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沈逸

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教授

大家好,欢迎来到本期的《逸语道破》。

俄乌冲突从开始以后,大家一直在关注所谓的停止点在哪里。将最近的几条消息连起来看,可以发现一个比较有趣的迹象正在慢慢地浮现出来。

首先在5月23日,意大利就结束俄乌冲突提出了一个四点计划。第一,俄乌双方全线就地停火,同时逐渐实现前线控制区的非军事化;第二,就乌克兰中立问题进行谈判,最终实现乌克兰中立化方案;第三,俄乌双方达成双边协定,解决克里米亚和顿巴斯地区未来的地位问题;第四,欧盟与俄罗斯之间达成协议,俄罗斯分阶段撤军,交换欧盟分阶段解除对俄罗斯的制裁。

这个方案很像基辛格在达沃斯论坛上提出的俄乌双方尽快通过谈判结束战事,而谈判的结果也是这个方案的核心特点,并不是很多人现在认为的恢复到战前甚至2014年的原状之前,恢复刚刚从苏联解体独立出来时的乌克兰领土。





基辛格在达沃斯论坛上讲话 图片来源:《新闻周刊》

6月3日CNN报道了一条消息,题目是“西方盟友就一个潜在的俄罗斯和乌克兰停火的框架正在展开讨论”,内容是美国与德国、法国、英国和欧盟的一些人定期地进行机制化会晤,但是参加实质性讨论的人当中并没有乌克兰人。然而,讨论的方案中并没有否认基础就是意大利的四点停火方案。

在CNN的新闻之前,5月31日,美国总统拜登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一篇署名文章,阐明了美国在乌克兰要做什么和不会做什么。拜登在文章中引用了泽连斯基的一句话,乌克兰冲突的最终结束是要通过外交谈判的方式解决,而美国向乌克兰提供的这些武器,是为了让其在谈判桌上取得一个所谓强势的地位。

在这篇具有很明显放话性质的文章中,西方正在慢慢地将自己的看法讲清楚。首先,美方对于俄乌冲突所使用的措辞正在发生变化。最早在4月的时候,美国国防部一度认为出现了对俄罗斯不利的态势,在讲话中用了“fail”或者“failure”,美国希望在这场冲突中击败俄罗斯,后面措辞变成了极大地削弱俄罗斯。但是无论是“failure”击败俄罗斯或者是“bleeding”,这在拜登的这篇署名文章中都没有出现。

相反,他明确地讲了不会推动俄罗斯国内出现政权更迭,美国也不会寻去与俄罗斯发生冲突。这种措辞从最初的击败转变成后面的削弱,再到现在二者都不谈,开始频繁地讨论用外交方式去解决冲突。中间并没有涉及非常明确的捍卫乌克兰领土和主权完整地表态,而更像是要达成一种务实的方案。

根据CNN文章的分析,西方开始越来越明确地产生了对这场战争旷日持久的担忧。之前的假设无论是击败俄罗斯还是大范围削弱俄罗斯也好,对于欧美国家有一个前提假设,是要在短时间内达成,并且不会产生大国军事对抗升级这般代价高昂的后果,以及这场冲突所带来的外溢效应不会给西方国家带来意料之外的负担。

我们现在已经可以明确地建立起一个框架去分析俄乌冲突。这场冲突从相对比较抽象的层面上看,一方面是俄罗斯自己承担这场冲突的费用。而冲突的另一侧,支撑乌克兰军队作战的主要动力是现在的西方国家。有中国台湾地区的学者,在冲突早期发明了一个概念,意思是美国在乌克兰打的是一场遥控战争,表面作战是壳子,后面有一个体系操控者。

CNN根据西方军事专家的态度在报道中做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判断,冲突现在演变成西方国家出钱、乌克兰出人与俄罗斯进行的一场消耗战。现在已经很难看到战场上出现一种短期内急速大规模颠覆性的变化。虽然目前还看不到双方围绕一些关键性的战略要点进行反复拉锯的争夺,但是可以看到俄罗斯军队围绕这些方面坚定的进展。而另一边不仅仅只有乌克兰在承担压力,也包括背后为其输血的西方国家。

之前有各种各样的关于美国总统将要访问沙特的消息,虽然白宫已经明确否认了这一消息,但是美国去参加北约或者G7会议时可能会顺便去沙特。这个原因也显而易见,要敲定沙特石油增产,由此来缓解全球石油价格上涨带来的通货膨胀的压力。不断持续上涨的油价,产生的对西方国家通货膨胀的影响,直接关系到他们在多长时间范围内,愿意以何种力度来支持乌克兰。

我们可以从这个重要而微妙的变化中,发现以下几点。

第一,综合CNN研判报告、拜登在《纽约时报》上刊登的文章和6月3日NBC关于推迟对沙特访问的新闻来看,在背后支持乌克兰的国家正在呈现出分歧。归根结底,用国际关系的术语来说,这些国家都是标准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行为体,当发现对于乌克兰的援助没有办法获得预期的效果,甚至还会损害自己短期内可见的利益,那么这个时候就要止损了。

