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喀什巡逻的警察，摄于去年。 Thomas Peter/Reuters
香港——联合国高级人权官员对中国镇压以穆斯林为主的少数民族的做法提出了有限的批评，周六，她在结束为期六天的访华行程时表示，她对中国使用的“反恐和去激进化措施”提出了疑问，但她的访问“不是一次调查”。
巴切莱特是自2005年以来访问中国的首位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她的上述言论遭到了海外维吾尔人和人权倡导者的尖锐批评，他们曾呼吁巴切莱特更为严厉地谴责中国的政策。
律师莱汉·阿萨特表示，巴切莱特的言论“显示出一种对维族人民苦难的全然漠视”。阿萨特的弟弟现在被关押在新疆的监狱里。
“这场已持续了六年的危机不需要进一步的调查，而是需要谴责，”阿萨特说。“我们没有在她的言论中听出这一点。”
巴切莱特在访华期间与习近平举行了视频会晤。她说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能够“在最高级别”讨论关切事项，以及寻找“对未来继续合作与协作非常可能有用的”领域。
巴切莱特在与习近平的对话中说，在人权问题上直接与中国政府接触是一个优先事项，并补充说，在应对安全威胁、气候变化、不平等等问题上，中国“在多边机构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人权组织对巴切莱特强调与中国政府的接触持批评态度。“授权要求在堆积如山的暴行犯罪证据面前进行令人可信的调查，而不是又一次无效的对话，”人权观察组织中国部主任索菲·理查森说。
中国日益增长的全球支配地位已转化为在联合国越来越大的影响力。批评人士称，联合国在人权记录问题上不愿对中国施压，这只是后者成功拉拢包括世界卫生组织在内的多国机构的最新例子，世卫组织在新冠病毒大流行溯源问题上接受了中国政府的部分叙事。
巴切莱特赞扬了中国的扶贫努力、对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的支持以及保护妇女权利的立法。
上周，北京的一个大屏幕正在播放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米歇尔·巴切莱特和中国领导人习近平的画面。 Carlos Garcia Rawlins/Reuters
在45分钟的新闻发布会上，她给出的最长回答是针对中国国家电视台提出的得克萨斯州乌瓦尔德校园枪击案相关问题。批评者称，这分散了她访华使命的注意力。
“对得克萨斯说的比对新疆说的还多吗？”理查森问道。
尽管如此，一些专家说，巴切莱特足够精明，她知道这种访问的局限性，把重点放在培养与中国领导层的关系上是正确做法。
“当务之急是让外界看到人权高级专员与中国政府接触，”曾在联合国担任极端贫困和人权问题特别报告员的菲利普·阿尔斯通在周五的一个在线论坛上说。“她与国家主席习近平直接交流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成就。”
巴切莱特最早提出访华是在2018年，因为有关中国对住在偏远西部新疆地区、以穆斯林为主的少数民族进行大规模镇压的指控越来越多，“令人深感不安”。
人权组织和学者说，中国已经将100万或更多的人关进了再教育营，通常只是因为他们的一些普通行为，比如去穆斯林国家旅行，或表现出虔诚的宗教信仰。新疆当局毁坏清真寺和朝圣地，囚禁学者和知识分子，并强迫人们参加各种工作项目，专家指出这相当于强迫劳动。
中国最初曾否认存在这种事情，后来将其描述为一个职业培训项目，旨在引导人们远离恐怖主义和宗教极端主义。
巴切莱特前往中国之前，许多海外维吾尔人呼吁她去看看他们遭到监禁或多年杳无音信的家人。他们还呼吁巴切莱特在中国领导人的新疆政策问题上与之对质，美国和一些其他国家的政府已将中国的新疆政策确定为种族灭绝。
新疆和田，毛泽东与一位维吾尔人握手的雕像。现居海外的维吾尔人呼吁巴切莱特在中国领导人的新疆政策问题上与他们针锋相对。 Giulia March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中国当局拒绝让巴切莱特进行调查，并竭尽全力制订围绕巴切莱特来访的叙事。巴切莱特与习近平会晤后，官方媒体引用她的话说，她对中国“保护人权”表示赞赏。巴切莱特的办公室在数小时后发表声明反驳，指出“她的实际开场白”中并没有赞赏中国人权记录的说法。
在新闻发布会上，巴切莱特呼吁保护西藏人的身份认同，还说根据香港国安法将活动人士、记者和其他人逮捕“令人深感担忧”。
她提到新疆的镇压行动时使用的是中国政府的语言，后者将其新疆政策描述为对恐怖袭击的回应。巴切莱特说，她“对反恐和去激进化措施的应用及其广泛性，提出了疑问和关切——特别是对维吾尔人和其他以穆斯林为主的少数民族权利的影响”。
