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普通人和行业巨头的距离也没多远。 比如2022年10月24日,腾讯股价跌到了206港元,这意味着股价重新回到了2017年4月。巧合的是,很多人也在最近查看过银行卡账户,发现兜里的资产也没比五年前更多。
重返2017年正在一部分人身上悄悄发生。在雪球,一位投资者抱怨腾讯前些年大手大脚乱搞投资,今年五次公开抄底腾讯的段永平表示:谁都有个认识的过程。
重新认识自我和世界,正在成为一种必需品。大厂们的表现为股价回调、业务转变,更多的普通人则在变化中勉力稳定自己的生活。
以下是亲历者的自述——
作者|未未 旺仔
编辑|江岳
01
2018年,我的合伙人跑路了
我是一个差点实现财务自由的创业者,现在正坐在公寓楼里的办公桌上写ppt,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要去和客户开会了,那是一个只有50万的传播项目,为此,我已经改了5版方案、熬了8个通宵还抽了两盒烟。有一天上午,同事来上班,一打开门,看到被熏黑的墙,还以为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变成烟囱了。
我的资产跟2017年基本保持不变,主要是因为事业的两次变故。
一次发生在2018年。我从2015年开始创业,那年我30岁,个人投入几十万,跟几个朋友合伙搞了家直播公司。公司在北京,鼎盛期员工数量过百,签约主播过万,还会挑选有潜力的新人进行包装,并向娱乐圈输送人才,而他们的日常工作是对着镜头聊天、唱歌或者表演其他才艺。
当时的公司环境很放松,有游戏厅和健身房,不忙的时候,我会和比我小十几岁的同事们一起在里边打游戏。即便是全职的主播,我们也不设定数据考核。不是老板们佛系,而是那时的直播属于妥妥的增量市场,这个月的努力会立刻体现在下个月的工资单上。
2017年,公司盈利,我分到了几十万,相当于把创业本钱拿回来了。其实我应该可以拿到更多,但形势太好,我跟朋友们都决定:把更多的钱放在账户,用于拓展新业务。
果然,2018年,我们融资了上千万,估值过亿。那一年,作为股东的我,个人资产坐着火箭直线上升。资金到账的那一天,我们还一起讨论,想着再过两年,就赞助几部好电影提升公司质感。
现在看来,那也是整个行业最争气的一年。后来,当市场上越来越多的直播公司涌现而出,国家针对主播行业的要求也开始变多。毕竟,野蛮发展不应该是任何一个健康行业的常态。正在我们努力调整以适应变化的时候,真正的黑天鹅事件发生了。
一天,我正在和同事们开会研究如何合规,财务打来电话,说多笔原本该到的资金迟迟没到账,然后隐晦地表示,其中一位合伙人联系不上了。我先是懵,然后难以置信,随后,我快速解散了会议,然后给那位合伙人打电话,果然没人接,找我们的共同朋友、他的家人,也都没有结果。
半个月后,资金和那位合伙人都没找到,我们留下的人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位相识多年,深受信任,一起幻想过去纳斯达克敲钟的朋友,带着大家共同的钱“跑路”了。
三个月后,我们向同事们宣告破产。在给员工结算完工资后,所有的合伙人再领不到一分钱。
面对金钱和友谊的双重打击,我自闭了。相信朋友是我创业的动力之一。被现实教育之后,我的世界一度崩塌。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切断了所有通讯方式,即便有朋友担心上门看望,我也不开门。不过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半年,因为家人需要用钱,我在35岁的年纪开始二次创业,不过,这次的创业项目变成了过去同行的乙方。
新的创业项目一度还不错。凭借朋友们的关照,我参与提案的项目大多是百万级别,其中一个项目的净利润就有几百万。对于一家只有十几个人的小公司,这是很不错的成绩。
到2021年时,我的银行卡余额已经相比2019年解散上家公司时增长了20%,我还入股了一家火锅店。那年春节,我带着同事去海南团建了10天,定的是每晚人均1000+的酒店,还顺手报销了大家从海南各自飞回家的机票。当时我觉得新的事业要真正启航了。
结果,2022年,消费品牌集体下跌叠加疫情原因,无法外出拍视频,公司大半年没接到活。我经常能从同事的表情中读出了“我们公司是不是又要完了”的疑惑,我只能安慰大家我会继续努力的。公司没收入,但人力和房租的成本还是躲不掉,很快,不但增长的那20%不见了,我的账户余额,也回到了2017年初的水平。
有时候,同事会开玩笑说,当年如果我激流勇退,现在应该已经财务自由了。
“那怎么和你们继续一起工作。”我盯着电脑上的项目回复,但心脏还是感觉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02
2019年,我开了家健身房
我是一个健身教练,准确点,是一个经历了周期的健身教练。