第二,BBC有一个关于整个俄乌冲突战场态势的局势图,叫做Ukraine occupation map,英国的战争研究所对它进行动态更新。从这张图的变化上看,相比较冲突爆发之前,在整个乌克兰的东部和南部,俄罗斯正在坚定而缓慢地取得进展。

第三,6月1日俄罗斯公布了第三阶段行动的目标,新列出了哈尔科夫州、赫尔松州,还有敖德萨这三个地方,如果可以完完全全达成俄罗斯的意图或者完成70%或80%,预计可能对于整个战场的局势有这样的影响:首先乌克兰会变成一个彻底的内陆国家;另外乌克兰的重工业区会完全瘫痪,这对乌克兰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风险。

西方国家在经济和金融领域对俄罗斯进行的绞杀并没有取得预期效果,甚至产生了一种反向效果,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非常著名的凡尔登战役,对俄罗斯产生一种束缚性而非颠覆性效果。

对于未来的局势来说,尽管现在这些还停留在方案上,但是根据西方政治过程的特点,当一些主流媒体放出消息时,就意味着某种微妙而重要的风向转变。现在的局面对于乌克兰来说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进入到了一个转圜阶段。

回到一开始讲的听起来有点熟悉的乌克兰模式,在一定程度上乌克兰将自己的国家安全完全寄托在西方坚守自己的承诺,愿意为乌克兰两肋插刀。

这种精巧的利益计算渗透到方方面面,现在有人开始核算美国对乌克兰的援助落实得如何,是否存在过度报账冲销,是否真正地转换成了对应的战斗力进入到俄乌冲突中,支持乌克兰一方,还是为军火商做了利益输送。甚至在美国自己承认的以腐败为特色的地方牟取见不得光的利益。

对于中国不是专业研究国际关系的观察者来说,这些现象伴随着新闻、通过讲解透露出来的时候,大家会感到一种巨大的冲击,这几乎是比电视剧情节还要魔幻的现实。关于金钱、正义、某种唯利是图的以绝对化利益为核心的偏好,不仅仅存在于艺术之中,其实它源自生活。

在经历了超过100天的战略博弈之后,我们现在有几个初步的阶段性的结论。现在有越来越多的迹象清晰而显著地表明,在诸如此类的大国博弈当中,清晰的目标、坚定的意志、充分可支配的资源、明智的战略战术、高效的执行和有效的组织协调等因素共同作用,最终会决定事件后期的走向。

西方国际关系中有两条基本判断。第一,国际社会处于无政府状态,主权国家彼此是平等的,在主权国家之上并没有一个超国家的权威。想要捍卫一个国家的核心利益,不是靠所谓的国际制度,最终还是要靠国家的硬实力,以及在资源约束条件下是否有足够坚定的意志、有效的战略和组织协调去贯彻落实本国的意志和战略,这些将成为决定性的因素。

第二条基本原理,就是国际关系历史上18、19世纪的所谓“强权即公理”。国家实力是采取行动之前最大的筹码。这个实力必须是可控可支配的实力。像乌克兰这样的国家面对俄罗斯时,无法单独制衡和挑战,因此它采取了倒向西方的战略。但是就像脑筋急转弯的题目说的那样,为什么拿破仑死的时候这根手指不会感到疼,因为那根手指不是拿破仑的。

无论美、德、法有多少军队,这个实力并不是乌克兰的。乌克兰总统发表演说时,经常给人一种他已经是地球“球长”的感觉,美国、法国、德国似乎有义务也必须按照乌克兰总统的意愿投放自己的资源。这种情况非常出名的就是,二战后期英国首相丘吉尔处理跟美国关系的一重考量。简单来说就是你家的钱我来帮你花,这种事情在国际社会上是不可能实现的。

每个国家尤其是美国、英国、法国、德国这些所谓的老牌西方国家,都是有自己的一套利益驱动公式和机制的,它们是一个个独立的主权国家。仅仅靠营造出来的道义感召力或者舆论场上的声势,就获得超然的影响力,这只能说是一个美好的愿景,并不具备任何可实现性。

如果一个国家将自家的核心利益建立在这种愿景之上,历史上一次又一次并将持续证明这种想法是有问题的。当然如果仅仅是写文章做分析,这不失为一家之言,其实也不会对国家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但是如果国家领导人将事关国家前途命运的重大改革建立在西方的善良上,历史已经证明过,苏联因此而解体。

而乌克兰不管基于何种原因,认为西方国家应该按照乌克兰的时间表和需求向其无节制地提供资源,从而打赢一场与俄罗斯的战争的话,这至少会成为国际关系中的一个经典案例。当然,目前这个案例还处在演变发展阶段,可能会出现一些不可控的因素,但就目前来看,这些因素出现的概率还属于学理规范意义上的小概率事件。

按照大概率的方向去发展和统计,我们可能又将见证一幕人类历史上的悲剧。基于一系列错误决策的耦合而形成的悲剧性命运可能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并可能持续发展。对此我们应该加以认真全面细致地观察,从中最大限度地汲取经验和教训,从而使得正行走在大国崛起和民族复兴道路上的中国行稳致远,奔向属于我们的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