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那年,我跟随内心的声音,瞒着家人偷偷吃起了激素药,每一天都在快乐和害怕之间摇摆,生怕看到家人震惊失望的眼神。幸好他们都深爱着我,知道我的选择后毫不迟疑地接纳了我。
19岁时,我独自一人来到广州留学。一晃10年过去了,我已经在中国读到了博二,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希望将来能留在中国工作,甚至找到自己的真爱。
(今年我在广州电视塔附近)
我从小安静腼腆,跟大我7岁的姐姐一样,很听妈妈的话,读书非常认真,是个很乖的孩子。爸爸是工程师,经常去别的城市出差,因此我与妈妈、姐姐和保姆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比较多。
我们家住在别墅区里,周围同龄的孩子不多,男孩子更少。在家里我要么跟姐姐一起玩,要么一个人看卡通片,最爱的卡通片是美少女战士。
妈妈是教科学课的老师,很重视我们姐弟俩的教育,早早地为我们做好了人生规划。每个阶段该学什么,怎么学,就连以后选择什么工作都想好了。
尽管如此,她并不是一个独断专行的妈妈,相反,她非常尊重我们的选择。
她给我安排学习计划时,难免会有我不愿意接受的地方,当我提出意见时,她会跟我解释这样安排的原因和好处。
但当我真的不喜欢,比如小学时曾经喜欢科学,高中却喜欢语言时,只要我坚持,她都会理解并且支持我。
(高中时和朋友合影)
不过她在生活习惯上对我的管教非常严格,规定我不能不打招呼跑出去玩,不能回家太晚,不可以打扮成女孩等等。
因为身为老师的妈妈,虽然见多了各种各样的跨性别者。可是她和爸爸的思想还是属于比较传统的那一类型,不希望看到儿子打扮成女孩的样子。
泰国有很多跨性别者,是因为泰国人在佛教的熏陶下,学会了宽容和忍让,有着能够包容一切的多元文化。
经过各种文化洗礼后,大多数泰国人都思想开放,而且尊重个人的意愿,这才造就了泰国独特的文化环境。
泰国不但有很多第三性别者的厕所,还在2015年修改的法律中认可了第三性别,并赋予他们和其它性别一样的权利。
2016年,泰国更是设立了“第三性别监狱”来保护这个群体的基本权利。
(高中在学校拖地)
可是在现实中,不管你是属于哪一种跨性别者,仍然会感受到来自周围人的歧视。
即使法律认可了第三性别,但你的身份证上性别那一栏仍然永远只能写着男性。
妈妈害怕我将来可能会跟那些人一样,被周围的人误解、歧视,放纵自己,不再努力,或者找不到真爱,无法组建一个温暖的家庭,最后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
所以,她并不希望看到我将来走上这条路。
然而事与愿违,我从小就不爱跟男孩子玩,觉得他们的游戏太粗鲁,更喜欢跟女孩子玩一些安静温柔的游戏。因此,在小学和初中阶段,经常被一些男同学嘲笑我的行为举止有些娘。
初中时我已经有一些模糊的性别意识,只是无法确定自己究竟属于哪一类,也不好意思问别人。
爸妈对第三性别的看法让我无法对他们说出自己的烦恼,只能将所有的心事都藏起来,整个人感到既茫然又无助。
(高中时我交到了很多朋友)
作为老师的孩子,学习压力本来就很大,而且有了姐姐这个优秀的榜样在前,我也不想让爸妈失望,一直很努力地学习,成绩始终保持在班级前列。
只不过我心里对成为女孩的渴望,却从来没有因为爸妈的看法和男同学的嘲笑而消失过。
初中快结束时,我决定考家附近的泰国皇家玫瑰园中学。这所学校由泰国朱拉隆国王创建,是泰国历史最悠久的男子中学,曾教出过非常多的名人,遍布泰国各个精英阶层。
放学回家时我经常路过这里,看着很多朝气蓬勃的学生从学校里走出来,不由得对这里心生向往。
(高中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泰国考高中跟中国不同,这里没有统一的中考。你需要选择自己想要去的高中,报名参加他们的笔试和面试。玫瑰园中学要求学生的GPA(平均学分绩点)成绩在3.5以上,而我的GPA是3.8分。
顺利通过入学考试后,我在这里没待多久,就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这里的人更加友善,而且和我有相同困扰的同学也很多,并不歧视第三性别者。
刚到新学校时,有些学长一眼就看出我身上女性化的一面。一开始我羞于承认这点,红着脸坚持说自己是直男。结果一两个月后,我发现这里的学生想法很开放,交到了很多朋友,一下子感觉自己找到了集体。
