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首席人物观 (ID:sxrenwuguan),作者:未未,编辑:江岳,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效率


“你要效率来什么Web3啊?”


即使时隔半个月,我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张咖啡桌上的鄙夷。那是9月的某个下午,坐在桌边的两个人,泾渭分明地如同来自两个世界。28岁的oneone,家住中关村,Web3爱好者;26岁的小七生活在Web2,是某互联网大厂的员工。


曾经立于职场鄙视链上游的大厂人,在此刻成为“受教者”。光鲜大厂生活落在他身上的烙印,也成为这场对话中被抨击的对象。


比如效率。在互联网野心勃勃想要把所有商业模式重做一遍的年代里,这曾经是它最有说服力的武器,但在Web3的世界里,效率变成了陈旧和落伍的象征。当大厂青年小七提到“谁来保证我的搜索效率”“不要效率,还有什么意义?”,oneone予以了最明确的回复:


“所有的事都一定要有意义吗?”

“我可太烦你们的‘意义’了。”


他一字一顿地咬出“意义”两个字,眉眼间全是不满。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围绕两个世界的差异展开,比如Web2世界里流行的个性化推送、996和裁员。作为局中人的小七认为裁员只是商业世界里的自然选择结果,当快速发展停滞了,剩余的劳动力就应该被投入到其他地方,这让oneone大为震惊继而不满。


“如果四个人有三个人失业了,你觉得他们是活该吗?”


从Web3的视角里发出这样的质疑,再正常不过了。oneone对Web3最重要的标签“去中心化”是这样理解和介绍的:程序被分布式存储在世界各地的电脑中,个人信息成为真正的隐私而非互联网公司用来贩卖广告的工具。最典型的表现就是,不会再有那些App打着个性化幌子实则中心化推送而出的信息流。


谈论这些时,oneone保持着身体前倾,眼神中透着兴奋的精光,双手不时挥舞,偶尔出现短暂停顿时,他会用手捏一下放在桌上的塑料饮料瓶,那是他在组织接下来的语言。


这场新旧世界的对话,就连选择地点也颇具承上启下的意味。


这家取名 Meta Space的咖啡馆主打Web3主题,位于东升公寓1号楼底商。这里堪称古典互联网的“革命老区”。1996年,京城房企“老大哥”,首创集团的刘晓光因经营困难将其转手给了华远集团,楼面价每平米4000元,接盘者一度被怀疑脑子进水,二十年后,10万一平米的房价回答了一切质疑。


华远破土,新世界的序章奏响。项目前两期的名字叫东升公寓,到了第三期,小区门外立起了华清嘉园的牌子,与隔街的清华园遥相呼应,科技的朝气不言自明。只有工人们还习惯继续称它为东升公寓第三期。后来成为互联网新贵的创业者们鱼贯涌入,开启蜗居创业生涯:王兴住进了13号楼805、吴世春搬进了11号楼1706、宿华和程一笑两个人在7号楼305。


线下的Web3聚会中往往也活跃着大量互联网人士。尽管已经沦为旧世界的角色,但在积极发掘新世界的路上,互联网人的热情是从来都不会输的,从公司到个人,皆是如此。


oneone曾经在沙龙见过一场路演,一位从QQ音乐出来的创业者在兜售自己的NFT(非同质化代币),但对方连什么叫“授权协议”都不知道。如果放在Web2的世界里,这就相当于一位程序员出身的创业者出来做路演,却不懂什么叫“代码”。


类似的尴尬也发生在以腾讯幻核为代表的NFT项目上。因为没有上区块链,它被很多Web3创业者评价为“怪异的阉割品”,毫无流通价值,和发给员工的工牌没有两样。还有更多嘲讽指向那些努力拥抱新世界的Web2人士:P张图就敢发行NFT、拉个微信群就自称是DAO、发两个视频就摇身一变成了MCN,对真实的Web3一问三不知。


至于站在新世界门口的大厂人,更多时候他们都表现得谦逊有礼。


某位大厂主管从今年7月开始约某位Web3开发者吃饭,想请教关于Web3工具使用的知识。两个月后,二人终于吃上了打边炉。赴约路上,主管忙着在网约车上查询资料,见面的第一句寒暄是:我是小白,向您多学习,一边说一边微微鞠躬,表示感谢。席间,他也频繁掏出手机记录关键词。那顿饭,吃得比面试还紧张。那位主管至今还没有离职,汲取关于Web3的新知识,只是他用来对抗职业风险的一种方式。


新世界和新秩序的建立,总是以旧世界和旧秩序的分崩离析为基础。但在真正看到汪洋大海之前,没有人能确定自己手里的船票是真是假。


周期


Web3的世界里不缺新故事。比如9月15日的以太坊合并。对于这一天,Web3从业者们已经等待了一年。当天,肤色各异的人们涌入 ETHGlobal 直播间,等待过程中,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更多的人在聊天界面不断猜测着几点能完成合并。



最终完成合并的时间是14点47分。


这标志着持续8年的挖矿(Pow)时代正式交棒到质押(Pos)时代。在合并前,以太坊的机制依靠矿工挖矿来维持,即程序被分布在不同的电脑中,每当程序需要运行时,用户便出钱雇人来完成分布式记账,被雇佣者被称作矿工。


