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28日,已经三十岁的我接到小学同学小莹的微信:“小红,我们周末一起去黄庄的海淀剧院看电影如何?”
海淀剧院是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那里承载了我和她的童年记忆。伴着小莹的话,已经是一名初中教师的我回忆起我和小莹的纯真岁月以及我们二十余年彼此陪伴的美好友谊。
1998年,我六岁,刚刚从城区边缘来到中关村。
带着几分不安,我进入了小学。班级里大部分同学都来自附近的一家重点幼儿园,因此刚来这所小学的我,朋友并不多。
小莹是第一个向我表达善意和喜欢的姑娘,她把一个蝴蝶发卡送给我,这个发卡成为了我们24年友谊的序曲和见证。
刚入小学的我胆小内向,可优秀的学习成绩很快就给了我充分的自信。
我被选为班长,三年级通过全校公开竞选成为大队委,又被老师推荐参加华罗庚数学考试(当时人大附中为了吸引优秀生源开办的奥数学校),并屡次获得“春蕾杯”等作文比赛的奖项。每学期我都有一两次在每周一升旗仪式面向全校演讲的机会。
小莹却因为成绩位于班级倒数常常成为班主任找家长沟通的对象。
上到五六年级,小莹的数学已经开始出现不及格。年轻的数学老师常常在辅导她时情绪失控,突然吼起来。正在认真做奥数习题的我,抬起头看见小莹眼睛里满是泪水。
度过了2003年春天的非典,我和小莹已经是身高接近一米六的少女。六年级的我每天沉浸在各类奥数习题集中,奔赴在一个又一个的重点中学点招考场,渐渐淡忘了我们的友谊。
六年级上学期,为了给自己的简历增加竞争力,我向当时最流行的几类小学生作文杂志投稿。出乎意料的是,我的三篇文章全部发表了。
当班主任面对全班同学,把我的文章像课文那样赏析和讲解时,面对着全班同学羡慕的目光,我的内心充满了成功的喜悦。拿着印着我文章的刊物回到家,爸爸妈妈开心地说:“我们的闺女太棒了!”
2004年夏天,我收到了三所六小强实验班的录取通知并被评选为北京市三好学生。而小莹则被电脑派位到中关村一所普通初中。
从那一刻起,我们的人生开始走向不同的方向。
2004年秋天,我进入了圆明园附近一所市重点中学的实验班。开学伊始的第一场考试就把我的骄傲击碎了。我的成绩在500多人的全年级可以排到六七十名,但是在50个人的班里却只能排到20多名。
为了找回小学时的优异成绩,我发奋努力,每天做题做到10点、11点。可整个初一,我的成绩都没有起色。
我的父母把我成绩没有起色的原因归结于我还不够努力,这无疑也加深了我的焦虑。
身边有的男同学似乎并不努力,做完作业后就把大部分时间用在游戏和球赛上,可他们的理科成绩依然是满分。是我不够聪明吗?还是我不够努力?年少的我陷入了迷茫和自卑。
初二,因学习成绩没有起色而失落的我,开始逃课。我不喜欢物理和数学,就偷偷带着画夹去学校附近的圆明园画画。画画能让我暂时忘记自己的成绩,也能让下午的时光悄悄地溜走。
我的成绩自然是下滑了,从年级前60名下滑到100多名。班主任多次找我谈话,父母也特别着急,而我却很享受这样悠闲自在的逃课生活。
在“内卷”严重的六小强实验班,我无疑是个异类。和班级同学的相对疏远倒使我和小莹更亲近。她经常约我出来在图书馆一起自习,在电影院看电影,看话剧,一起为了即将到来的体育中考长跑。
当我提及学习成绩的下滑,她会天真地笑着说我比她聪明多了,一定没问题。那是冬天,照在她脸上的稀薄阳光显得那样温暖和美好。
自习时候我们常常一起比赛做题,当然胜利的总是我。当我获胜后,小莹会发自真心地为我喝彩,而我也找回了自信。
有了友谊的滋养,初二下学期我的成绩逐步回升,重新进入年级前100名。
女孩子的友谊是复杂的,伴随着对彼此的爱、关心和嫉妒。我们自然也不例外。
上了初二,小莹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还主动向他表白。面对她的兴奋骄傲,我虽然羡慕,却板着脸告诉她:“女孩子要矜持,哪里有姑娘主动向男孩子说爱的?”