学校经常有活动,我们每次都会参加,一起跳舞,一起表演,一起打扮成女孩子。高中这几年,是我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至今我都难以忘怀。
(那时我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和朋友们一起戴着假发化着妆上台跳舞的时候,我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看着镜中的自己,默默地在心里说:“这才是真实的我。我原本就应该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只不过佛祖误将我放进了一个男孩的身体里。”
这时候,我终于确定了自己想要选择的道路,在学姐的指点下,背着家人偷偷吃起了激素药。
第一次吃药我头晕得厉害,吃了几次后,身体慢慢习惯了。我的皮肤变得更加光滑细腻,身体也有了一些细微的改变,变得更加女性化。
但我看到报纸上说,如果吃激素药很长时间不看医生可能会得癌症,心里有些害怕,赶紧去医院找医生。根据医嘱选择正规的激素药,按时按量服用,还定期回去检查体内激素变化,以便及时调整用药。
决定成为第三性别者后,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学弟,趁着情人节还给他送过一束花。
(我在广州北京路上逛街)
可是学弟不肯接我的花,我又羞又恼,干脆把花扔掉了,然后哭了起来。我想不明白,自己这么美,性格也好,为什么对方不喜欢我,连我的花都不肯收?
现在我回想起来只剩下好笑,那时候的自己真是青涩啊!哪个少男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但我至今都没有谈过恋爱,不得不说也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好在这种暗恋只是一种对男生朦胧的好感,被拒绝以后,我没有伤心多久,还是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
这时我还不敢让家里人知道我在吃激素药的事情,却因为粗心大意,好几次被妈妈发现,被我用吃药治痘痘的理由敷衍了过去。
妈妈听了没有多想,只是叮嘱我不要多吃,对身体不好。我心里既感动又愧疚,恨不得把实情全盘托出,可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向他们坦白一切,因为我实在太害怕家人的否定和反对了。
(去年参加泰国领事馆活动)
这种既想做真实的自己,又极力要隐瞒家人之间的思想挣扎,让我的心始终悬在空中。然而身体的变化和一些生活细节,终究不可能瞒得住最亲密的家人。
高二时,因为我的一时疏忽。我提心吊胆想要隐藏的秘密,还是不小心暴露在姐姐的眼皮底下。
那时每到周末我都要去曼谷中心参加补习班,晚上住在姐姐的公寓里。
有时候趁她不在家,我会戴上假发,穿上她的衣服打扮一番,美滋滋地照镜子欣赏自己的模样。当她奇怪为什么衣服总是莫名其妙变大的时候,我吓得在一旁低着头不敢接话。
那天,姐姐来我的房间打扫卫生,无意间从床底下扫出我藏在那里的假发和女士鞋。
她拿着这些东西问我怎么回事,在这些铁证面前,我张口结舌,百口莫辩,一时间情难自控,哭了起来。
(去年我去莲花山)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摔得粉碎。我很怕姐姐骂我,更怕她从此再也不爱我了。
没想到姐姐反过来安慰我说没事,她从我小时候就开始怀疑了,只是一直不能确定,现在既然确定了,她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
从那以后,姐姐开始跟我分享她的衣服,帮我去医院拿药,还跟我一起瞒着爸妈。
可惜没多久,因为我经常忘记把药藏起来,再加上老师也看到我的情况,给妈妈打过几次电话提醒她注意,最终妈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面对妈妈的询问,我不敢辩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被我哭得心软,不忍责怪我,跟以前一样,尊重了我的选择,叮嘱只要我将来要做个善良努力的人,什么性别都不重要,我永远都是她的孩子。
从此妈妈再也没提过这茬,就连我最担心不能接受这件事的爸爸,也从没说过什么。他用沉默保护了我的自尊心,支持了我的决定,也许这就是爸爸无言的爱吧!
