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我就像一朵被风吹起的蒲公英,离开了美丽的家乡,飘落在闽南这块沃土,生根发芽。
2018年,21岁的我,以有孕之身与谈了两年恋爱的汉族老公结婚,不顾亲友的劝阻,远嫁福建漳州农村,而且三年生三胎,大宝比二宝仅大11个月!四年过去了,当初一意孤行的我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是藏族姑娘)
我的家乡属于四川阿坝州的藏区,海拔2500米左右,生活在平原地区的人,初次去会有不适的高原反应。紫外线强烈,昼夜温差较大。
但是风景特别优美,朋友们熟悉的九寨沟、汶川县都属于阿坝州。
夏天漫山遍野开满了野花,冬天屋外白雪皑皑,屋里炉火通红。吃着酥油茶,喝着青稞酒,曾经那个不曾走出过大山的小女孩,做梦也没有想到,我的后半生会在千里之外的福建度过。
小时候,父母为了生计常年外出打工,一年也不回来一趟。我和哥哥、妹妹都被寄养在爷爷奶奶家里。
因为交通闭塞,条件相对落后,村里教育质量不高,村里的孩子低年级都是在村里读的,放学后也方便帮大人干农活,割草、喂猪、放牛、做饭这些都要学着去做。
镇上的小学比较正规,但要翻山越岭,走几十里山路才能到达。但年龄小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冬天的家乡)
直到13岁我上小学5年级,才走出村子转到镇上上学,大人忙于劳动就与村里的大孩子结伴上下学。
一大早,我带着爷爷奶奶准备的干粮,渴了就在路边的小溪里喝几口,有时嘴巴馋就跑到山坡上的果园里摘几个果子吃,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到学校往往都已经是下午日落时分了。
镇上可以寄宿,我一个月长途跋涉往返家校一次。
偶尔,会有顺路的车辆捎我们一程,但不常有。有一次我出门比较晚,没跟上去上学的大部队。爸妈就让大表哥开着家里的拖拉机载我去,顺便还搭乘了外村里其他几个孩子。
车在崎岖狭窄的山道上奔驰,结果一个不留神,在拐弯处因车速过快,表哥刹车时发生了侧翻!我当时吓傻了,直到一摸脸看到满手的血,才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故乡的雪域山川)
好在命不该绝,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小孩儿受伤比较严重,被送到县城缝了二十多针!
即便这样,我依然愿意去上学,梦想着有一天可以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家乡的孩子能读书考出来的不是很多,我哥哥上到小学毕业就辍学了。当我六年级时,爸爸对我说:“如果你这学期能拿到奖状,我就带你去成都上初中,如果拿不到,咱就不上了。”
当时我的成绩还行,但是班里前几名还是够不到。我很想拿到那个奖状,可惜并没有,我伤心地趴在教室的桌子上哭。
同学们就把我的事情讲给老师听。我们班主任知道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别的格式的奖状,郑重地写上我的名字,让我带回家给爸爸看。
特别感谢那位心怀善意的老师!爸爸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初一下学期带我去成都上学,交钱给我找了个私立学校。一边做点小生意卖药材,一边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供我读书。可惜,我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
(年少离家的我)
可能是底子太差,到了成都后,成绩不但没有起色,反而越来越吃力。再加上父母经常出去做活,一走就是几天,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我一个人特别孤单害怕,总想去找朋友,和她们混在一起玩,就这样越来越没有心思念书。