从在健身房打工,到开健身房雇人打工,再到遣散了所有教练,守着健身房给自己打工。现在,我已经可以骄傲地宣布,在我短短五年的从业经历中,已经扮演过一个健身教练能扮演的所有角色。
我的事业起步于2016年。当时“健身热”的风刮得正猛,王石、张朝阳和俞敏洪,这些不时出现在财富榜上的名字都是健身爱好者,连苹果公司的CEO库克来中国,都去过线上健身公司Keep。
当风吹向大众,就转化成了遍地开花的健身房和教练们水涨船高的工资。
在经过一年多学习后,我在2017年成为了北京朝阳区一家健身工作室的教练。那是一个开业刚刚两年的工作室,占地面积200多平米,加上老板一共8个教练。
我在那里工作了两年,学员翻倍了、月薪翻倍了,但是老板不干了。
2019年秋天,我拿着攒下来的30万块,和两个朋友在居民楼里张罗起自己的健身工作室,每月房租两万,占地100多平,从9月到12月,我们招到了30个固定学员,再加上我们原本各自的学员,一共有60个。
过年回家前,我们在工作室里叫了海底捞的外卖,分了钱,觉得来年一定能大干一场。
疫情打断了一切梦想。
一年后,因为学员过少,我的课尚且排不满,更别提分给她了,我们再次结束了合作关系。
等到2022年,我所在的小区被封控了一个月,加上消费低迷,几乎每个月都有学员离开,工作室的情况进一步恶化。
现在,为了省钱也为了节省时间,我退掉了自己原本租的房子,搬到了工作室里住,最早的课从6点半就开始,不是因为课多,而是因为我的学员要上班。
几年前,我只是一个健身教练的时候,这种时间点的课我都一律拒绝,但现在有课上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为了给工作室运营攒点现金流,我在没课的日子里,就坐着地铁去其他的健身房里当兼职教练,从潘家园到华茂再到朝阳公园,这些健身房里都能看到我努力上课的身影,显然,我又过上了和2017年同样的打工生活。
03
2021年,没人再找我工作
赵本山说人生最最痛苦的事情,是人活着,钱没了。
早几年听到这句话,只当是小品里一句机敏、抬杠的话,笑一笑而已,没有切身感受。等到人过40,我才真切体会到,成年人的世界,离了钱寸步难行。
2020年7月,母亲住院,做心脏支架修复手术,2万多元的手术费用,我拿不出来。临时跟朋友借钱凑上。那是我第一次开口跟朋友借钱,不到50个字的信息,在微信里输入、删除、输入、删除,纠结了好几分钟,心一横发送出去。
金钱面前,自尊心几经犹豫,即可舍去。我是真的需要钱,很需要。母亲住院前,我有将近一年半的时间,没有任何收入,没谈成过一个项目。每周照旧维系工作状态,看项目,约朋友,开车满北京城跑,吃喝玩乐,也谈谈生意。我把它称为维护行业体面。
我做影视行业,帮影视作品找投资。比如说,一部电影博纳投了,我们拿剩下的份额去找其他买家。我说的是比如,我跟博纳接触过,但没做成过一笔生意。
我业务做得杂,电影、电视剧、网剧,什么都沾点。这可能跟我入行的经历有关。2016年,我才进入文娱行业,之前一直做广告,但是,当时就职的公司倒闭了。再换工作的时候,我对行业选择比较谨慎。
毫不夸张的说,我是精挑细选才看中了影视行业,一个朋友介绍的。我研究一番,决定中年改行。那几年文娱行业太火爆了,上市企业的并购新闻不断,唐德影视收购范冰冰的爱美神,暴风集团收购吴奇隆的稻草熊,隔三差五上头条。
行业也有钱,几百万的投资很容易就谈下来,几千万的项目我也谈下来过。刚入行那两年,我挣了近百万。后来跟朋友搭伙,看中的项目,自己也会投一些。
然而,好日子没过多久,行业风向变了,从监管层叫停几笔影视并购开始。大家心里预期变了,钱不好拿了。再加上之前的一些项目,票房和数据表现一般,口碑也不行。主要是投资方没赚到钱,后续就不愿意投了。很多人都不了解这个行业,就是想来捞一笔,没赚到钱,自然也就没有后文了。
我早几年赚的钱,都折在后来投的两个项目上。其中一个项目,就没开过机,直接黄掉了。我跟他们打官司,赢了,但是强制执行不了,因为对方账面没资产。另一个项目,拍拍停停,四年了,也没成片。我估摸着也是要黄的节奏。
从2019年开始,我就没有收入。日常开销,养家糊口全是吃老本。钱花光了,就刷信用卡,父母也给过钱,名义上是给孙子,实际上就是资助我们一家三口。
刚开始没收入的时候,我不太着急,因为赚过块钱,赚过大钱。总觉得挺到行业好转,还能挣到钱。但现在看来,当时还是过于乐观了。因为疫情,文娱行业情况一路向下,今年“十一”期间的票房更是回到了2014年的水平。我当年认识做这行的朋友,还有工作的,都是已经转行了。没转行的不是在家撸猫,就是在咖啡厅看书。
2021年,我调整过业务方向,帮影视剧招商,拉广告。但是品牌方喜欢的项目不会委托我这样的第三方企业谈合作,而有广告需求的项目,品牌方也不满意,勉强撑了半年也没什么进展。
今年看清现实的我只能继续找工作。广告行业大概是回不去了,年纪太大,没人会雇我。我现在就是灵活就业,主业开滴滴,家附近街道小区有疫情的时候,还会临时去当防疫人员。虽然都是挣点零碎的消遣,但没办法,得挣钱养孩子呀。至于之前幻想过的财富自由,就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