在我心中,女孩即便喜欢一个男孩,也应该选择沉默。女孩子要矜持,要自爱。这是老师和父母告诉我的,当时的我也认同这一点。
那时的我已经收到了几封情书,心中也有了喜欢的男孩子,可我生怕别人看出来我对他的喜欢。
那个男孩演算数学竞赛题的挺拔背影吸引着我。上课时、自习时,我总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看他认真思考的侧脸,看他奋笔疾书的侧影,而当男孩转身望向我时,我却只是低下头红着脸,把萌动偷偷藏起来。这种暗恋持续了三年之久。
初三的夏天,我和小莹一起看电影,她在耳边悄悄告诉我,前一段时间在电影院里她和男朋友拉了手,男孩还亲吻了她。小莹给我讲她被亲吻的场景时,脸上好像开出了一朵花。
是啊,我也有喜欢的男孩,也有男孩喜欢我。可我从没有被男孩亲吻过,甚至拉手都没有过。直到我上大学之后,不管内心多么喜欢这个男孩子,我都不会说出来,甚至很害怕被看出来。
后来,我的恋爱模式都是从追求者里选一个自己比较喜欢的,然后再慢慢地去喜欢上他。小莹初中就敢主动表白,和她的男朋友一直相爱到结婚、生子,让我特别羡慕,甚至有一点小嫉妒。
初三,我进入了紧张的备考,和小莹也只是偶尔见面。
努力换来了成绩。中考后,我以海淀区前300名的成绩顺利升入本校高中实验班,而小莹则以一万开外的成绩去了一所职高,学习学前教育。
高一,我的成绩仅仅位列年级150名。没有优秀的成绩也得不到班主任的喜欢,我又陷入了抑郁和自我怀疑。
高中物理难度很大,我完全不适应,150分的卷子只能考到90分左右。班主任作为一名优秀的物理老师并不喜欢我。
我的语文、英文只要学一点,就能考得很好;可是数学和物理不行,我要花更多、更长的时间去学习。有的课程对我来说,即使努力了,也不一定能取得相应的回报。
我不喜欢物理课,有时会在课上读小说。有一次,班主任看到,当着全班把我的小说撕了,我的自尊也将像那本小说一样被他撕碎。从那时起,我彻底讨厌上了物理。
同一时期的小莹,却是个与众不同的异类。在习惯摆烂的职高,她凭着对小孩子的喜欢,认真学习,专业课、文化课成绩都很优秀。
虽然她也是还不到二十岁的职高学生,她却说,每当见到小孩子,总是感到一种放松和释然,会忘掉平时的一切烦心事儿和不如意。在和孩子们清澈的目光对视中,在握着他们白嫩的小手时,她的心灵也得到了慰籍。
记得那个夏日的中午,小莹像我刚上初中时眉飞色舞地讲重点中学里的各种大开眼界的社团活动那样,讲述她被老师选去参加学校的各类职业技能比赛和文化课比赛。而我也和她当年一样,眼睛里、心里都是满满的失落和酸酸的小妒忌。
高二我转去了文科班。在文科班,我的成绩还算不错,抑郁有所缓解。小莹还是不遗余力地陪伴我,给我写长信安慰我。
到了高三,无休无止的做题,紧张的学业让我再一次陷入焦虑抑郁。
当时的北京还是考前报志愿,擅长语文、英语的我第一志愿填写了985大学的新闻系,二志愿则填写了一所双非师范大学的文学院。
选择师范大学是因为在小莹的讲述中,我感受到了做教师的幸福和快乐。她跟我说,小时候喜欢孩子,可能是出于一种对现实的超脱,而现在则对孩子和幼教工作有了更为丰富的心灵体验。
不幸的是,高考我失利了,只进入第二志愿。得知自己一志愿落榜的那天,我哭了整整一个上午,父母也很失落。小莹得知后劝慰我:“你那样优秀,在任何地方都会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彩。”
十八岁的我们就这样相互鼓励着走过泥泞和风雨。
高考失利的遗憾促使我在大学期间努力异常。
我修读了中文、英语两个学位,并通过了专业八级;还成为了校学生会的部长,志愿者协会的办公室主任;我取得了学校人文知识竞赛一等奖,并带队获得北京市人文知识竞赛奖项;我还屡次获得全国大学生征文比赛的一、二等奖。
毕业时,我不仅收到了一所985大学的硕士录取通知,也被评为北京市优秀毕业生。
在中学平凡了六年的我,终于在大学找回了自信,看到了自己的努力和汗水结出硕果,和青春期的我相比,现在的我变得自信阳光。
同期,小莹在我的再三鼓励下,也通过了高职的单考单招,进入了一所大专学习学前教育专业。毕业后,她顺利考入海淀区某公立幼儿园,成为了一名编制内的幼儿教师。
她常常和我分享她和孩子之间发生的感人事情。幼儿园里的孩子都特别喜欢她,会摘下外面的花朵送给她,会因为见不到她而在家里大哭。
小莹说,每当看到孩子在她的开导下破涕为笑的小脸,看到家长希冀的目光,听着有关孩子的絮絮叨叨,她感到的远不止不超脱和轻松,而是实实在在的满足感、存在感和沉甸甸的责任感。
我从她讲述时的生动表情中,深深感受到一个教育者的幸福。
硕士三年,我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在杂志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数万字,加入了作家协会并出版了属于自己的文集。而小莹也取得了一个个成绩,她的公开课获得了北京市奖项;她写作的教育叙事得到了区教育学会的奖励。
硕士毕业后我也成为了一名初中语文老师。工作五年来,大大小小的奖项从全国到区里我拿了二十项。
今年,我和小莹都被评为区级骨干教师。
为了庆祝这一喜讯,我们一起吃饭喝酒。借着酒劲,我说:“我们都不是学校里最会考试的尖子生,可我们都是好老师。”而小莹却把我们的友谊和奋斗升华,她说:“从小你就比我优秀,你读了硕士,我上了职高,可现在三十岁的我们,殊途同归。”
两个女孩在中考之后,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一个冲进重点中学厮杀,一个接受命运的安排去了职高;一个挤进千军万马的独木桥,扛过了残酷的竞争,上了硕士,一个该谈恋爱谈恋爱,该努力的时候不摆烂。完全不同的学习路径和人生哲学,最后殊途同归。你的人生是哪一种呢?
毕业20年再见当年的同学,当年的学霸和学渣,到现在可能会有你想不到的变化,这种变化足以让我们思考孩子的教育,什么是真正对他们好的,什么是不必要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