现在看来,Pow机制成本高昂且低效,它的优点是足够去中心化——这大概也是圈外人士对Web3的最直接认知。但代价是,矿工很容易内卷,交易成本也日益高涨,2021年,每笔交易的费用一度攀升至23美元。转变为Pos模式后,挖矿彻底成为历史,成本和交易费用也会随之下跌,代价就是,原本分布式运行的程序需要定期链接,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去中心化了。


不管Web3人士如何反感讨论“效率”,这终究是商业模式中不可回避的重要因素。从Pow到Pos的转变,其本质也是效率的提升,或者说,是去中心化的Web3向效率的让步。据 Crypto.com 报告显示,2021 年全球加密资产人口增加了 178%,从1.06 亿上升到 2.95 亿,这与1997年互联网网民的数量几乎相同。以太坊合并也就成了众望所归,只有不断降低成本,才能让更多人有参与其中的意愿。


作为连锁反应,在以太坊合并后的第二天,英伟达专为挖矿而生产的显卡业务已经宣布停产。同一天,一款名为“羊了个羊”的小游戏风靡互联网,很多Web3从业者也开始转发一张PS的、由以太坊和比特币等元素组成的"羊了个羊"图片。某种程度上,他们或许也是有些羡慕这种热度的。毕竟,旧世界的底气来自现实,新世界的底气来自未来。在很多个瞬间里,还是现实中的成就更容易让人感到踏实。


这也意味着,Web3在向更多的行业伸出触角。类似的剧情曾经在Web2的世界中上演。为胸前工牌而骄傲的大厂年轻人瞧不起那些传统生意,满怀雄心壮志要颠覆一切。大厂们也喊出了野心勃勃的口号,“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用算法重构阅读”,关于那个黄金岁月的最具代表性的配乐,当然还少不了2015年贾跃亭在五棵松高歌的那一首,“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放纵”。


现在呢,歌声已不再,故人也尚未归来。无法出发抵达远方的年轻人,只能忙着露营、飞盘、骑行和逛公园,努力让自己和真实世界产生链接。后厂村的光环逐渐消褪,有人慕名前去发现,这里的街区枯燥无味,除了办公楼、马路和树,别无他物。而一座座互相孤立的办公园区,封闭如同富士康工厂。互联网所倡导与追求的开放,在这里无迹可寻。


寻找


活跃在新世界的人身上,总流淌着难能可贵的天真和坚持。当年的Web2是如此,现在的Web3 也是如此。


Prter是一家Dao的建设者,他刚刚入行三个月,正在努力让收入能支撑日常开销。这并不妨碍他成为Web3坚定的布道者。在外人将DAO和公司相提并论的时候,他会着急地摆手,“不一样,我们是去中心化的”。在大理,他拍下了聚会照片并发给朋友,配文:快来,还不晚。


去不同的城市寻找不同的资源,这几乎是Web3世界里的共识。资源丰富、热爱组局的北京擅长做项目,每个周末,中关村的咖啡店都有路演;商业发达、金融发达的上海擅长投研,张江的办公桌上摆放的分屏显示器,上边总爬满了各类数据;背靠阿里和网易,聚合大量程序员的杭州更偏好做务实工具,欧美金融城里盘踞着更多做工具的创业者。


据行业媒体链捕手报道,PandaDAO 曾经希望把“国库”内的ETH换成稳定币,去挖Terra生态里的UST,这个提案原本已经通过社区投票,但最终被拥有多签投票权peopleDAO成员所否决,理由是核心团队未向社区披露UST和其它稳定币的风险,没有对应的风控管理提案。事后看来,这个决定其实是正确的,如果提案落实,PandaDAO 的资金可能在Luna的暴跌中血本无归。不过当时,因为核心成员没有听取大众意见,社区内怨声一片。


不过,在Web3从业者Neo看来,PandaDAO的解散并不意味着失败,它已经通过各种活动收入不菲。高回报与高风险并存,前一天还在畅谈愿景,后一天就宣布解散,不稳定,几乎是所有新行业的特质。


骗子和投机者也总是混迹其中。如今还有大量钓鱼链接充斥在Web3 的各处角落里。在Twitter或微信群中点击一个不知名链接,然后被盗走NFT或者ETH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连周杰伦都已经交过了学费。



即便如此,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涌进Web3。当旧世界的灯塔一座连着一座地熄灭,寻找新世界的船票也会越发紧俏。尽管前方充满了风险、挑战和无法预知的不确定性,走在寻找的路上,这种感觉,总比静静等待被黑暗吞噬要好。


在进入Web3前,Peter曾经是互联网大厂的运营。今年4月,他负责的项目解散,自己也随之失业。按照惯例,离职前他要休完还没用掉的年假,再回公司办手续。7天后,当他再次回到公司,熟悉的工位上已经有了新面孔,自己的物品则被随意堆在前台的角落里,其中包括一个价格不菲的手办,那是他特意从日本带回来的,现在它因为被粗暴搬迁而磕掉了一角。


他意识到,正如被丢弃的手办一样,无论是自己还是互联网,光环都已经不再。是时候去寻找新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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