(去年我作为嘉宾参加论坛)
高中毕业前,爸妈认为中国的发展很快,想安排我来中国留学。
妈妈有一个朋友的孩子毕业于广州中山大学,听她说中山大学比较有名,而且广州的气候跟泰国一样,消费水平不高。爸妈一合计,决定让我报考中山大学。
19岁那年,我独自一人来到广州中山大学读书。学校看到我的护照上的性别是男性,把我安排到男生同屋,让我非常尴尬,赶紧找学姐帮忙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住下。
以前在泰国时,爸妈为了让我们姐弟俩好好读书,什么家务活都不用做。现在我身处异国他乡,什么事情都要学着自己做。
首先要面临的就是吃饭问题,泰国菜喜欢用各种调料让食物更具风味,比如柠檬汁、鱼露、朝天椒、椰浆,还有咖喱酱。
我们吃饭时喜欢先用汤勺舀适量的白饭到盘子里,将白饭和菜搅拌均匀,再用汤勺以西餐喝汤的方式,从身体内侧一勺一勺舀着吃,吃完再盛饭。
(自己在家做饭)
因为泰国菜肴种类通常比较多,所以千万不要一次盛太多饭,以免和那些菜混合在一起吃起来五味杂陈,更加不能图方便端起盘子往嘴里倒。
泰国菜以酸、甜、辣闻名于世,不过我个人比较喜欢清淡一些的口味。吃不惯食堂的饭菜后,我选择自己做饭,从煎蛋做起,慢慢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饭菜,很快就适应了独立的生活。
刚开始时老师和同学不知道我的性别,只是觉得声音有点奇怪,我也没想过要公开自己的性别。我不认为第三性别者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我们也跟其他人一样热爱生活,努力学习,善待他人,这样就够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跟我持有相同的想法。
在中山大学的国际学院,我身边都是些外国同学。刚开始有一些男同学主动追求我,他们的追求让我的内心纠结无比。不告诉他们,怕他们不死心,告诉他们,多多少少有点难以启齿。
(16年底我本科毕业了)
可毕竟我要跟他们相处好几年,不可能一直隐瞒我的身份。
尽管并不情愿,我还是说出了实情,结果他们一转身就把我是第三性别的事情四处宣扬,后来再也没有男生敢主动来追我了。
虽然爱情从此离我远去,但我还是交到很多女性朋友。跟泰国人交朋友很容易,去过泰国的朋友可能都知道,泰国人热情友善,见人就双手合十说一句“萨瓦迪卡”。
殊不知,合十礼也是有讲究的,用错了虽不至于跟你翻脸,却会惹得对方心里不快。
双手合十关键在于合十后的两个拇指上。通常,学生向老师、晚辈向长辈、下属向上司打招呼时,这对拇指要放在下颌处,以示尊敬。
若反过来,只需放在胸前就好,放在下颌处反而不合礼法。如果你要跟僧侣打招呼,便要将它们放在鼻尖或额头了,向国王问好,则必须放在额头上。
(本科时,我交了很多女性好友)
另外要注意的是,跟泰国人讲话时最好不要声音太大,这样可能会让他误以为你想跟他吵架。
还要很重要的一点,泰国人对自己的头部非常重视。因为在我们看来,头部作为人体的最高点,代表着自己的尊严。
若有“俗物”越过头顶,就如同自尊遭到了践踏。如果被人触摸,更是奇耻大辱。不仅如此,我们还认为头部是灵魂寄居的地方,绝不容许任何人抚摸(除了国王、和尚和父母外)抚摸或拍打。
泰国的理发师每天都在说对不起,尤其是给孩子剪头发时,更是诚惶诚恐。在泰国旅游时,无论你觉得孩子有多么可爱,都不能去摸他的脑袋,不然小心被他的父母收拾!
