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网读书 (ID:ifengbook),作者:七七,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今日霜降,气肃而凝,露结而为霜。
这是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此后的北方,千里沃野中,银色的霜晶闪烁成一片冰洋;无边落木萧萧落下,山映斜阳,深秋的世界,静穆苍茫。
霜降三候为:一候豺乃祭兽,意指季秋之时,豺狼等大型兽会捕杀猎物,陈之若祭,储以过冬;二候草木黄落,形容这一时节的气候,层林尽染,草木摇落;三候蛰虫咸俯,虫类也将全部藏进洞中蛰伏起来,就像人的沉思与入定。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春秋时期中国最早的国别体史书《国语·周语中》关于霜降的记载为:“驷见而陨霜,火见而清风戒寒”。韦昭对此注解为:“戒寒,谓霜降以后,清风先至,所以戒人为寒备也”。
“戒寒”这个概念由此流传下来,意指霜降以后清新冷冽的气候状态。唐代诗人陈子昂在《谢赐冬衣表》中写:“当戒寒之初候,沐挟纩之殊荣”。宋代朱熹写:“风色戒寒候,岁事已逶迟。劳生尚行役,游子能不悲”。
“戒寒”也逐渐衍生出形容万物收敛之态和告诫人要为即将到来的严寒做准备的意思。宋代李昭玘诗中写:“纨扇已谢事,莎虫将戒寒。登临偶有得,不复计悲欢”。人为“戒寒”,需准备过冬的衣物。
准备应季的衣服一直是古人的头等大事。
中国最早的家书——湖北省云梦县睡虎地秦简中“黑夫”和“惊”的家书中讲述,秦楚决一死战时,黑夫和惊作为征战楚地的两名普通秦国士兵,他们在写给家人的书信中急切地谈及需要筹备应季的衣物:
遗黑夫钱,母操夏衣来。今书节到,母视安陆丝布贱,可以为禅裙襦者,母必为之,令与钱偕来。其丝布贵,徒以钱来,黑夫自以布此。
……
惊敢大心问衷,母得毋恙也?家室外内同……以衷,母力毋恙也?与从军,与黑夫居,皆毋恙也。……钱衣,愿母幸遣钱五、六百,布谨善者毋下二丈五尺。
……
古人制作衣服时,会将织好的布帛,铺在平滑的砧板上,用木棒敲平,以求柔软熨贴,好裁制衣服,称为“捣衣”,古人常常赶在寒冬到来之前的秋夜中进行这一工作,而如同黑夫与惊的家书中所显示的,古代强制征兵,底层家庭总是离散,在秋夜响起的捣衣声,逐渐和征人远别、亲眷们的思念联系在一起。秋天原本就悲伤寂寥的情绪,被捣衣声渲染得更加悲凉,这一情境入诗,构成中国古典诗词中最凄切的一幕。
李白在《子夜吴歌》中写: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沈佺期最重要的诗作之一的《古意呈补阙乔知之》,也以闺中女子的口吻写寒风中的捣衣声(即“寒砧”),颔联在沈佺期一贯的明密高华风格中,营造了一种独特的冷落萧条:
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
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由捣衣衍生开来,今年的霜降时节后两天,是寒衣节。
寒衣节中,妇女们会拿出棉衣送给在远方戍边、服徭役的亲人。视死如生的古代中国人,关怀生者,也关切已故之人,人们也在这一天为祖先、亡人也一并烧去过冬寒衣,在流传过程中,寒衣节逐渐与清明节、中元节并称为中国三大“鬼节”,并会在这一天举办一系列的祭奠活动。
明代的《帝京景物略》中对寒衣节有详细的描述:
十月一日,纸肆裁纸五色,作男女衣,长尺有咫,曰寒衣,有疏印缄,识其姓字辈行,如寄书然。家家修具夜奠,呼而焚之其门,曰送寒衣。新丧,白纸为之,曰新鬼不敢衣彩也。送白衣者哭,女声十九,男声十一。
杜甫写:“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古代战争伤亡率极高,前文所述的黑夫与惊,最终只是与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秦楚士卒和百姓一起凝聚成了《史记》中的21个字:“其后,王翦、蒙武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自杀。楚亡”。
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惊与黑夫也许收到了母亲和妻子筹措的新衣,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没能够回来。他们死在遥远的前线,尸骨留在了楚的东国故地。
除了柿子,老舍和夫人也喜欢菊花,汪曾祺回忆,自己在北京见过的最好的菊花是在老舍家里:
“老舍每年要请北京市文联、文化局的干部到他家聚聚,一次是腊月,老舍先生的生日;一次是重阳节左右,赏菊。老舍先生的哥哥很会莳弄菊花。花很鲜艳;菜有北京特点(如芝麻酱炖黄花鱼、‘盒子菜’);酒‘敞开供应’,既醉既饱,至今不忘。”
不独老舍倾慕于菊花所蕴藉的秋意,历代诗人常在菊花这一主题上同题竞争,其中最出众的当属唐代末年黄巢的两首: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没有像无数首写作菊花的诗一样取其纡徐柔和的一面,两首诗均豪气冲天,气象万千。
另一位非常擅长抓住一花一木之精魂所在的作者是蒲松龄。
《聊斋志异》中对于花仙的呈现很有趣,比如《香玉》《葛巾》两篇写牡丹仙,曲折婉转,充满悲剧意蕴。
牡丹花国色,因而总是被垂涎,且牡丹本性恋故土,移至以后照顾不周很容易枯萎,《香玉》中很多情节就由此生发,书生与香玉的离散始于“有即墨蓝氏,入宫游瞩,见白牡丹,悦之,掘移径去。……过数日,闻蓝氏移花至家,日就萎悴”。书生想要救香玉,“谋移植其家”,而香玉自陈:“妾弱质,不堪复戕。且物生各有定处,妾来原不拟生君家,违之反促年寿”。
蒲松龄很擅长为花仙“量身定制”性格,以菊花为例,《聊斋志异》中著名的篇章《黄英》中,马子才爱菊、安贫,“闻有佳种,必购之,千里不惮”“自食其力不为贪,贩花为业不为俗”,符合爱菊之人淡泊的性格。陶生在购佳种途中结识了陶氏姐弟,此姐弟实属菊花幻化的妖精,他们的陶姓以及姐姐名为“黄英”,点明他们的风姿俊秀,也提示与“采菊东篱下”陶渊明之典故的关联。
人在时间中的使命
二十四节气至广大而尽精微,我们今天更多地从中体认着关于物候的浪漫想象,但在漫长的农耕时代,二十四节气规定着人在时间中的使命,是一份关于农耕的详细指导手册。
霜降时节是二十四节气中气候变化较为突出的一个,冻则有霜,与霜相伴的就是夜间突然侵来的寒冷,很多植物经霜以后更加甘冽,有的则经受不住风刀霜剑而变得萎靡,由此,霜降时节,务农者需格外注意植物的状态。
在翻看古代的农书时,我们会发现,二十四节气在严格地规定着农业,以霜降时节为例,元代的农书《农桑撮要》记载:
“八月,栽木瓜。秋社前后移栽之,次年便结子,胜如春间栽者。压枝亦生。栽种与桃李法同。霜降后摘取”。凡用勿犯铁器。
“候芙蓉花开尽,带秸沤过,取皮,可代麻苘”。又,白芙蓉叶霜降后收之,阴乾为末,可合围药。
张大千 《兰花》
明代的植物书《汝南圃史》写及花木在霜降时节的“注意事项”:
“兰之萎死于冬也,未必皆风霜之过也,多因霜降后不禁浇水,而盆内湿泥一遇骤寒,即冰冻根腐,虽有智者,无以善其后矣。切记霜降节气一交(浇),即滴水不入,至来年春分后方可以渐沃之。或谓立冬以前惊蛰以后,倘觉太干,以竹丝帚轻蘸水,但洒其叶,勿沾其根。”
“或因《袁安卧雪图》有雪中芭蕉,遂谓蕉能逾寒,而不知实畏寒。将至霜降,即用稻草密裹,不致冻萎,来年方能长茂。”
经霜以后,一些晚熟的果蔬会变得甘甜,著名的饕客苏东坡在《梨》中写:“霜降红梨熟,柔柯已不胜。未尝蠲夏渴,长见助冬冰”。写出沉甸甸的红梨压弯枝头的情貌。
苏轼在贬谪黄州期间写作的一首词中,也从深秋霜降时节的物候写起,词中写:“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佳节若为酬。但把清尊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苏轼《南乡子·霜降水痕收》)
虽处逆境,但对诸般愁绪点到即止,全然是苏东坡式的超然洒脱。
东晋书法家王羲之流传至今的著名的书法作品残帖《奉橘帖》中写及:
“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
寥寥几字,意态风流,令后世诗人学者追慕,并将其化用为诗中典故。韦应物的一首诗中写:
“怜君卧病思新橘,试摘才酸亦未黄。书后欲题三百颗,洞庭须待满林霜。”
也有学者认真考察了王羲之所说的橘子是哪一种,南宋韩彦直《橘录》写:
“早黄橘,著花,结子,比其类独早。秋始半,其心已丹,千头方酸,而早黄橘之微甘已回齿颊矣!王右军帖有曰:‘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岂是类邪?”
这是古典时代独有的恋物情结,遵从着自然的节律,经过了漫长而艰辛的耕耘与等待,一株结霜的野草与一脉层林尽染的绵延山峦有同一种尊严,它们无差别地呈现着时空的本质。
一位早亡的青年诗人写下:
我看到好的雨落到秧田里
我就赞美;看到石头
无知无识,我就默默流泪
我说话,我干活,我行走,劳动生产
热爱诗歌。不骄傲
也不谦虚;不平静,也不喧哗
节律之美,值得一场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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