初三那年暑假,我和玩得好的几个朋友一起商量就决定去厦门打工,那边有认识的老乡,听说工资比成都的要高。于是,瞒着父母,偷偷买了火车票,有点忐忑,但更多的是第一次往外飞的惊奇和雀跃,那年我17岁。
我的第一份工资是进鞋厂当个流水线上的厂妹,每个月只有2500元的工资。但对我来说,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这是我第一次拿到属于自己的劳动收入,特别兴奋。一份打给爸妈分担家庭负担,一部分作为我的私房钱。有空时和小姐妹们一起逛街买衣服、喝奶茶、看帅哥,享受这一切属于青春独有的自由和恣肆。
(我的青春时光)
与老公的相识,很偶然。2016年,我已经从厦门来到漳州,慢慢适应了外面的世界,习惯了这边的口味,普通话也越来越流畅,并且学会使用手机上的各种新功能。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开启了附近的人搜索功能,添加好友,于是就和与老公在网上相遇,由网聊到线下见面,开始了我的恋爱时光。
那时候,他就在帮别人开车,接触下来觉得他人还是比较可靠、实在的。
我们一起约会吃饭、看电影,恋爱时,他没有给我买过鲜花,但是看到我被冻僵的双手,却会默默为我买双手套戴上。说实话,我被他落到实处的温暖打动了。
虽然后来分分合合好几次,但最终把婚事提上日程的,是我的意外怀孕。我心里左右摇摆,迟迟不敢和父母摊牌。老公想早点结婚,干着急也没办法。
(我和爸爸妈妈、哥哥)
第一次到老公家,他们一家人都好热情,公婆忙里忙外做了一大桌的饭菜。婆婆更是亲自为我剥虾剥蟹,用我听不太懂的闽南方言为我忙前忙后,姑姑还封了大红包给我。
那时我才21岁,不着急结婚,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没有想过我会离开四川,离开爸妈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更何况,让爸妈知道,他们一定会气得跺脚,绝不会同意!
公婆的态度极其诚恳,就想让我早点跟父母讲明,后续才好张罗婚礼。这样也不会委屈自己,委屈孩子。那次跟他回家后,知道这件事情是躲不过去了,只要跟妈妈打电话,说我怀孕了,要在福建这边结婚。
(我们结婚了!)
结果可想而知,妈妈气坏了,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她咬紧牙关的怒火和震耳欲聋的责骂。后来,爸爸和妈妈不放心,就一起来这边看我。
我和老公接到爸妈时他们都一言不发,爸爸黑着脸一直到第二天才跟我说话。
经过一周的相处和了解,爸妈觉得这个地方生活条件也不是很差,公婆一家人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对我很好。再加上我已经怀孕,不忍心再说带我回去的话。得到爸妈的点头,我们的婚礼才正式提上日程。
婚礼准备,完全遵照双方风俗协商进行。当地的彩礼、流程该有的没有亏欠我半分。种种诚意都让我爸妈觉得,或许,让女儿留在这个家庭,对她来说会是对的选择。于是,他们终于愿意放手,尊重我的选择。
(结婚时特意置办的藏族婚礼喜服)
结婚后,我就没有在上班,一直在家里养胎,2018年老大出生,是个满头卷发的漂亮小女孩。刚刚满月,因为没有做好避孕措施,又怀上了老二。
因为老公又是独子,生两个孩子也算正常,当时没有想太多就决定继续二胎。2019年老二出生,也是女儿。我婆婆也没有出去做事,人又特别利索能干,我们两个一人带一个,感觉也还好,不是很辛苦。
老二几个月大的时候,我本来计划开始上班,但万万没想到刚刚上班没两个月,却又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们的避孕措施做得实在是不好。
生过孩子的妈妈们都知道,一个孩子十月怀胎的辛苦,虽然我能吃苦,也愿意生养小孩儿,但是却没有想过这么快再要三胎!
(年轻的婆婆抱着大宝)
我心里其实很纠结,两个宝宝都还小,我没有想过再要一个。婆婆说,既然已经怀上了,就生下来吧,我还年轻,可以帮你们带!
