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锐见Neweekly (ID:app-neweekly),转载自新周刊APP,作者:马路天使,头图来源:unsplash
200多年前,本杰明·富兰克林在《致富之路》中写道:时间就是金钱。
时钟滴答流淌,金钱的流动也伴随其中。
对办公室白领来说,各种deadline才是支配生活的终极BOSS,对科技公司来说,争夺用户的时间是第一要务,因为那是变现的前提;对外卖骑手而言,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于是他们等不及红灯变绿,便伺机加速飞驰。
现代社会,时间作为一种重要资源被高度量化。那意味着,如果把时间利用好了,人就可以获得想要的一切。
但是,一天只有24个小时,该怎样合理分配时间呢?那些“面带微笑”的畅销书总是告诉你:
“如果处理好时间分配,您的人生就将收获最大的幸福。”
有太多事情要做,太多最新最快的信息等我们去获取。于是,时间管理术把我们的生活精细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以让我们的24小时里尽可能多塞进去一些东西。
但时常,这种本该让人安心的精细计划,也会反过来变成焦虑的来源。
小K是一位时间管理大师,某种程度上,目标是他的“血肉”,而各种时间计划表格则组成了他的“骨骼”。
不过,他云淡风轻、自信的表情底下,实际上经常因为时间秩序的破坏而风起云涌。他严格规定着大时间和小时间,于是他无坚不摧。但想要摧毁他也很容易,如果计划好的日常被打乱,他就会陷入不动声色的崩溃中。
人人都想当时间管理大师
令萧萧颇感不悦的是,她的异地恋男友小K,总会在晚上8点钟掐点准时消失。有时候刚聊得尽兴,男友也照常下线不误。
“8点到,我断网啦!”
随后,他便钻进了台灯投射出的光束里。8点钟,是小K的生活被精细切割的时间表上的一个普通节点。在8点和10点之间,他将专注地投入考研复习。而这两个小时又被切割成好多个片段,用于考研英语和政治的练习。
早上8点半到下午5点,他是一名在职职工;下班的6点到8点,他是女孩萧萧的男友。
强大的时间管理带来的秩序感,维持着他一天忙碌的生活。每一块时间都得好好利用,连休息的时间也都是规划好的。
在他心里,有一张张秩序井然的计划表格,他日常梳理自己的方式,就是把这些计划复盘,写在日记本的空隙上。
在人格测试维度上,像小K这样对自己的人生有严格计划的人,测出来几乎是INTJ,它又被称作“建筑师”。强大的理性让他们能有效计划并掌控自己的人生,这是一种成功人士的性格,当然,也印证了“时间的本质就是财富”这一道理。
在高速时代,越来越多追求高效的年轻人希望自己的每一分钟都可以被精确安排,而现代科技发展带来的各种工具,则有助于这种精细安排的落地。
刘晴一的手机里,便装着一款叫做“我的番茄”的APP。
朋友偶尔跟她聊天聊到一半,会突然发现她消失了。这款APP,有一个锁机功能,到了锁机时间,在设置的锁机时间里,手机除了电话功能便不能再使用。等她下次回复消息,可能就是三四个小时之后了。
“我的番茄”APP的原理,来自于番茄钟计时法。上世纪末,一位意大利的大学生偶然发现了效率提升的方法,专注25分钟,休息5分钟,再专注25分钟,4个25分钟后,来一场15-30分钟的大休息。刚好他使用的是一个番茄形状的钟来实施这个计划,所以这个方法又被叫做番茄钟。
在番茄APP里,当她点击“Start Focus”的时候,便开始了一个为期25分钟的专注时间。在这个时间,是你设置好的“做题目”或者“阅读”等“专注内容”。
而每完成一个回合的专注,就能在APP统计界面上收获一个“番茄”。每次看着番茄越多,刘晴一的成就感就越大,感觉自己又没有辜负这一天。
对韩若男来说,类似的这种紧迫感形成于自己转学到衡水中学的时候。每天紧锣密鼓地安排着各种时间,做每一项练习都有规定的时间,甚至课间那一点可怜的10分钟,都被她分为上厕所的5分钟和继续背单词的5分钟。
为了达成魔鬼般的时间计划,所有人去往食堂的路上都在奔跑,每次放学几百个人拿着饭盒冲向食堂的画面,甚是壮观,而整场下来,吃饭的时间被精确到了8分钟以内。
