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的确是韩国影视剧重要的题材库,可以说每年的大制作里都有一部或几部涉及南北问题。
说起来,不少观众都有种刻板印象,以为韩国拍摄的影视剧一定会丑化,乃至妖魔化朝鲜。
但有意思的是,仔细看下来,这些年南北题材的韩国影视剧,还真不怎么丑化朝鲜,甚至倒经常“美化”朝鲜。
2006年的电影《国境的南边》,可能是韩国电影新世纪崛起以来,第一部系统描写朝鲜生活的影片。
片中男主角是由韩国影帝车胜元饰演的万寿台艺术团圆号演奏者金善浩,金的爷爷是在朝鲜战争中牺牲的烈士,父亲也为国家工作。他热恋的女友则是战争纪念馆的讲解员李妍华。
两个人最喜欢的约会地点是平壤有名的玉流官冷面店,下班后的两人在这里各吃一碗冷面,然后漫步在平壤街头,或者去游乐园玩。
善浩是个害羞的汉子,不知道该如何向女友表达爱意,同事便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地教他:你就直说撒浪哈密达,男人点儿就行了。
日子本来过得相当舒适平静,但谁知善浩家里突然收到一封南边的来信。原来自己的爷爷根本没当成烈士,反而被韩军俘虏后去了南方,经过一辈子的奋斗,现在已经是一个大财阀了。
全家人喜惧交加,喜的是爷爷没死,又可以重见亲人,惧的是海外关系一旦泄露,会引来麻烦。一番商议之后,他们决定脱北,投奔在南方的爷爷。
故事由此开始转向悲剧。
一家人千辛万苦到达韩国之后,爷爷却正好病死,而这位财阀爷爷在韩国生下的子女对这群北方来的亲戚十分反感和提防,生怕他们分走家产。
无奈之下,善浩一家只得靠韩国政府给的安家费开一家冷面店讨生活,昔日的圆号艺术家变成了被人呼来喝去的店小二,饱尝韩国社会的歧视与苛待。
幸好有一位韩国女人走进了善浩的视野,用爱情抚慰了他,两人就此走在了一起。
但在这时,妍华为了爱人费尽千辛万苦来到了韩国……善浩与妍华却只能将背影留给对方。
从《国境的南边》中的描绘我们可以看出,朝鲜不但没有被拍成地狱,反而是一派生气盎然的景象。
艺术团的年轻表演者和纪念馆的导游自然地相识,自然地相爱,两个人不用考虑加班,可以在天还没黑就出来约会,号称国宴的玉流官冷面对所有人平等地开放。人际关系上就不用说了,同事、邻居之间非常有爱,彼此之间不掺杂什么别的东西。
反而是电影中的韩国更像地狱,为了生活下去,大家必须没日没夜地工作。开一家小饭馆要从天不亮就去进货,天黑了碗都刷不完也得继续接待客人。莫说是旁人,就连自家亲叔叔都不把亲人当回事,只在乎财产……
这看起来简直是个朝鲜的宣传片了。
当然这部电影再怎么夸北方,毕竟还有个脱北的大主题在。可在2019年的韩国热播剧《爱的迫降》里,别说没有脱北,它讲的是个有关越北(越过韩国国境去到朝鲜)的故事。
在这部由孙艺珍和玄彬主演的爱情剧中,孙艺珍饰演的财阀二代女在即将官宣成为集团继承人的前夕,因为一场龙卷风引发的滑翔伞事故,意外迫降在朝鲜军事区的丛林之中,偶遇了玄彬饰演的人民军高官二代。
两人迅速擦出了爱情火花,为了互相给对方打掩护,玄彬这边带领麾下士兵帮孙艺珍找回南韩的方法,孙艺珍则打入了人民军军官夫人们的小圈子,推广韩国的化妆品和时尚潮流。
人民军士兵一个个和蔼可亲,尽管生活上比较清贫,但是各个乐观向上,且非常仗义。军官夫人们之间更是如姐妹般相亲相爱,日常虽然难免有些嫌隙和小小的势利眼,但真遇到什么情况的话,简直像一家人一样团结互助。
剧中描写的朝鲜生活也恬静有趣,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尤其是家长们在放学后接孩子回家或催他们做作业的场景,让所有观众都不禁莞尔。
