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张楠楠,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但在高薪的背后,付出的心力也是巨大的。
深圳的学校肯在师资上“砸钱”,这也意味着,需要老师带出更好的成绩和业绩。
上岸之后,“深圳老师”的光环在逐渐褪去,面对高强度的工作、琐碎繁杂的非教学事务以及工资的缩水,不少老师都在思考和重新审视这份工作。
“人中龙凤”
“感觉跟做梦一样。”
拿到深圳某中学的offer后,邹梦轩感觉有点不真实,把自己大腿狠狠地掐了一下。她给父母打了电话,全家人都很开心,老爸在那头说,“找个时间回家请亲戚们吃酒。”
长这么大到现在,邹雨轩头一次有“人中龙凤”的感觉,觉得自己终于成为那条鲤鱼,纵身一跃,跳过了龙门。
按照数据来看,人中龙凤的说法并不夸张。根据数据显示,截止到今年5月,深圳市共招聘教师817名,共23601人报名,约29人竞争一个岗位,平均录取比约3.5%;2021年,有超过4%的岗位录取比率超过100:1,最高招录比高达362:1。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邹梦轩是其中的胜者。
事实上,成为老师,一开始并不在邹雨轩的计划内,她原本像其他同学一样,投简历进大厂,在某个高楼里开启职场的第一步。
但是一场宣讲会改变了她的看法。
那是一场深圳某中学的宣讲会,提前10分钟进了礼堂,邹雨轩发现已经找不到座位,坐在了后排,听到旁边的人正在讨论,“一毕业就能拿30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场宣讲会之后,邹雨轩把“上岸当深圳老师”放在人生清单上的第一位,毕竟30万被实实在在地写在了PPT上,被标红加粗。
编制下的稳定,同行里的高薪以及几个月的寒暑假——深圳老师这份工作,为邹雨轩在稳定和收入之间取得了平衡,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求职的最优解。
“放在以前,可能不会想当老师,但是疫情之后,我觉得稳定还是很重要的,而且后来想想进大厂又能咋样,过了35还是被裁,到时候我能找到工作吗?”
同样是一年前,Alaia也加入了这场竞赛,她是汉语学专业,成为一名老师,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30万诱人的躁动也早在同学之间弥漫,“我们班60多人,超过一半的人都去深圳考教师编。”
这场竞争也是激烈的,和Alaia一起笔试和面试的,不乏清北的博士,专业也不尽相同,生化、材料和贸易等等,基本每场面试都是人头攒动,“就像一个洞口特别小,所有人都像松鼠一样扎堆往里面挤。”
大学毕业后,邹雨轩花了一年考研,现在她又跟着深圳各个区的考点一路北上南下,在各个平台看上岸的人分享面试技巧,起床第一件事就在镜子前训练表达和仪态。
上岸那天,虽然激动,但邹雨轩只跟几个没考编的朋友说了,“好多都没上岸,怕刺激到他们”,她看见有个同学发了一条朋友圈,“来年再战”,默默地点了个赞。
不是岸,是无情的工作之海
邹雨轩很快就意识到,上岸只是第一步,后面是一片无情的工作之海。
她给自己打了预防针,“毕竟高薪也没那么好拿”,但工作强度之大,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早上7点,邹雨轩就要准点出现在学校,学生来到教室后,开始半小时的早读,随后是上课、随堂测验一直到晚上9点的晚自习。
“基本上一天12小时连轴转,陪在学生身边。”
刚来学校的第一天,邹雨轩就知道在深圳,中考比高考还重要,这也意味着,高薪的背后,是对更高成绩的渴望——邹雨轩所在的中学建校不算太久,校长在会上说,未来三年要争取进区排名的第一梯队。
这种渴望落实到具体教学的事务里,变得冗长和琐碎。教学日志从一两百字变到了图文并茂的PPT,还有周末的培训、比赛和调研,“大厂996,我们007”。她所在的办公室,基本11点才有老师陆陆续续离开办公桌。
年级开会,领导最常挂在嘴边的词就是,“奋斗,拼搏,铆足干劲加油干。”
在小学,Alaia觉得老师更像是一个“保姆”的工作。
作为班主任,一周12节课,从上课、值日再到做核酸,老师要全程看着,期间穿插着各种活动——科技节,体育活动和社团,一天下来,琐事非常多。
下午四点放学后,Alaia要继续批改作业和准备课件,一般搞完手头上的工作,基本就10点了,但这不是终点线,微信上还有家长的信息等着处理。
Alaia觉得,语言很难描述出这种累到底在哪,就是一种“全身被掏空”的疲惫感,尤其是面对打架闹事的学生,怎么调停怎么劝解,还有最棘手的,怎么去和家长沟通。
“你和家长反映孩子的问题,他们第一反应就是,你说的是事实吗?你是不是在故意贬低我的孩子?就是怎么说,很难和家长达成一个共识。”
Alaia记得有一次,她跟家长反映孩子太调皮,对方觉得她是新老师,教育观念不对,然后她没忍住说了句,“那您觉得, 要怎么教比较合适?”