这种严格的时间管理,让韩若男考上了重本,但也落下了严重的胃病。在她大学毕业工作以后,她感觉中学时期的那块“钟”一直无法停下来。她甚至学会了用“柳比歇夫时间统计法”,把干的每件事所花费的时间一样一样客观记录下来。格式就类似于:日期+事件+花费时间。
柳比歇夫是苏联昆虫学家,在《奇特的一生》这本书里记录了这个怪人极致利用时间的一生——
从1916年元旦开始,26岁的柳比歇夫便实行一种“时间统计法”,他每天都要核算自己的时间,每天一小结、每月一大结、年终一总结,直到1972年他去世的那一天。而激励所有时间管理大师的是,在这一生中,柳比歇夫取得了丰富的学术成果,发布了七十来部学术著作。
韩若男觉得通过这样的时间统计法,可以让自己知道每天的时间都去哪儿了,因此才能不断调整时间安排,这种严格的时间统计,让她从忙碌的生活里找到了严丝合缝的秩序感。
打开APP Store,你会发现关于效率的APP分类里,里面有199款免费的APP和200款付费APP,例如番茄钟、日事清、时间格子等工具,它们通通在帮助人更好地切割时间,以达成有效率又完美的每一天;而在小红书、知乎等内容社区里,关于效率工具的推荐也很受欢迎。
在小红书上,一个女孩把我的番茄APP和柳比歇夫时间统计法完美结合,玩出了新花样,充值之后,她可以把自己每天的各种专注时间做成一个饼状以及曲线统计图。
她也很满意一个添加自习室的功能,这样一来,她还可以和同自习室的用户比拼专注时长,看着统计图上满满的时间管理成就,尽管倒腾这个工具也无形中“浪费了一些时间”,但这也被她认为是值得的时间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量化时间,是现代人才干的事情
在古代,并不缺乏“头悬梁锥刺股”的努力压缩睡眠时间学习的例子,但古代人看到现代人如此精确地“抠”时间,恐怕要大惊失色。
记得初中历史课本上,有一节介绍了古代人用来记录时间的工具日晷,用的是立竿见影的原理。太阳随着时间在天空中运行,不同时间会有不同的日影,利用日影位置的变化,就可以来测量当下的时刻。
当时的我立马陷入一种混沌、无法精确定位时间的恐慌中。但实际上,当你真正处在那个境地里,你就发现,古代人感知时间的方式,的确是从太阳东升西落来看的。
隐藏在太阳东升西落对时间的判断背后,是古人的劳作模式——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而更大一点的时间,则是围绕农作物四季生长变化,该播种了、该施肥了、该收成了。
而现代意义上时钟的发明,则要等到13世纪。英语中的“Clock”源自拉丁语“clocca”,这个字于13世纪在欧洲出现,也就是在那时,英格兰的修道院出现史上首座以砝码带动的机械钟。
种种证据表明,一开始人们发明时钟,是为了提醒人们祷告的时间到了。但随着社会发展,人们开始把时间运用在生活的其他领域。
16世纪荷兰思想家格劳修斯有一句很著名的话:“守时就是美德”;而在那近200年后,当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蒸汽轰鸣,美国政治家兼科学家本杰明·富兰克林将这句话进一步阐释,变成了“时间就是金钱”。
对时间的量化,是伴随着工业革命发生的。就像科技史家刘易斯·芒福德在著作《技术与文明》中指出,现代工业时代的关键机器不是蒸汽机,而是时钟。在工业时代,劳动按照可以量化的时间来衡量,进一步说,劳动是以量化时间为根据的。
在欧洲文明辉煌的19世纪,成年人的工作极为繁重,1800年前后,英国工人往往从6岁工作到60岁,每天工作12~14小时(每年约4500小时)。到1870年,人均年工作时数下降为2984小时,而1990年为1490小时。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量化时间的高度焦虑。在法国小说《非洲人》里,作者勒克莱齐奥曾描述一位白人在车站搭乘火车时着急得像疯子。但一位当地的乘务员表示不理解:“过三天不久不又有一班车了吗?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紧张?”
