召唤其他人加入进来提供补鞋服务,进而再招来第五个人提供医疗服务,如此等等。 


最终,源于城市扩张所带来的收益——由劳动分工而实现的专业化报酬递增——与随之而来的成本之间的权衡,导致城市的规模趋于均衡,在这一均衡点上,城市“不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聚居地……也不会只是一个小村落”。 


城市也成为其成员之间贸易的地理聚点。而且,城市会通过与其它城市之间的联络和贸易而存续:“要在一个地方建一座完全自给自足的城市,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柏拉图还在《理想国》中讨论了城市居民消费多样性的问题。 


也许更为重要的是,在柏拉图的模型中,城市的成长会导致职业商人(professional merchants)、法律体系和公共服务这些新职业的出现,从而为权利边界的界定,人际交往规则体系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柏拉图不可能预见到工业革命之后经济发展所引发的城市化浪潮,但他所给出的城市模型还是道出了城市的本质:它首先是劳动分工的产物,其次它又为处于经济社会中的个体提供了基本的秩序,这种秩序使得每一个人都可以过得像野蛮人的部落酋长一样体面,甚至还可以享受到比那些酋长们多得多的商品和服务。 


自从现代商业社会的引擎启动以来,人类的生活就被这部庞大的机器卷入进来,我们离开了土地,离开了农业的生活方式,转入到一种无所不在的交易网络中来。 


只有在大城市中,每个人只需要专心地做好一种职业,就可以养活自己。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在农村有人能靠给人修指甲就能生活下来的,我小时候也从来不会想到送外卖会成为一种职业,而且在今天还成为了我们生活如此不可或缺的职业。


二、知识上的溢出 


在城市中,我们更容易找到与我们志趣相近的人,一起碰撞思想的火花,一起憧憬商业上的未来。这种知识上的溢出效应,我们的老祖宗管仲早就预见到了。 


在《管子》一书里,有一段特别有趣的表述,主题是关于同一行业从业者相互聚居而出现的知识溢出效应:


桓公曰:“定民之居,成民之事奈何?”管子对曰:“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今夫工群萃而州处,相良材,审其四时,辨其功苦,权节其用,论比计制,断器尚完利。相语以事,相示以功,相陈以巧,相高以知事。旦昔从事于此,以教其子弟。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 


这段大意是,桓公问管仲:“划定人民居处,安排人民职业,应怎么办?”


管子先回答说:“士农工商四民,是国家的柱石之民。”其中对于手工业者,他特别提到“要使工匠居处相聚而集中,察看好的木材,考虑四时活路,分辨质量优劣,安排各种用具。在评定等级、考计规格、裁断器物的时候,要注意齐全和精致。这样,互相谈论工事,展示成品,比赛技巧,提高智慧。他们整天从事于此,来教育子弟,从小时就习惯了,思想安定,不会见异思迁。” 


如果把这里的工匠换成今天从事各种职业的普通劳动者,管仲的话仍然适用。 


我们集中在城市生活,彼此可以更好地考察各种器材,思路也更开阔,在做各种工作时考虑得也更加周全,工作起来也会更加精细,相互之间可以比赛技巧,提高智慧。由此可见,早在两千年前,管仲就已经认识到城市的生产效率将大大超过农村。 


因此可见,大城市最大的好处在于它来自产业集聚的收益。这一收益,乃是由从事同一贸易的专业化人员之间知识的溢出、附属产业的增长、机器水平的提高、熟练工人实现了更匹配的工作、与吸引庞大的熟练劳动工群体所构成。 


正如城市经济学家艾伦·斯科特所描述的那样:“在大型辐射性产业周边,这种集聚现象常常会高密度地出现……当一系列错综复杂的生产单位借助分工成长之际,这种集聚倾向也会呈现出来。这些生产单位常常只是小规模、高度专业化、相对独立的工业企业。” 


由此来看,经济发展不仅表现为劳动者在空间上的流动,还表现为各种经济资源在地理上的集聚。大城市,就是这种集聚的表现。


三、中国城市化接下来会怎样 


就时间上的先后顺序而言,毫无疑问,在人类历史上,城市化出现的要远比工业化来得早。然而,在工业革命之后,以及这场重大事件之前不久和发生发展的过程中,城市化变得极为普遍,有时甚至会以大规模且快速推进的方式呈现。 


这自然提出了一个有关城市化和工业化之间孰因孰果的问题。在这种情境下,对这个问题的恰当问法是,城市化达到何种程度才能归因于工业化主导的发展呢? 


事实上,工业发展和市场范围是彼此依赖的,二者之间的动态互动所带来的经济成长,可以以遍布整个经济的交易网络的递增收益来概括。作为横扫众多产业的一场革命的结果,随着市场的显著扩张,城市化所未触及到的社会经济生活也基本上荡然无存。


最重要的是,城市化还会引发更深远的社会治理问题。一个缺乏社会自治传统,或者传统的社会自治资源稀薄的国家,依赖于强大的中央政府的权威,通过动员、激发地方与地方、民间之间竞争,以及有效利用庞大的国内统一市场与国际市场,可以迅速启动全社会上下互动的工业革命。 


但接踵而来的城市化进程,将把工商业社会的本质特征——多样性与异质性——释放出来,进而要求变革现存的产权体系与权力格局,对政府职能与职权的重新定位、财政、司法、舆论监督等各个方面的深刻变革提出要求。 


因此,当我们看到我国迅速发展的城市化进程时,还要去思考这背后更为深远的改革要求。一句话,城市化只是经济发展的表现,而真正走出一条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需要整个社会进一步地深入探索和实践才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风声OPINION (ID:ifengopinion),作者:李井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