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5月末,美国知名经济学家迈克尔·赫德森在一档播客访谈中谈及了当前的俄乌冲突、国际局势和美国经济走向。赫德森长期致力于从帝国主义理论和全球货币体系视角分析美国霸权的建立和运作,乌克兰危机发生后,他撰写了一系列文章分析战争对主要国家国际收支平衡的影响,指出危机将各国进一步锁定在“美元化”轨道上,同时也为“去美元化”的制度安排打开了机会之门。

赫德森在访谈中强调,俄乌冲突本质上是美国对俄罗斯的战争。俄罗斯 当前最大的问题是国内经济完全被寡头控制,政府也无意建立公共部门,承担经济工业化的任务。但从长期战略来看,他认为美国当前的国际政策存在重大失误,误判了其他国家的态度和考量,也误判了俄罗斯的承受能力。他认为从特朗普到拜登的外交政策,基本上毁掉了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中、俄未来会通过建立IMF和世界银行的替代品,让更多国家脱离美国体系,美国则会因为美元地位的失去和债务负担而经济萎缩。政府做出这样的错误决策,主要是因为当前的决策者们不理智的仇俄情绪,同时对于世界的良性发展不够关心。 最后,赫德森 批评新保守主义者的政策最终会导致私人资本继续挤压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生存空间,让全世界为他们支付代价。 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编译本文,供读者思考,文章原刊于赫德森英文个站,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反社会的新保守主义者

如何牺牲乌克兰人和全球穷人

文|迈克尔·赫德森

翻译|谈行藏

来源|michael-hudson.com



▲ 乌克兰危机直接导致美元大幅升值。图源:wsj

凯蒂·哈尔珀:迈克尔·赫德森教授,您好。您是否可以概述一下导致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俄罗斯与世界其他地区之间,或者说实际上是俄罗斯和美国之间冲突的经济因素以及经济后果?

迈克尔·赫德森:这取决于观察角度。从俄罗斯方面看,我认为经济因素不是主要的。他们受到北约扩张的威胁,而且进攻主要是针对乌克兰俄语区的。所以,我认为俄罗斯的计算只在军事方面。但西方的计算就很不一样了。

如果去观察冲突的结果——结果众所周知,所有人都在谈论结果,是燃料价格、石油和能源价格大幅上涨,农产品价格大幅上涨,供应减少。这将使大多数非洲和拉丁美洲国家,也就是第三世界国家、全球南方国家,无法偿还外债。最后,就是大规模债务违约,进而变成债务抵赖。

到时候,各国不得不做出选择:是否要在没有能源的情况下经营他们的家园。工厂没有能源,但在过去的150年中,人均能源消耗与GDP直接相关。所有图表都显示:能源消耗、GDP和个人收入是共同上升的。

当各国无力支付更高的能源价格时,它们会怎么做呢?前美联储主席,现任美国财政部长珍妮特·耶伦(Janet Yellen)说:“我们要利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来维护美国的单极霸权。”原话几乎就是这么说的了,意思是,我们必须保持美国对世界的控制,我们要通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做到这一点。这意味着在实践中,我们会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创造特别提款权(有点像免费货币)(译注:Special Drawing Right,SDR,亦称“纸黄金”,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根据会员国认缴的份额分配的,可用于偿还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债务、弥补会员国政府之间国际收支逆差的一种账面资产),其中大部分会流向美国,以支持其在国外的军事支出,以应对军事冲突升级带来的所有后果。届时,IMF会去跟各国说:“我们可以帮助你偿还债务,让你避免被取消赎回权,并进一步获取能源,但这是有条件的。”通常的条件是:你必须降低国内的平均工资;你必须通过反劳工立法;必须同意开始出售公共部门,并进行私有化。

北约对俄罗斯的战争造成的能源和粮食危机将被用作杠杆,不仅会在全球推进由美国投资者、银行和金融家们控制的私有化,还会把各国进一步锁定在美国轨道上,无论是全球南方,还是欧洲。