她说，她还向中国政府提出了这些措施缺乏司法监督，以及关于不适当地严格限制合法宗教活动的报告。
巴切莱特表示，在新疆的两天时间里，她参观了一所监狱和一个“前身是职业教育培训中心”的学校，她使用的是中国政府对拘禁营的正式叫法。她说，中国政府向她保证，“职业技能教育培训中心系统已经被拆除”，但她承认“无法评估教培中心的全部规模”。
中国称已在2019年结束了新疆的项目，但《纽约时报》记者在中国政府作出该声明后曾前往新疆，发现了拘禁营继续运作的证据。卫星图像显示，中国在新疆地区扩建了多种式样的拘禁营，被判有罪的人数急剧增加后，监狱规模也随之扩大。
一些海外维吾尔人说，巴切莱特访问期间，政府对他们在新疆的家人进行了威胁，甚至将他们囚禁在家中。现居弗吉尼亚州的维吾尔人热纳古丽·艾尼说，她在Twitter上发帖请求巴切莱特调查她被监禁的姐姐的案子后，收到了中国官员发来的威胁短信。
阿萨特说，据她了解，她住在新疆首府乌鲁木齐的父母在巴切莱特访问期间只能呆在家里，显然是中国政府担心他们与巴切莱特见面的可能性
巴切莱特说，她听到了寻找新疆家人消息的人们发出的呼吁，并已向有关部门提出了许多这类案子，但她拒绝透露细节。她说，她的办公室将通过直接渠道向中国政府提出有关恐吓的问题。
联合国人权高官访华：北京粉饰镇压的宣传工具？
本周，北京的一个屏幕上显示着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米歇尔·巴切莱特和中国领导人习近平。她的访问在中国被广泛宣传。 Carlos Garcia Rawlins/Reuters
在中国官方媒体，这条新闻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联合国人权事务负责人在期待已久的访华行程中与中国领导人习近平举行了会晤。官方通讯社新华社网站上的一篇文章转述了习近平关于中国人民得到“前所未有的”人权保障的声明。然后文章引用了联合国官员米歇尔·巴切莱特的话。
据新华社报道，她说：“我钦佩中方在消除贫困、保护人权、实现经济社会发展等方面所作努力和取得的成就。”
但几个小时后，巴切莱特的办公室予以反驳。指出“她实际的开幕辞”并没有提到对中国的人权记录表示钦佩。
这是巴切莱特访华叙事之争的鲜明例证，她是自2005年以来首位访问中国的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巴切莱特首次提出访华时，她将其描述为一个独立调查中国人权状况的机会，特别是在遥远西部的新疆地区，学者和人权组织称那里有不少于一百万的维吾尔人、哈萨克人和其他以穆斯林为主的群体成员被关押在再教育营中。
但随着本周行程的展开，它反而成为中国宣传该地区的新材料。
政府在同意巴切莱特访问新疆之前，坚持要求这是一次“友好”访问。中国官员对那些请求巴切莱特寻找亲属信息的海外维吾尔人进行了威胁。甚至巴切莱特也私下确认，确保会面不受官方监视是一个挑战。
人们试图让中国对被指控的侵犯人权行为负责，巴切莱特的所见所言对此会产生重大影响。批评人士说，精心编排的行程只会为政府否认在新疆的不法行为提供合法性。
位于渥太华的维吾尔维权项目执行主任穆罕默德·土赫提说：“这次访问已经被中国用作宣传，以掩盖其正在进行的、令人发指的罪行。”
本月，伊斯坦布尔的维吾尔穆斯林在新闻发布会上举着家人的照片，他们在中国失踪。中国在新疆地区拘禁了大量穆斯林。 Ozan Kose/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近年来，中国当局在新疆大幅增加警力，摧毁清真寺，围捕宗教领袖和知识分子。居民被招募参加务工项目，专家称这些项目可能构成强迫劳动。美国已将中国对新疆的镇压定性为种族灭绝。中国官员否认了这些指控，称他们在新疆开展的全面行动旨在引导维吾尔人和其他少数民族远离宗教极端主义。
周二，包括BBC在内的众多新闻媒体报道了大量中国警方的内部档案，这些档案进一步详细说明了新疆的镇压程度。学者郑国恩(Adrian Zenz)获得的文件包括命令警卫击毙拒不执行命令的逃跑者，以及一名高级安全官员在一次非公开会议上的讲话，提到习近平下令扩大拘留设施
档案中的数千张照片显示了在大规模拘留计划中被关押的一些人。其中最年轻的被拘禁者15岁，最年长的73岁。一名女性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这表明拘禁营比当局所描绘的职业培训计划更具强制性。
中国政府发言人驳斥这些材料是“反华势力抹黑”。巴切莱特此行没有记者陪同，她没有立即就这些新的证据进行回应。
自2018年上任以来，巴切莱特一直要求访问中国，并指出有关虐待维吾尔人的指控“令人深感不安”。但中国官员拒绝任何以调查为目的的访问。去年12月，巴切莱特办公室的一名发言人表示，尽管谈判已经陷入僵局，但同样酝酿多年的一份关于新疆情况的单独报告将在几周内发布；他还说，该办公室“发现了任意拘捕和虐待的模式”。