一些现代化的产品如手机也走进了朝鲜人的生活,来自韩国的化妆品则在黑市上吸引着年轻人的目光,刚刚服役的人民军士兵,则边看《蓝色生死恋》边哭得稀里哗啦。
反观韩国这边儿就十分恶心了,女主一消失,她的哥哥嫂子就开始惦记她的财产,巴不得她死在朝鲜,家人朋友之间就像仇人一样……
剧中虽然有个大反派是朝鲜政治保卫官员,但最后也是朝鲜军方中的正义力量联手,把这个宵小给镇压了。而且这个反派的作风非常阴损,简直就是按照韩国1980年代安企部特务的形象塑造的,看起来没有北方政治保卫干部的味道,也不知道编剧到底是在内涵谁。
可以说,在近20年的热播韩国影视剧中,涉及的朝鲜人的角色普遍没有什么不堪的,甚至大部分还都是正面人物。
在《JSA共同警备区》中,宋康昊饰演的人民军军士形象就非常正派,他非常爱吃韩国的好丽友派,李秉宪饰演的韩国军人开玩笑地说,哥你如果脱北,天天可以吃好丽友。他听到后立刻把巧克力派吐出来,并义正严词地说:“早晚有一天,我们亲手建设的共和国,能做出更好吃的巧克力派!”当然他说完之后又把巧克力派吃回去了,毕竟实事求是地说,愿景还不是现实,眼下只能吃韩国的。
在体育神剧《朝韩梦之队》中,组成朝鲜半岛联队参加世乒赛的两国乒乓球运动员和教练员们,也在几天之内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饰演朝鲜运动员的都是形象年轻阳光正派的演员。
如《义兄弟》《共助》等电影中,朝鲜方面的人物也好,生活也好,基本都没有被丑化。
从统计上来说,新世纪以来涉及南北问题的韩国影视剧中,竟然没有哪部电影描写朝鲜90年代的“苦难行军”,也没有哪部电影展示朝鲜的“饥荒”。
真把朝鲜拍成地狱的,就是一部《北逃》,可这部电影从导演到主演都是新教徒,背后投资的也是新教团体。韩国新教多魔怔,从统一教和新天地的事中我们都能看出来。剧中大量出现的宗教场面让人不适,最后是口碑票房双崩盘。
这不是我们“局外人”这么说,韩国的反北保守派是真的被气得哇哇大叫,有几个头铁的每次都去举报说电影人“美化北韩,违反《国家保安法》”……也算是侧面证明了这些韩国影视的取向。
韩国电影人这么干是为什么呢?
因为许多韩国电影人,他们是真喜欢朝鲜啊!
上文中提到的《国境的南边》导演安判硕出生于1961年,80年代毕业于世宗大学英文文学系。对于这种1960年代出生,1980年代上大学的人,韩国有一个专门的称呼:86世代。
差不多时间出生的人之所以能被称为一个世代,并不只是因为他们年龄差不多,而是因为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相似的价值取向。
对于86世代的韩国人来说,抗争与革命是他们青春的共同底色。
这代人走入大学校园时,正值全斗焕第五共和国统治期,此贼依靠军事政变与血腥镇压光州民众上台,权力基础仅仅是一群私下结社的军官,所以他比同样政变上台的朴正熙还要虚弱。
朴正熙在1963年还敢举办总统直选,用选票背书自己的权力,而全斗焕连这个胆子都没有,搞间接选举自我赋权。
这样大开历史倒车的反动行为引起了韩国青年学生的普遍不满,而且在朴正熙时代,阁下宣称自己搞的是“有韩国特色的民主主义”,只是一个过渡时期,青年学生们多少还有点儿盼头;但全斗焕却宣称自己这套比朴正熙还反动的制度就是“现代西方的民主主义”,这可就把全国的大学生和青年知识分子彻底逼反了。
这些愤怒的年轻人不再把目光投向西方的民主主义,反而关注到了北方以及苏、中的共产主义。一代年轻人在民族民主革命口号的号召下,成为了信奉金日成“主体思想”的NLPDR派(民族解放、人民民主)。
今天的韩国电影俨然已经有冲击世界第二的架势,奉俊昊的《寄生虫》封王奥斯卡,甚至让特朗普都吃惊不已。