其中一个受害者显然是欧洲和欧元。欧元日复一日地暴跌,人们意识到它已经失去了在俄罗斯和亚洲大部分地区的出口市场,现在欧洲区各国间的出口也一样,因为出口需要能源。进口成本也在上升,尤其是能源。现在欧洲人同意,花大约30亿美元,来建造新的港口设施,购买美国的液化天然气,价格是现在支付价格的三到七倍。这将导致德国公司基本不可能在德国境内生产化肥,用于种植作物。欧元正在暴跌。

日元跌幅最大,因为日本所有能源和大部分食品都依赖进口,国内利率也保持在非常低的水平,以支持金融部门。因此,日本经济正在被牺牲和挤压。而我认为我们不能说“这是个意外”。因为这就是计划的一部分,现在美国可以说:我们当然不希望日元贬得太多,导致日本消费者付出太多。我们会给日本特别提款权,会给援助,但我们确实希望日本修改宪法,让日本可以拥有核武器,这样我们就可以与中国作战,直到最后一个日本人。就像我们在乌克兰所做的那样,让我们为你做这件事。

当然,日本人也愿意这样,政府喜欢这个想法。他们喜欢牺牲人民,他们自1980年代的广场协议和卢浮宫协议以来一直都在这么做。这些协议基本上破坏了日本工业经济,导致其从迅速上升转为急剧缩水。

这些就是战争的经济影响。只读报纸,你感觉这场战争完全是乌克兰和北约在与俄罗斯作战,实际上这是美国的战争,目的是利用北约、俄罗斯之间冲突作为控制盟友和整个西方世界的手段,用珍妮特·耶伦的话说,“重建美国的单极力量”。



▲ 东京一家外汇交易所显示4月19号美元兑日元汇率跌至2020年5月以来的最低点。图源:互联网

亚伦·马特:我们假设这就是美国的战略,那你认为这个战略会成功吗?

迈克尔·赫德森:这种战略最后必然弄巧成拙。所有美国政治家言说和军事演讲都有这样一句话——我们不希望美国开出的枪伤到自己。显然,他们都担心这种后果,这就是一场巨型赌博。

显然,美国在对俄罗斯能源实施制裁之前,甚至没有征求军方的意见。国务院和国家安全局那些运营北约战争的新保守主义者们做的计划也没有征求军方的意见。所以很明显,军方有很多怀疑,但他们没有说出来,只是因为质疑不是军方该做的。

令人惊讶的是,在欧洲,唯一反对美国策略的人来自右翼,比如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法国极右翼政客)。欧洲的左翼,现在该叫他们新右翼了,社会民主党、工党……他们是完全支持北约的政党。他们表现得好像国家没有政治上的当务之急,只有支持美国那些挤压他们自己的国际收支平衡、让他们只能依赖美国的政策。

这样一来,问题又回来了:军事将如何影响经济?俄罗斯输不起,因为一旦输了,北约就会在乌克兰布置核武器,就在其国境之外,就像它想在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做的那样。而美国的立场也很明显:我们不能输,如果我们输了,拜登就没法连任了。拜登的这些军事、经济活动,目标显然是如何在2024年11月连任——美国战略中唯一真正的变量是美国公众本身,但不幸的是,当前大家讨论的,还是电视剧、互联网……几乎没什么人关注我们今天谈的问题。所以,一切都不确定。

亚伦·马特:假设拜登确实是这么想的、这么做的;大多数美国人确实不关心乌克兰,或者不把乌克兰的问题视作最关键的问题。虽然白宫有跟你不同的观点。我们回到俄罗斯的问题。俄罗斯能承担得起后果吗?就我们对话的同时,俄罗斯切断了向波兰和保加利亚的天然气供应。假设欧洲其他地区效仿,拒绝按照普京要求的,以卢布结算。你认为俄罗斯是真的可以切断更多国家的供气,并且承担后果,还是普京只是在虚张声势?