加上国家层面也渐渐放宽了政策,提倡三胎,最后一家人一起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就这样,2021年,我家的第三个宝宝如期降临,很幸运是个可爱的男宝,我也算实现了儿女双全的梦想。
网上有朋友看到我21岁三年生三胎,又是藏族妹子,又是远嫁闽南,都或好意或不解地提醒我。
你老公农村的,又没开矿?生那么多干什么?你年纪还这么小,为啥这么急于生孩子?该不是被洗脑了吧?还有一些更难听的话都有。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人选择不婚、有人选择丁克、有人希望自己儿女双全。特别是生活在都市里的人,生活节奏快,养孩子花费更多,都有自己更多考虑。
(我和三个可爱的宝贝)
但对于我来说,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初中毕业的农村女孩儿,家里有田地可耕种,有房屋够住,公公婆婆年轻力强。他们都是累并快乐地和我们一同承担,我觉得养三个孩子也不是不行。
当然,我大概率是不会追生四胎了。虽然顺产,但接连生孩子对我的身体也会有影响。如果再多一个,经济上也会有压力,量力而行,才是对家庭和孩子负责。
我出来后基本都说普通话,没有机会讲藏语,闽南方言也没有学会,以致于一些网友认为我不是藏族。
他们会问,你为什么不够黑呢?为什么没有高原红呢?藏族人不是不外嫁吗?藏族人不是不吃鱼吗?你为什么还经常吃鱼啊?
(我的家人们)
其实,藏民也不是天生就是特别黑,是因为长期待在紫外线强烈的高原上。特别是小孩子,皮肤比较娇嫩,再加上温差大,脸蛋上会有高原红。
这些我以前也有,但是出来7年了,到了沿海这边后,脱离那个环境后,肤色也会慢慢变得没那么黑。
汉藏通婚也是法律上允许的,不过可能因为生活习惯和风俗差异较大,藏族姑娘与汉族男子结婚并远嫁的很少,但在成都那边就会多一点。至于不吃鱼,可能是一部分藏民的风俗,我们那边是吃的。
我老公是个直男,不太擅长对我柔情蜜意。但是他很负责任,白天出去给别人开车挣钱养家,晚上下班回来也会帮我照看孩子,或者做饭给家人吃。
(老公把我养得越来越白了)
在婆婆和公公的影响和教育下,他也烧得一手好菜,只要有空,总能想办法为我改善伙食。有时是麻辣小龙虾,有时是水煮肉片,偶尔也会把孩子交给公婆带我去吃海底捞。
在农村,一个肯挣钱养家,有肯为你亲自下厨的男人,就是难得的疼老婆的好男人,我很知足。
2022年3月,因为哥哥结婚,我和老公带着孩子一起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那时正值冬天,通往家里的公路比以前好走多了,到处都是云雾缭绕的雪景,天气很冷,但一进到炉火通红的室内,人瞬间就会被暖到。
爷爷奶奶身体依然健康,看到我们带着小宝宝回来,脸上乐开了花!
(亲爱的爷爷奶奶)
他们有多爱我,就有多疼女婿。刚进家门,一大家子人就忙着去把窖藏了几年亲手酿青稞酒挖出来,说要给汉族女婿尝一尝。一大罐搬出来,有十几斤的样子,我老公看了心里直打鼓。
拆开土封,第一罐,坏了。第二罐,酒是出了不少,可惜味道酸了。第三罐,终于像拆盲盒一样拆到一罐好的。于是加开水温酒后,我们就一人发一根一米多长的吸管,开怀畅饮。
(一家人围在一起喝青稞酒)
我老公盛情难却之下,喝了一口,苦得直摇头!再也不肯喝第二口,我倒觉得还不错,一家人围在一起当饮料吸着喝,老公看傻了!