这是经济高速发展的另一面,每个人都很缺时间、每个人都在挤压时间。
在B站一个播放量达到11.5万的时间管理视频下,不少评论指出了一个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当我们沉迷于管理时间的时候,却发现真正想管理的“自己的时间”消失了。
“现代人压力太大了,七八点出门,晚上九十点才到家,洗漱完就十一点了,只想玩玩手机。所以这个时间计划,学生们可以试试,等你工作后,已经没有时间了。”
而讽刺的是,到现代,消费者的角色变得越来越重要,对消费者注意力(时间)的争夺成了发展的关键。想象一下,一个现代人的时间,不仅要花在工作KPI上,就连最后这一点点时间,可能最后还会被各种其他软件“剥夺”。
要绵延的时间,而不是精细切割的时间
与“书写将语言具体化”一样,时钟的发明,起到了将时间具体化的作用,也正因此,时间成了独立于人类而存在的经验。在《时间,快与慢》一书中,作者托马斯·许兰德·埃里克森提出:原本我们是用事件来定义时间的流逝,但现在,我们倒过来用时间来定义事件。
他举了一个例子,一个同事在爪哇岛的乡村从事田野调查,有一天他想要乘坐火车到邻近的市镇。因此,他向一位当地人询问火车何时到达。想要得到的当然是几点几分的答案,但那个当地人用令人迷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指着火车轨道说:“火车从那个方向来,在这里停一会儿,然后继续向另一个方向开去。”
“时间从外面调控我们,而不是让手头的任务从内部填充时间”,就比如,现代人决定该不该吃饭,不是因为饿不饿,而是因为到了晚饭时间。
埃里克森正是因此提出了“专横的时间”概念。也就是说,对时间的量化,成了主宰我们生活的主人,通过各种时间工具、表格、计划,我们成了时间的奴隶。
尽管时间管理大师小K是个坚定的计划爱好者,他也承认自己因为严苛的时间计划而患得患失,成为一种额外的负担,比如看书途中经常走神,就会让他产生不完美的挫败感,甚至心态悄悄崩了,偃旗息鼓,开始刷起了各种不用动脑的短视频。
而更值得警惕的是,当所有东西都被机械化和量化,感情和伦理也会变成可有可无的奢侈品,伴随而来的便是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失去真实感。
我们急于去填满一个个时间格子,却忘记了此时此地已然受到了威胁,我们永远生活在计划中,紧绷、枯燥、焦虑,于是就连当下的生活也没法好好过了。
而正是为了打破这种量化时间得到的苦闷,人们发明了休假旅行来调整。
“假期是与日常生活的决裂”,也正因此,休假的时候,我们不愿再打开微博看热搜、不愿看日期(星期几)和时间,我们即便只是摆一个躺椅,放在草木之间,让自然风吹拂自己的脸,让意识陷入朦胧中,才仿佛感到真正地活着。
度假的时间,和工作的时间不是一种时间吗?
在《创造进化论》等著作中,法国直觉派哲学家柏格森把时间分为用钟表度量的“空间时间”和通过直觉体验到的“心理时间”,对此他称之为“绵延”。
而这种绵延的时间,正是自我感受与时间的融合,它充满了流动性,诸如你度假的时候,躺在沙滩上,看着天色变化,思绪开始飘远……而这种“绵延的时间”,正是当代人高度量化时间里所缺失的。
在GQ实验室前段时间报道的一个故事里,我似乎看到了这种“绵延时间”在具体生活里的可能。
辞职的“鸭子”在工作中倍感疲惫与无意义的那一年,收拾细软来到了北京顺义的一处生态农场。在那里,作为志愿者的她每天需要写写东西、种种菜,管吃管住,但工资只有两三千。
但就是这么一份“不靠谱”的工作,让她对时间有了另一个维度的体会。
她说:“自己种地才发现,植物每天都长得不一样。今天高一点,明天叶子大一点,每天的变化都让人兴奋。对时间的概念也不再是周五快点来、周日慢点走,而是这两天空心菜正嫩,适合煮面吃;再一个月柿子该熟了,每天看着柿子一点点变大、成熟,就期待着大家坐在院子里吃柿子的那天。”
如果用量化的时间单位来丈量,她在那个种菜的村子里待了一年的时间,用她的话来说“什么都没有提高”。
但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错过,“倒是外面的朋友们,错过了番茄从青色变成红色期间呈现出的很美的渐变色”,在工作岗位上焦虑于KPI、买房的朋友,错过了感受一颗番茄漂亮地变化的过程。
其实,就连“我的番茄”APP的主理人也在社交网络上强调:每个人都是鲜活的个体,而不是数字,提醒自己工程化的同时,要避免陷入效率至上的思维。
也许,真正带给我们痛苦的,或许是那种以为自己能够彻底掌控生活的错觉。但当你舍得放弃,真正享受过程的时候,“绵延时间”带来的超然体验,才会出现。
参考资料
[1]《时间:快与慢》|托马斯·许兰德·埃里克森
[2] 我在北京务农:月薪2000,快乐无边 |GQ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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