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莉·林戈
九年前,凯德·德斯班(Cade DeSpain)给一个朋友发消息,说他在她的脸书页面看到了一个女孩,感觉很可爱。
这位朋友把他介绍给了凯莉·林戈(Kailee Lingo),俩人同在德克萨斯州塔尔顿州立大学姐妹会。凯莉记得,当她和凯德相遇时,他们是“一见钟情”。
大学毕业一个月后,凯莉和凯德在德克萨斯州的马布尔福尔斯结婚。他们都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德州人而自豪:凯莉的家族几代人都住在那里,凯德的祖先是德州“老三百年”中的一员——19世纪初,他们与有“德州之父”之称的斯蒂芬·奥斯汀(Stephen Austin)一起在这片土地上定居。
当时,他俩都强烈反对堕胎。
“我当时就是典型的反堕胎德州人,”29岁的凯莉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告诉CNN。
“我在德克萨斯州中部长大,父母和祖父母都是极端的共和党人,百分之百反堕胎,”31岁的凯德说。
在他们结婚一年后,凯莉在怀孕12周时流产。23岁,她又一次怀孕,但在16周时流产,并因血栓和感染等严重的并发症住院。28岁时,经历了早期宫颈癌治疗并康复的她第三次怀孕。但在6周时又一次流产。
“这让我意识到怀孕可能是危险的,”她说。“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们,我希望她们在经历这样的事情时能够有选择的权利。”
去年9月,当一项限制性的反堕胎法在德克萨斯州生效时,作为三年级老师的凯莉在Facebook上大声疾呼,呼吁人们主动联系他们选出的代表,以保护堕胎权。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无法在德州堕胎,只好逃到新墨西哥州。
凯莉流着泪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一个我曾经如此自豪的地方背叛过。”
她补充说:“你怎么能如此残忍,通过一项明知会伤害女性、会让婴儿在痛苦中出生的法律?这怎么能算是人道?这怎么能算是保护孩子呢?”
CNN向撰写或支持该州反堕胎法的德克萨斯州议员们发送了电子邮件。他们都没有回应CNN的问题。
孩子无法生存
在第四次怀孕时,德斯班夫妇俩兴奋地揭示胎儿的性别。
凯莉的第四次怀孕从一开始就仍然不顺利,她的HCG水平没有如预期那样翻倍,医生安排她接受超声波检查,结果显示:她的子宫里有一个小小的胚胎,心跳非常有力。一个奇迹!
夫妻俩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新生命。在她三次流产后,他们非常希望能有一个“黏人的宝宝”——一次能足月坚持下去的怀孕。
怀孕16周时,他们和高危医生一起做了例行扫描。超声波技师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男胎似乎没有肾脏。他们立刻去了休斯顿,那里作为德州医学的前沿地带,正在进行一项针对先天无肾胎儿的医学试验,或许能对他们已经起名为“芬利”的胎儿有用。
但专家们发现,这个胎儿的医学问题还不止是如此:他没有心室,无法引导血液流向该去的地方;他缺了一个肾,但由于心脏的原因,血液无法泵到另一个肾;他的心脏太大了,结果肺永远不会有足够的空间扩张。基因检测的结果是,胎儿患有一种名为三倍体的遗传性疾病,也就是说,他多了一套染色体。医生说芬利要么在出生前胎死腹中,要么如果他能活到足月,也只能活到出生几分钟或最多一个小时后。
其中一位医生告诉他们,“有些问题是可以解决的,但所有这些问题加在一起——这是无法解决的,”凯莉记得。
她说,医生告诉他们,在去年9月德州为期六周的堕胎禁令生效之前,她会建议堕胎是“对你来说最安全的方法,对他来说也是最人道的方法”。
但医生说,她不能在德克萨斯州为他们提供堕胎服务。德州的SB8堕胎法赋予普通公民权利,在检测到心跳后(通常是在六周后),起诉该州任何帮助堕胎的人。尽管芬利无法发育和生存,但他的心脏还在跳动。
拿凯莉的生命冒险
凯莉发帖讲述经历,图右是诊所寄来的芬利的骨灰。
一直怀着芬利可能会危及凯莉的生命。
她有两种凝血障碍,这使她在怀孕期间有更高的风险出现危险的凝血。此外,有三倍体婴儿的母亲更有可能患上先兆子痫,这是一种有可能致命的妊娠期并发症。此外,与癌症相关的胎盘异常风险也会增加。
凯莉说她曾考虑过冒着生命危险把芬利生下来。
“我想说再见,”她说。“我想要一个抱他的机会。”
但她又想到芬利的肺根本无法正常发育,在呼吸困难时他将会多么痛苦。
“他会窒息,他会这样窒息而死,而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受罪,”她说。