迈克尔·赫德森:不,俄罗斯当然有能力,因为俄罗斯几乎是自给自足的。这是它在1990年代和休克疗法之后得以幸存的生存方式。任何能够在休克疗法中幸存下来的国家,都不会觉得什么境况会比那还艰难。所以,他们在20年前、30年前已经证明过自己的生存能力了。他们的生存能力比欧洲要好得多。

亚伦·马特:我需要再确认一下你刚才说的。虽然俄罗斯算是幸存了,但90年代给俄罗斯造成了非常沉重的损失。

迈克尔·赫德森:是的,确实如此。绝对。

亚伦·马特:你是认为俄罗斯可能会再次面对类似情况吗?

迈克尔·赫德森:不会再那么严重了。在它被从内部瓦解之前,已经得到了重建。现在拆解它的力量并非来自其内部,而是军事冲突。它的经济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恢复,也与政治上支持它的其他经济体建立了足够的联系。拜登反复强调:我们必须摧毁俄罗斯,只有摧毁俄罗斯,切断它跟中国的联系,我们才能高枕无忧地去对付中国这个真正的敌手。因此,我们必须粉碎任何可能反对我们的世界,首先是俄罗斯,然后是中国,也许还有印度。他毫不避讳这种观点,我们可以想见未来中国和印度会怎么样。

印度已经说过了:我们与俄罗斯在经济上有联系,也将继续保持联系。

俄罗斯在西方的外汇储备已经被盗抢了。它基本确定会跟中国合作,创造某种货币互换机制,跟美国与欧洲及其他国家安排的那样。它们相互持有对方的货币,而中国知道,最终俄罗斯将建设一条新的管道向中国输送天然气来偿还各种债务。所以,我认为俄罗斯已经做出了与西方脱钩的决定。除了一些边际贸易,它将与欧洲脱钩,与美国脱钩,并将因为无法承受当前的各种条款而重新定位自己与西方的关系。这个过程会很痛苦。但我认为,俄罗斯人民获得的对战争以及正在发生的暴力和恐怖主义的报道,与美国媒体上的截然不同,俄罗斯人大概有80%支持普京。这跟90年代时不一样,当时他们完全士气低落。

军事斗争不会在今年或明年结束。结束它至少需要30年时间。它可能会以欧洲和西方与欧亚大陆之间的分裂而告终,随着欧洲和美国经济的萎缩,越来越多的非洲和南美洲国家会在经济上跟欧亚大陆相联系。

亚伦·马特:如果让你预测,哪里会首先出现严重后果,哪里会率先出现由于俄-乌冲突导致大宗商品价格上涨而引发的重大动荡?

迈克尔·赫德森:我觉得是拉丁美洲、非洲,在过去70年里没有遵循世界银行的政策,没有自己生产粮食,而是生产出口作物,依赖进口粮食(主要是美国粮食)和进口美国能源的第三世界国家。北约对俄罗斯战争的核心经济计划,可能是将世界能源贸易的控制权重新集中在美国、英国和荷兰石油公司手中。

因此,石油公司和美国会让第三世界国家陷入危机。如果他们拖欠债务,那么美国和债券持有人就可以像对待阿根廷或委内瑞拉一样对待拉丁美洲,掠夺他们在国外的所有资产。比如委内瑞拉,它当年在美国有投资,在英格兰银行留了黄金,都被“没收”了。这是庞大的资产攫取。这应该是最有可能的展开方式,而最有可能被“没收”资产的国家在拉丁美洲和非洲,也有可能是一些亚洲赤字国家。这是最薄弱的环节,所以即将召开的IMF会议,会因为有条件的特别提款权的设置发生斗争,会发生阶级斗争。

所以,我们看到的,事实上不是北约和俄罗斯之间的战争。而是一场新自由主义者对世界各地劳工发起的阶级战争,目的是建立金融对劳工的权力。

亚伦·马特:你认为世界可能会面临更严重的饥饿危机吗?我们应该为此做准备吗?