在弟弟的婚宴上,我和闺蜜们一起拦门,唱敬酒歌,看新人敬茶献哈达,穿着藏族的盛装,载歌载舞,参加了一个很有仪式感的藏族婚宴,也弥补了我当初的遗憾。
(哥哥的婚礼,亲友齐聚)
嫁到福建漳州后,我也逐渐习惯了这边的生活,这里有种类丰富的海鲜和水果。附近去城镇交通四通八达,生活娱乐都很便利。
关于宗教信仰方面,各自有自己的特色。闽南逢年过节的各种祭拜活动,总会让我想起我们藏族的朝拜,只是我们那多是男人参与,而这边女性参与较多,热闹程度更像是一次庆祝或者聚会,供奉的对象也不一样。
我也很喜欢和婆婆一起参加逢年过节的祭拜,就是图个热闹。
我婆婆她人很年轻,在我眼里年轻又时尚,说话做事干脆利落,行动力杠杠的!而我刚好是个慢性子,不太会主动表达,人又有些害羞。婆婆在我刚进家门时就特别照顾我。
(2019年,公公婆婆第一次到我的家乡)
给我做各种好吃的,教我怎么吃海鲜,带我出去逛街,给我买首饰化妆品。怕我孤单,还在和她朋友唱K时带上我一起。每当有亲朋好友来访她总会在外人面前夸我懂事、很听话,人又乖。
在日常生活里,婆婆不仅负责接送两个孩子上下学,一家人的伙食大部分时间也是她在操持。会做地方海鲜、闽南家常菜、包粽子、包饺子等等。我觉得我见过的没见过的,她都能做出来。
坐月子时,我身体不便时,婆婆会为我熬煮艾叶水擦拭身体,而且一直叮嘱我千万不要洗头,不然以后会落下病根。她的唠叨和坚持,在我眼里都是爱,我时常觉得婆婆是把我当做自己的女儿来带。
三个孩子的吃喝拉撒,都是在她的手把手教导下,我才慢慢上手。无论是从生活技能的手把手指导,还是细致入微的照顾体恤,都很像是我的亲妈妈。
(公婆带着三个宝宝)
有时我们因为性格上的差异,或者生活习惯不同,也会有小摩擦。但往往都是她发觉后,看看我,就不再说话。而我也识趣地闭嘴。然后等彼此情绪散去了之后,就不再计较,该干什么干什么,不会有隔夜的气。
我明白她在尽可能的照顾我,帮助我,希望我能尽快融入当地的生活,可以独当一面。我也在努力的学习,学习怎么做一个好妈妈,好妻子,好儿媳。
从21岁到24岁,我已经来到这个家庭三年了。也做新手妈妈三年,我克服了乘以三倍的孕吐、产痛、母乳的艰辛,甚至还有我不很了解的产后抑郁情绪,但是我挺过来了。
(以海为邻,风物长宜放眼量)
随着两个女儿进入幼儿园,我的日子也一天天的开始减压。我会发一些记录生活的视频到网上,保持着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顺便挣点零花钱,这也成了我生活之余一个小小的秘密花园,存放属于我的喜乐。
孩子们的笑声在这个家里越来越响亮,他们会爬了,会走路了,会挥着小手奔向我叫妈妈了,幸福的画面突如其来。
孩子的哭声也此起彼伏,他们会扭打在一起,会抢玩具,会把家里搞得像被打劫过一样,尿了、拉了、磕了、碰了,每一分钟都在挑战我的神经。每一天,都会有惊喜和惊吓等着我。
但是,这就是生活啊!
(闽南地区的节日祭拜活动)
有时我也在想,和我一起出来打工的那些姐妹们,她们有的还在厦门打工,有的已经回家开始谈婚论嫁。
或早一步,或晚一步,但我们最终的目的殊途同归,也都是为了一个幸福的归宿,经营着属于自己的家。用心付出过,在哪里都能结出幸福的果实。
幸福是什么?
与我而言,幸福就是牵手初恋,嫁给爱情。
是与爱的人三餐四季,陪伴孩子一起成长。
是公婆慈爱待自己如亲女儿,祖孙三代一家人每天坐在一张桌子上共享家常大餐。
这就是一个生活在福建农村的藏族女孩看在眼里,触手可及,印在心里的幸福的模样。
(心安即福)
我是藏族女孩小梅,也是24岁的三胎妈妈,感恩遇见,希望我们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安心,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