但该报告并未公布。然后，在3月份，巴切莱特的办公室出人意料地宣布，她获得了5月份访华的机会。
她的办公室未曾透露于周六结束的此行的具体内容，包括她将会见谁，以及在什么情况下会见。甚至具体日期也是在她抵达前三天才公布。
在缺乏信息的情况下，关于此行的不同说法出现了。海外维吾尔人、西方政府和人权组织都警告，巴切莱特有可能成为北京粉饰其镇压行动的工具。
中国称巴切莱特此行是一个机会，让她可以在不受西方偏见影响的情况下观察新疆，并且看到中国在促进该地区经济发展、防止恐怖主义和宗教极端主义方面取得的成功。
本周，随着新闻媒体报道了包括照片在内的一批中国警方档案，新疆拘禁营的新细节浮出水面。这张照片显示的似乎是再教育课。
本周，随着新闻媒体报道了包括照片在内的一批中国警方档案，新疆拘禁营的新细节浮出水面。这张照片显示的似乎是再教育课。 The Victims of Communism Memorial Foundation, via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警方档案中数千张被拘禁者的照片之一。 The Victims of Communism Memorial Foundation, via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另一个被拘禁者。中国声称这些营地用于职业培训。 The Victims of Communism Memorial Foundation, via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发言人徐贵相驳斥了有关种族灭绝、强迫劳动和拘禁营的指控。“如果想看这样的东西，还是请他们到美国去看吧，”他在新闻发布会上说。
中国也采取了更具强制性的措施来控制舆论。
居住在弗吉尼亚州的维吾尔人坎比努尔·艾尼说，她在网上向巴切莱特发出呼吁后，安全官员威胁她在新疆的家人。她要求巴切莱特调查她妹妹热纳古丽的案件，她认为热纳古丽因为宗教活动，包括在父亲的葬礼上祈祷，被判处17年监禁，尽管官方从未提供过她的定罪通知。
艾尼说，她在Twitter上发布消息后，中国官员在微信平台上联系了她。“他们说，‘昨天我们去看了你妈妈。她情况不太好。她病了，你得为她着想。是你让她落到这个地步的，’”艾尼说。
她的母亲打电话来，恳求她停下来。她在新疆的一个多年未联系的兄弟也给她发短信，劝她不要批评政府。艾尼说，她认为这些警告是中国官员对她的亲属进行威胁的结果，他们担心巴切莱特访华期间会有不好的宣传。“我想他们只是想让我闭嘴，”她说。
巴切莱特自己没有透露什么。在访问的第一天，她主持了一个电话会议，与来自几十个国家的代表通话，其中包括许多驻北京的外交官。据参加电话会议的三个人说，有几个人对她访问的深入程度表示关切，因为这是一次私人谈话，他们要求匿名。
知情人士说，巴切莱特向参与者保证，她能看透表面现象之下的东西。她说，她安排了一些独立于政府的会面，但她以安全考虑为由，没有详细说明。她说，她将参观一个拘禁中心，但她没有说这是否是政府安排的。
巴切莱特为数不多的公开评论在很大程度上是非对抗性的。正如她的办公室所分享的那样，她对习近平所做的开场白并没有提出对中国人权记录的担忧。联合国在中国社交媒体平台微博上的官方帐户分享她的访问消息时，援引了外交部长王毅的话说，巴切莱特将看到一个“保持和平稳定、各族人民和谐相处的新疆地区”。
周一，巴切莱特与中国外长王毅在广州市。他说她会看到新疆“各族人民和睦相处”。 Deng Hua/Xinhua, via Associated Press
当巴切莱特的办公室澄清她对习近平所说的话时，并没有说明它与新华社的稿件相矛盾，只表示是在回应“被广泛报道的言论”。
活动人士和外交官承认，巴切莱特或其办公室的报告最终会说些什么还不得而知。海外维吾尔活动人士与巴切莱特女士会面，分享了他们的经历
前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极端贫困和人权问题特别报告员菲利普·阿尔斯通说，巴切莱特与中国接触至关重要，即使中国在访问方面设定了种种限制。
“中国不是任何其他国家。它是一个重要的参与者，”阿尔斯通在周五的在线讨论中说。“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有必要更加现实一点。”
但中国日益增长的全球影响力也可能影响人们对这种接触的看法。
北卡罗来纳大学夏洛特分校研究中国宣传的政治学教授戴瑶瑶（音）说，中国近年来对人权理事会施加了相当大的影响，该理事会与人权专员办公室密切合作。如果报告的结果是正面的，中国可以把它作为自己无辜的证据。
她还说，如果不是这样，中国可以将专员办公室视为敌人的工具。“不管怎样，官方媒体都有应对策略，”她说。