第二天,她就收到了举报,被要求写道歉信。
作为小学老师,陈平觉得很多时候家长焦虑会传导到自己的身上,或者说成为发泄口。
“孩子可能只是一次考试发挥的不好,但家长很快就会火急火燎地找到你,质问你是不是没把他孩子照顾到,然后开始说小学成绩不好,初中怎么办,高中怎么办。”
在陈平看来,小学需要的是开启好奇心,让孩子们产生自驱力,向外探索,所以他有时候会播一些纪录片,自己讲解,不让课程太枯燥。
但一次被家长投诉了,“不要搞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弄成绩。”“挺无奈的,偶尔想到这些就很泄气。”
成为一名老师,也意味着工作和生活是难以切割的。
周五的某天晚上,Alaia已经下班,因为实在太累,回到家就瘫在床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因为没有及时回复,被家长质问,连发了好几条信息要求道歉。
也是一个昏睡过去的周末,邹雨轩面对了同样的责问,一位家长在群里发了一条信息,“拿着30万工资,不干事是吧?”
没忍住,这位26岁的小姑娘猛地一下哭了。
“这份工作还是很有价值的”
工作了一年,如何保持一个轻松的状态应对工作,Alaia似乎找到了自己的自洽之路。
疫情期间,老师的工作变得愈加繁琐,尤其是需要收集学生的行程信息,核对行程码,每天保证更新,算是一件非常耗费心力的工作。
Alaia总会遇到几个不配合的家长,“非常拖沓,提醒了好几次也不把表填好。”
最开始,Alaia应对的方式总是激烈的,“非常烦躁,觉得对方不理解你的工作”,
但后来,只能调整心态解决问题,“其他家长周五收到消息,我可能周二周三就发了,每天都发,然后说一句加油,然后不理我也没事,就是要提醒他们。”
无法达成共识时,Alaia也会给家长一个台阶下,特别是孩子学习问题的时候,“家长不太喜欢老师说孩子不好,那我就先顺着他意思说,然后再说哪里可能要加强会更好。”
刚入职的时候,Alaia总是希望能控制所有事,“希望在家长和领导面前觉得我是一个能力很强的老师。”
但在不断处理矛盾的过程里,她发现很多时候,并不是自己的问题,“把该做的事做好就行了。”
今年,她明显感觉到心态轻松许多,多了一种钝感力,不再因为几句伤人的话心里难受几天,“过去就过去了,相互理解吧。”
对于工作中的不顺心,Alaia通常用比较安慰法来解决,“我以前不爱刷抖音的,现在每天刷,就看那些谁又找不到工作了,谁被裁员了,我就觉得自己挺幸福。”
去年年底检查, 邹雨轩查出有了甲状腺结节,医生告诉她要少生气,心态放好,“我心想,当老师怎么可能不生气呢?每天不用吃饭,被气饱就行了。”
她开始思考,对这份工作的热情,自己还能持续多久?
有些人的热情在退却,也有一些人依旧在上岸的路上。
Alaia偶尔会在社交平台发一些关于深圳老师的内容,即使在当前的环境下,很多人还是会在后台向她咨询,渴望在来年成功入编。
有些人也想放弃科研,来深圳做老师,“但从我一年的经验来讲,不是说高学历就能做好老师,尤其是小学,更看重的是你的情商,怎么跟家长和孩子沟通,还有要熬得住各种琐事,大到成绩和培训,小到班里的孩子被别人踩了一脚。”
是否要继续干这份工作,邹雨轩还在观望,而挑战之外,她也对老师这份工作有了更深的理解。
那是在一次课间,她和一个成绩不太好的学生谈话,和他聊过很多次,但孩子似乎还是很捣蛋,但一个月耐心地交流后,她终于知道孩子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知道叛逆背后的原因。
那次谈话后,孩子开始爱跟她打招呼了,少跟同学闹矛盾了,“就还是觉得,除了成绩之外,这份工作还是很有价值的吧。”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张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