迈克尔·赫德森:饥饿危机?饥饿就是美国的目标!政策制定者们就是在策划这个。克劳斯·施瓦布(Klaus Schwab)在世界经济论坛上说:世界人口现在已经超量20%了,特别是在全球南方。所有大基金会的目标都是这个。亿万富翁们都在说:我们必须缩减人口,有太多的消费者没有为我们创造足够的财富。哪怕他们为自己创造财富也不算数,因为那些财富最后没落到我们手里。所以,饥荒会发生一点不意外。任何研究基本经济趋势的人都可以看到,饥荒是不可避免的——也必须假设,拜登政府及其背后的“深层国家”整个新自由主义计划中就有这个部分。

凯蒂·哈尔珀:特朗普在位时,我们看到的有什么不同吗?政策的连续性有多强?或者说我们的不同政府之间有多少差距?

迈克尔·赫德森:我觉得差不多。当权的一直都是同一群人。特朗普本来打算任命一位计划清理国务院和中央情报局的将军,但他的女婿劝阻了他们。特朗普的内阁中没人有能力关闭那个新保守主义组织。所以只能任他们搞破坏。军队完全无视他,他想从叙利亚撤军,军队拒绝,没有人听从他的命令。他虽然在政治上表现出很大差异,但如今美国总统几乎只是其背后“深层国家”的傀儡。所以我认为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共和党人和民主党人一样支持这个计划。

亚伦·马特:俄罗斯寡头政治的真实状况如何?我们在美国经常听到关于俄罗斯寡头的消息,世界上所有的弊病都被归咎于他们。事实是什么样的呢?在普京的领导下,情况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个寡头阶级显然是在叶利钦领导时期,在美国技术官僚的建议中形成的。现在俄罗斯寡头的实际力量有多大,他们跟普京又是什么关系?

迈克尔·赫德森:跟其他国家不同的是,俄罗斯几乎没有政府结构,其国内没有公共部门概念,所有公共财产都被私有化了,俄罗斯也没有尝试去私有化。普京实际上是个新自由主义者,他也没有建立公共部门的概念。这种制度提高了寡头们离开俄罗斯的可能性,他们将游艇和房产都留在国外。政府或许可以接管财产,但他们在理念上是真正的新自由主义的,个人化的。没有公共部门,俄罗斯如何才能真正经济复苏?国家只能引导资本进行投资、经济管理和规划,而钱在寡头手里,在银行手里。他们不像中国,中国政府经营银行,决定谁应该得到信贷,类似的情况在苏联有过,但现在,计划只能由寡头在各自的领域内施行。这情况很像当年诺曼征服后的英格兰,国家被领主、老爷们分割掌控。

除非他们按照中国的方式建立公共部门,否则不可能迅速恢复。任何成功的自主国家都必须是混合经济,美国在19世纪到20世纪初能变得如此富有,也是因为混合经济。但俄罗斯不是混合经济,它是真正的无政府状态。

亚伦·马特:俄罗斯经济在这种无政府状态下,能够撑过乌克兰冲突引发的金融攻击吗?

迈克尔·赫德森:这得看你定义的撑过去指什么。俄罗斯有的是原材料优势,因为斯大林主义的遗产,俄罗斯乡村还有乡村自卫队,大多数俄罗斯人都能靠土地养活自己,而政府也会保证这点,进口足够的东西来维持生计,大多数家庭可以有自己的方式生存下来。

问题在于,俄罗斯要如何建立替代进口的工业体系?要如何自己生产消费品,生产那些从西方进口的服装、食品等等。比方说,不能从立陶宛进口奶酪的时候,他们吃什么?进一步的问题是,谁来建立工厂?原本有欧洲的公司,比如德国的公司,这之后呢?中国会在多大程度上帮助他们,会进入俄罗斯,帮助他们生存?俄罗斯公共部门缺位,而我们基本是把俄罗斯推进了中国的轨道。

凯蒂·哈珀:特朗普和拜登似乎是完成了这件事。他们的行为,是给自己挖坑吗?还是某种长期博弈手段?

