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在乌克兰的古萨里夫卡,一辆被摧毁的俄罗斯装甲车的残骸中仍有一名被烧毁的俄罗斯士兵的尸体。 TYLER HICKS/THE NEW YORK TIMES
乌克兰古萨里夫卡——那里有一个死人。
他被烧焦了,几乎就像是在这辆俄罗斯军车爆炸时被焊在了车里一样。
这个俄国士兵被放在这里多久了?久到足以在乌克兰东部的小村庄古萨里夫卡成为一座纪念碑。有些人在寒冷的春雨中走过这里,知道自己正在经过一座坟墓。
到4月的那个时候,俄罗斯人已经离开这里大约两周,他们撤退的证据散落在道路和田野上——不时还会出现满是弹孔的民用车辆和后院仓促挖出的坟墓。
这两周的时间足以让留下的400名左右居民回顾自2月底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战争、占领、夺回村庄的战斗、他们自己的损失,以及留在被摧毁的装甲车里的尸体。
62岁的生物老师卢博夫·德沃莱茨卡的丈夫在古萨里夫卡的爆炸中丧生。邻居把他的尸体埋在屋后的花园里。 TYLER HICKS/THE NEW YORK TIMES
尸体的烧毁程度导致无法看出他的年龄,但我想他一定很年轻,因为他坐在部队的车厢里:在装甲运兵车的后面,通常会蜷缩着五六个人,手里拿着步枪,等待某个年长的军官告诉他们出去攻击或防御。
也许他当时正坐在这种称为BMP的车里,听着薄薄的装甲外的枪声,几分钟后,正是这装甲完全没能阻挡炮弹,整辆车像罐头一样被炸开了。
但是两周过后,他仍然坐在那里,最后的思绪从他那被雨水打湿的破裂颅骨中消失了。
如果他是一个将军,他的部队可能会努力把他弄走,把他从燃烧的残骸中撬出来。
俄罗斯人抛弃了许多士兵的尸体,这是一种令人吃惊的做法,它无视了战斗人员的共同准则。这是否预示着混乱、士气低迷?或者,在这件事上,有更多私人因素?
如果他在他的排里很受欢迎,是那个会在凌晨四点二话不说就去酒吧接你回来的人,他们可能会奋力扑灭大火。或者至少拿回他的尸体,这样他就可以被埋葬在熟悉的天空下。
也可能是因为事态太严重了,当幸存者逃到安全的地方,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天哪,他失踪了,他们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他还被困在里面。
我看着他,想着这一切,想看清楚他的胸腔是否感受到了远处的炮火声,思忖着那炮火是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
在俄军的这场失败的攻击行动中,古萨里夫卡村只能算是一条减速带,这个几乎只有奶牛场的村庄被俄军短暂占领,乌克兰以大量炮火作为回击——直到3月底发起进攻。
古萨里夫卡一栋被毁的房子。 TYLER HICKS/THE NEW YORK TIMES
据推测,这就是那辆BMP被摧毁的时候。现在前线就在几公里之外,我们在那里做着和古萨里夫卡居民一样的事情:清点残骸和损失。
在现代战争中,伤亡人数已经成为一个令人沮丧的特性,这场战争中也有很多关于伤亡人数的统计数据,似乎暴力已经变得如此常规和机械、如此迅速,以至于死伤人数可以像体育比赛的比分一样被仔细研究。
那些只被世界其他地方当做冰冷数字的东西,对于俄罗斯和乌克兰人民来说意味着母亲、儿子和朋友。他们空荡荡的房间必须被重新粉刷、重新布置,或者保持原封不动,等待永远不会到来的回归。
对于真正经历过所有这些破坏和杀戮的人来说,在射击停止、空袭警报解除后,战斗的残骸也有其自身的吸引力。被摧毁的坦克和其他车辆烧焦的残骸不可避免地会被窥视者们围绕,他们想知道那些倒霉的乘坐者们的命运;试图拼凑出死者最后的时刻,或者怀着敬畏的心情,注视着人们能对同类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上个月,基辅米哈伊里夫斯卡广场的国家军事历史博物馆展出了被摧毁的俄罗斯军用车辆。 NICOLE TUNG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呆呆凝视着战争中无法言说的东西,这样的冲动,让我想起2010年我作为海军陆战队在阿富汗南部第二次部署的经历,那里有大量的杀戮和死亡,但规模还不及乌克兰。
哨岗的所有人都想看看他。他们停下手中的工作,围在担架四周,看着这个人慢慢地死去。只是去看,去感受。直升机降落后,他们走到他身边,为他送行,然后回去工作。
为什么?
也许这是一种安慰,一种终极的提醒:在那一刻,在担架上的是他,而不是他们。
在乌克兰,首都基辅了展出的被摧毁的坦克和其他俄罗斯军用车辆的扭曲残骸,吸引了大批观众。年轻人和老年人被吸引到那里,可能与十多年前我在阿富汗的战友们有许多相同的原因——尽管乌克兰人是在抵抗占领者,因而有着更多正当性;而且他们没有亲自参与,同暴力之间保持了道德上的距离。
在战时,这种想要观看残骸、伤员甚至是死者的欲望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你必须这样去做,才能确定这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但我无权评判。
几周前,我在凝视着乌克兰东部的一名死去的俄罗斯士兵,凝视着他由熔化扭曲的金属和弹壳组成的坟墓,以及他被一份简单的声明召唤到这里,又在这里被火焰焚毁的身体。
那里有一个死人。
古萨里夫卡附近的路边散落着俄罗斯军用餐盒。 TYLER HICKS/THE NEW YORK 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