当然入乡随俗,在中国我不可能要求别人凡事都依着我们的风俗,所以还是交到了不少好朋友。
可我一般不会主动告诉朋友我的秘密,被人发现时也不会刻意隐瞒,毕竟这是我无法否认的事实,也是我主动选择的人生。
(本科时,我和朋友小聚一下)
而且刚读中大时,我要先学习一年半的中文,才能选择心仪的专业。对外国学生来说,中文真的很难,本科生必须要通过汉语语言水平五级考试才能毕业。
我担心自己不能如期毕业,浪费爸妈的学费,辜负了他们的期待,一心扑在学习上,倒也不觉得没了爱情的日子有多么难过了。
从中大毕业后,我选择去华南师范大学读研究生,选的是汉语国际教育专业,慢慢认识了一些中国朋友。
华南师大的老师和同学对我非常好,那时候我还没有做喉结切除手术,大部分人即使看出来了,也不会不礼貌地对我指指点点。
19年时,一个中国朋友向我推荐了当时很火的一个短视频平台。我好奇地试了一下,拍了两个短视频后,公布了自己第三性别的身份。
(今年我和朋友去惠州旅游)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发现身边很多中国朋友对我的事情非常好奇,问了很多让我哭笑不得的问题。
为了让大家对第三性别者有更多了解,我选择公开自己的秘密,回答网友提出的疑问,替我们这个群体发声。
发布视频后,我的粉丝飞速增长。我收到了很多人善意的鼓励,也收到过一些让人听了不舒服的评论,甚至还有人私信找我要性感照片,做一些不怀好意的试探。
对于后者,我的态度是置之不理,我认为没必要去在乎那些恶意的评论,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接纳我、喜欢我。不过因为学习太忙,我很久才会上传一个视频。
研究生毕业后,我跟爸妈商量了一下,选择继续攻读博士学位,现在已经读完博一了,还有三年才能毕业。毕业后,我希望能在中国找到一份泰语老师或贸易公司的工作。
(读研时,同学给我过生日)
从19岁来到中国,我已经在这里待了10年之久,早已习惯了中国的生活,也很看好中国未来的发展,真心希望将来找工作时我的跨性别身份不会成为障碍。
至于谈恋爱,老实说到了这个年龄,我也很想快点遇到我的真爱。只可惜长这么大,我还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明明感觉自己性格很温柔,长得也不差,就是找不到我的真命天子。
自从我是第三性别的事情被同学们知道后,周围的男性都对我敬而远之,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给我。如果能选择的话,我更偏爱中国人,因为我看到身边的朋友中,中国男友对女友很尊重,照顾得非常细心。
只不过我担心中国的文化不太能接受我这种情况,谈恋爱都难,更别说结婚了。因此只要能和我真心相爱,哪个国家的人我都可以接受。
19年12月我回到泰国,在姐姐的陪同下去医院做了小手术。手术圆满成功以后,我变得更有女人味,对自己的模样又多了几分满意和自信。
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 ·伍尔夫在《奥兰多》里这样写道:“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从一性到另一性摇摆的情况,往往只是服装,显示了男性或女性的外表,而内里的性别,则恰恰与外表相反。”
(现在已经习惯了在中国的生活)
有的人生而有幸内外性别还算统一,有的人却天生被禁锢在一个错误的身体里。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去追求真实的自我,因为你将要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代价。
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有后悔过15岁时做出的决定,即使这意味着我要一直吃激素药。
最近由于疫情不能回国复诊,我无法确定自己吃的药量是否需要调整,只能吃三个月停一个月。尽管如此,我仍然很高兴能做真实的自己。
因为我相信,唯有真实的,才是最宝贵的。一个人若不敢做真实的自己,那么便是对生命的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