迈克尔·赫德森:长期博弈是要拆分成阶段的。拜登和布林肯的说法是,我们在乌克兰作战,击败俄罗斯人。俄罗斯人民不高兴,就会把普京赶下台,我们就能迎来另一个叶利钦。但这是我们的想象,幻想俄罗斯会发生一场颜色革命,甚至分裂成三、四个国家。但事实不是这样的,我们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更重要的是,自1945年,甚至可以说是1921年以来,美国主导世界经济,美元持续强势。其他国家用美元交易,用美元储蓄。这种地位已经终结了。美国掠夺了阿富汗、委内瑞拉、俄罗斯的外汇储备,这结束了美元的全球货币地位,而美元的地位才是美国长期战略的关键。是美元本位将其他国家锁定在美国的贸易模式中,迫使其他国家出手其自然资源。现在,所有这些都结束了。



▲ 美债本位的美元霸权。图源:bilibili

凯蒂·哈珀:那这是否意味着美国的霸权正在衰落呢?

迈克尔·赫德森:我不会说拜登和特朗普是中国特工,但如果他们是,也就是做这些了。

亚伦·马特:但是美国军队依然控制着世界上大部分地区,具有绝对军事优势。

迈克尔·赫德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美国军队确实控制着全球大部分的财富,外国的资产就是人质。美国的武器可以把整个地球炸上天,但也就能做到这点了。他们也能炸掉整个地球,完全是过度滥杀,美国可以炸掉世界75次。

关键问题是美国可能会推动南中国海的军事冲突。过去几十年,我见过许多中国台湾的官员,他们中很多人在中国大陆有投资,这让他们很多人都说,不想要乌克兰那样的结局,而是想合作,争取一个类似香港的安排。我也见过日本的商界人士,他们说公司的顶层都很亲美,但二把手都在寻找B计划,也就是中国。所有国家都有A计划和B计划,而美国似乎从来没考虑过他们的B计划。

凯蒂·哈尔珀:这些对美元的影响是什么?

迈克尔·赫德森:目前美元在增值,因为其他货币在贬值。中国也不希望美元跌。去美元化不会让美元价值走低,只会让美元贸易越来越少,国际债务美元越来越少,也可能会有第三世界的违约或债务否认。我们看到大银行,花旗、大通、曼哈顿、德意志银行等等,最近都购买了数万亿美元用于回购安排,华尔街为了数据也在买自己的东西。他们在交叉违约债务上都下了错误的赌注。因为银行家并不擅长地缘政治分析,美国肯定会发生金融危机,但美元不会受太大伤害,只是大量金融资产会从账本上被抹掉,而我认为那样美国会更好。

凯蒂·哈尔珀:国际和跨国商贸领域呢?

迈克尔·赫德森:我认为普京和中国想的是,如果很多国家不能偿还国债,就会出现坏账。他们就创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替代方案,邀请这些国家加入,给他们信用,让他们放弃美元,加入自己的贸易体系。所以我认为美国可能会突然失去大量的贸易和投资。世界银行也是一样,中国的银行会为很多国家的基础建设提供资金,从而解除多国对美国的依赖。这些国家会感觉,美国和欧洲在衰落,而中国和俄罗斯在崛起。那么长期联盟就会选择后者。

凯蒂·哈尔珀:能谈谈你与新保守主义者的接触吗?