而对凯德来说,选项只有一个:对他来说,拿妻子的生命冒险去生一个肯定会很快死去的孩子,这压根没有意义。
凯莉回忆道,丈夫当时对自己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们两个。’”。
这对夫妇选择了堕胎,德州法律允许医生在母亲的生命受到威胁时进行堕胎。但凯莉虽然可能在未来几周面临生命危险,但不会立即发生。所以,只能去外州。他们在新墨西哥州的一家诊所预约了时间,由于求助者众多,他们不得不等待两周。
“这两周对于我们来说,无助是一个很好的形容词,”凯德说。
这对夫妇说那两周非常痛苦,对于凯莉来说尤其如此。她说,由于肾脏有问题导致体液不足,宝宝在她的体内几乎没有任何胎动。
2022年3月18日,在怀孕19周后,他们开了10个小时车来到新墨西哥州的诊所。
凯莉在Facebook上回忆了当时的过程。
“我独自走进诊所。我路过一些人,他们高举着牌子,上面说我这样的孕妇是杀人犯。‘别杀了你的孩子!我们有资源!’他们朝我尖叫道。
不要杀了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有三倍体。他会病死的。他会窒息。’我大声回答。
我很生气。
我知道我正在做最艰难的选择,而那些人永远不会费心去想那是什么感觉。他们甚至都没有问过,就认为我只是不想让孩子在我体内生长。他们认为我不想要那个我祈祷了将近8年的孩子。我知道那样的人是不会理解的。那样的人永远不会对我这样的人有同情心。
我堕胎了。我儿子的骨灰被寄回了德州。”
凯莉说,在她接受手术的整个过程中,她都能听到外面的叫喊和抗议声。手术和交通费为3500美元。他们希望他们的保险能报销堕胎手术,但德州法律严格限制堕胎的保险范围,诊所告诉他们,他们的保险公司拒绝支付。
德斯班一家没有足够的钱,凯莉说她因为请了太多病假而被扣了工资,而凯德仍在电工学徒期,所以凯德请了一位被他称为“川普粉丝代表”的亲戚给他们3500美元。凯德说,如果不堕胎,他可能在30岁时成为鳏夫,这样的请求总算让他的亲戚心软了。
“我仍然很生气,很受伤”
虽然立法者没有回应CNN关于凯莉事件的问题,但德州生命权组织的主席约翰·西戈(John Seago)做出了回应。
西戈说:“德州法律对在什么情况下可以进行堕胎有非常明确的规定,在凯莉身上发生的事情和她的医生的反应绝对是对法律的曲解。这种事根本不应该发生。”
但乔治敦大学法律中心健康政策与法律倡议(Health Policy and Law Initiative)主任凯蒂·基思(Katie Keith)表示,德州的反堕胎法——去年生效的一部和上个月生效的另一部——完全不明确,“故意模糊和宽泛”。
例如,最新的法律规定,如果母亲“因怀孕而加重、引起或发生危及生命的身体状况,使女性面临死亡风险或对主要身体功能造成严重损害的严重风险”,就可以进行堕胎。
基思说:“他们没有详细说明在什么情况下可以提供堕胎服务。”
凯莉说,她的医生告诉她,只有当她面临死亡的危险时,他们才会给她堕胎——基本上是在她“死在手术台上”的情况下。’”
如果医生被发现违法,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高额罚款,吊销行医执照,甚至可能被判处终身监禁。
此外,公民可以对他们认为进行了非法堕胎的医生提起诉讼,如果胜诉,他们可以获得1万美元的奖励。如果公民错了,医生胜诉,医生仍然要支付自己的法律费用,因为德州法律特别禁止医生从原告那里收回费用。
“仅仅因为照顾病人,就有可能成为重罪犯,面临终身监禁,这种感觉很可怕,如果我说我没有考虑过离开这个州,那就是在说谎,”美国妇产科医生学会(American College of Obstetricians and Gynecologists)的发言人利亚·塔图姆(Leah Tatum)博士说。他在德克萨斯州的奥斯汀执业,自德州反堕胎法案通过以来,他治疗过与凯莉类似情况的病人。
去年生效的德州法律禁止大多数在胎儿心跳开始时堕胎,这种情况可能发生在怀孕六周时,在许多人知道自己怀孕之前。这是最早和最严格的堕胎法之一。6月24日,美国最高法院结束了宪法规定的堕胎权利 ,禁止堕胎或严格限制堕胎程序的法律已在大约12个州生效。
凯莉说,她最后一次去看产科医生时,医生建议她不要在德州怀孕。
“她说‘这不安全,’”凯莉回忆道。“她说,‘我需要你看着我。我需要你明白,如果你在德州怀孕,又出现了并发症,在我能证明你快死了之前,我没法干预。’”
德斯班一家说他们正在考虑离开德州,但是这意味着要背井离乡,离开他们的工作和家人,这非常艰难。
凯莉说,他们分享自己的故事是希望提高人们的意识,这样“像我这样的故事可以改变足够多的选民的观点”。
“我仍然很生气,很受伤,”她在堕胎后的第二天在Facebook上写道。“芬利和我只是大局中的附带伤害。我很难理解议员们的想法,他们宁愿让足月婴儿窒息而死,也不愿让母亲做出让孩子免受痛苦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