但在上个世纪90年代,韩国电影在国内的票房都非常惨淡,根本无人关注,遑论在国际上出名或者拿奖了。
整个韩国电影的崛起,是从1999年的《生死谍变》开始,从新世纪之后才正式走上发展的快车道。而这也正是86世代的电影人入行的时间。可以说,韩国电影的崛起之旅,就是86世代电影人的崛起之旅。
安判硕导演在80年代大学期间与《马粥街残酷史》的导演庾河、《武士》的导演金星洙一起,曾为左翼学生运动圈拍摄短片,这也是他们电影之路的启蒙。
拍出了《共同警备区》的朴赞郁导演,82年就读于西江大学哲学系,原本是CA派(制宪会议派)学生运动领袖,后也转为NLPDR派。
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外语片得主的奉俊昊导演,当年也是主体思想学生运动圈里的一员悍将。
奉俊昊1988年入读韩国左翼学生运动最为火热的延世大学,他在求学期间干得最多的事情不是上学和拍电影,却是冲到大街上扔燃烧瓶,拿钢筋铁管和警察肉搏。
时至今日,当年学生运动圈里的后辈们提到奉俊昊,都不叫他奉俊昊导演,而是叫他运动圈奉前辈。
90年代,已经离开校园投身电影行业的奉俊昊中午出门吃饭许久未归,工作室同事们非常奇怪。等了3个多小时他才回来,进屋第一句话居然是:“催泪弹的味道,可真好啊!”
原来老哥是看到外面有学生示威,他一时技痒,也跟着一起去了,还被警察的催泪弹熏到了,可他一点儿也没有不开心。
但像他这么疯的电影人也不是没有,甚至比他更疯。奉俊昊的同校前辈、电影演员禹贤当时是延世大学学生会社会部部长,是游行示威、武装暴动的指挥官之一,也是一位主体思想派的学生领袖。每逢延世大学出动,禹贤便带着头盔冲在第一线,和警察刺刀见红。
在1987年李韩烈烈士的追悼游行上,学生会长、主体思想派学生领袖、日后著名的进步阵营政客禹相虎双手捧着烈士遗像泣不成声,而禹贤则威风堂堂,擎住一杆大旗随同左右。
好玩的是,在电影《1987》中,禹贤饰演的角色却是当时负责镇压学生示威的警察头子,真可惜电影没找一个人来演禹贤……
您各位以为禹贤就是最疯的韩国电影人吗?不是,最疯的是禹贤的朋友,同为延世大神学系的校友安内相。
要说禹贤们拿着燃烧瓶和韩国条子打得有来有回也算是颇为革命了,安内相同志却觉得这还是不够,直接玩了一把大的。
1988年2月,安内相受主体思想派学生组织派遣,在光州美国文化院内秘密安放了一枚炸弹,准备刺杀美国驻韩大使。
得亏安内相制作炸弹的手艺不过关,最后炸弹没有爆炸。事后安内相被捕,遭控违反强制、道具和爆炸物管制法,被判刑8个月。
据传,安内相因为这件事获得了恐怖分子一样的待遇,登上了美国国务院的入境黑名单。还有粉丝担心,要是日后他也有大制作在美国获奖,这奖是不是领不成啊?不过安内相曾在2016年去关岛旅游过,看起来美国方面也还算是要脸的。
据安内相自己说他对放炸弹炸美国佬这件事十分后悔,认为这是极端行为。但2009年,他也曾为韩国一家煤气公司拍过广告,广告词居然是“放心,它不会爆炸的”,引起右派阵营轰动,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真忏悔还是假忏悔……
这些年轻时高举主体思想旗帜的运动圈人士,在进入电影行业之后,怎么可能不对朝鲜有特殊的情感呢?要他们去丑化自己年轻时的信仰,基本是不可能的。
朝鲜的生活没有韩国富裕,在他们的镜头之下,那就是田园诗歌、世外桃源;朝鲜人民的精神面貌和善良淳朴,在他们的镜头下自然是要大书特书、重点展现。
所以这拨韩国电影人入场之后,如果有人想找来看丑化朝鲜的韩国电影,还真就不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