迈克尔·赫德森:1972年到1976年左右,我在哈德逊研究所跟赫尔曼(Herman Kahn,未来学家、军事战略家和系统理论家,因热核战争理论而闻名,1961年他创立了知名保守派智库哈德逊研究所)共事。有好几次赫尔曼带我去白宫见国务院的人和国务卿,他也带我参加了一些战争学院的会议并和将军们共进午餐。这些将军当时聊越南的事,会说完全是场灾难,没有任何希望。我想:你是将军啊,你不想想办法吗?但他们其实什么都做不了,政客才是说了算的人。



▲ 赫尔曼·卡恩与时任美国总统福特及其幕僚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图源:哈德逊研究所

赫尔曼把新保守主义组织起来。有一次我听到赫曼顿和迪克·切尼(时任白宫幕僚,小布什执政期间出任美国副总统)打电话说,如果你支持我们的政策——基本上就是新保守主义的政策——那我们也会确保你得到党派的支持。我观察形形色色的人,发现心智最错乱的是国安局的人,心智不那么错乱的反而是军方。新保守主义者对斯大林、俄罗斯有种从小养成的仇恨,他们为了满足自己仇恨的心理需求,不介意动用恐怖主义在内的任何手段。布林肯就有这种心态,拜登周围的人也这样。他们抱着这样的心态,就不可能做出理性的经济计算。这已经是类似复仇主义了,我们还想用这种心态主宰其他国家,这个过程中我们会感觉到威胁,因为其他国家会做一些我们不喜欢的事情。

亚伦·马特:说回到你在哈德逊研究所的工作,赫尔曼是哈德逊研究所的创始人,也是军事战略家,研究所是个倾向新保守主义的智库,你为什么会去那里呢?

迈克尔·赫德森:我跟赫尔曼在所有事情上都有分歧。他想要我的不同意见。他雇用我,是因为我当时出版了《超级帝国主义:美国帝国的经济策略》(Super Imperialism: The Economic Strategy of American Empire,1972),这本书讲的是美国黄金储备见空之后,美国霸权是通过建立美元本位来维持的。他说,你的书告诉我们美国如何在世界银行和IMF里当好一个帝国主义者,如果你当一个教授,你只能指望你的学生以后掌权,但如果你加入我们,下个月我就可以把你带到白宫,让你和他们聊聊帝国主义。我接受了他的建议,很快国防部就拨了一笔款给这个项目。所以最后的情况就是:我去向一群帝国主义者解释了帝国主义本身是如何运作的——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进一步了解他们。赫尔曼总是说,世界是一个在不断扩张的馅饼,最终所有人都会变富有,但后来世界没这样发展。

现在我乐意说我自己是个未来学家,而不是经济学家。我的工作是做经济预测,跟能源发展机构也有一些合作。我看到他们的数据,用7加仑水造1加仑油(注:指焦油砂中提取石油),他们认为水不是成本。但是这会带来干旱,会带来严重污染。我把这个信息交给华盛顿,但他们说,我们就希望这样,如果发生干旱,美国谷物价格会上涨,会有人会支付高价粮。卡特当选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新自由主义者,却没意识到他在其他方向上的邪恶。他希望第三世界人口减少,主要是非洲的非白人。这就是我们的国家。

亚伦·马特:最后有什么话想说吗?你最关心经济问题,人们最应该关注的点?

迈克尔·赫德森:我目前在关注国际收支平衡,目前还没什么人谈。主要是进口、出口和外债。美国经济未来会持续萎缩,萎缩,萎缩,因为我们债务量太大了。房屋价格会上涨,俄乌冲突的后果就是会导致利率上涨,以后只有大型私人资本才能负担得起房屋的价格,人们就得从买房变为租房,房屋市场会迅速出现垄断,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会受到严重挤压。所以现在没人谈这个,因为新保守主义者没法让人民了解新保守主义政策的经济后果。《纽约时报》不会谈,所有大型出版机构都不会谈,人们只能通过互联网了解。

亚伦·马特:新保守主义意识形态的核心就是这样,对吧?挤压外国,让他们屈服于美国,并为美国的生存支付代价。

迈克尔·赫德森:美国国内的普通人也要受挤压,支付代价。

凯蒂·哈珀:新保守主义者和新自由主义者都是,对吧?

迈克尔·赫德森:是的。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新保守主义者的政策,就是让世界对新自由主义而言更加安全。

*文章原刊于michael-hudson.com,小标题为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自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